爲了等明彥醒來, 秦淵這幾日幾乎都沒怎麼睡,終於等到愛人甦醒,他這會兒又不敢睡了, 只是躺在對方身邊靜靜聽着對方均勻的呼吸, 恨不得就這樣熬到天亮, 直到看到對方又再次睜開那雙溫柔的眼睛。
夜深之後, 早已疲憊不堪的秦淵終於還是扛不住沉沉睡意垂下了眼皮, 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感到身邊之人的動靜,倏地又清醒過來,忙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你還沒睡?”明彥訝異的反問, 自己應該還沒那麼大動靜把對方吵醒纔是。
“哦,剛剛外面他們在舉行篝火大會, 我被吵得一直睡不着。”秦淵隨意敷衍了一句, 又問, “你怎麼醒了?”
“這幾天睡太多,現在睡不着了。”
“那我陪你說會兒話。”
“順道幫我揉揉背吧!”明彥不客氣的要求道。
“揉背?不是腰麼?”秦淵不解。
“腰?”明彥也不解, 忽然又明白了什麼,懶懶的道,“我的腰還沒那麼不經事,倒是背上的舊傷有些疼。”
“知道了、知道了!來,讓爲夫幫你揉揉!”
秦淵於是笑着將明彥摟過來一些, 讓兩人額頭貼額頭, 一隻手繞到對方背後伸進衣服內, 剛觸到皮膚卻不覺驚叫起來:“怎麼這麼涼?”
明明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 怎麼這人還會冷得跟冰一樣?
“痛起來的時候是這樣。”明彥淡淡解釋着, “李太醫說我身體裡有寒濁之氣,犯病的時候就會在一些舊的傷患處聚集, 你幫我揉開一下就好了。”
“你不要總說得那麼輕鬆,剛剛是不是痛醒的?”
秦淵又是心疼又有些生氣,在掌心凝聚起真氣緩緩往對方冰涼的背上揉去,頓時一股股暖流涌入了明彥有些僵硬的身體裡,明彥不禁舒服的嘆息了一聲,漸漸放鬆了身體。
“子涵……”
“嗯?”
“我本來……真的不打算再來見你了。”
“……”
這人存心想氣自己麼,現在還說這種話!秦淵不悅的加大了點手上的力道。
“後來有一次,我以爲自己熬不過去了,”明彥接着呢喃道,“那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你,無論如何都想再見你一面,哪怕只和你相守一天也好……”
“傻瓜!”秦淵邊罵着邊收緊了自己的臂彎。
也許離別是命中早已註定的結局,可是我從不後悔,與你相識相知相愛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哪怕我們真的只剩一天的時間來相守,我都會將你緊擁在懷中,陪你看日出日落。
夜正寂靜着,卻被一道忽來的沖天火光撕出了裂痕,混雜的聲音漸漸充斥在空曠的草原中,越來越紛亂。正相擁而眠的二人也被外面的嘈雜再次驚醒,秦淵忙起身穿好衣服,準備出門去看看,已經反鎖上的門卻倏地從外面被撞開來,就見娜沙露手裡正拿着一件裘皮風衣站在了門口,明亮的火光映出一張清秀卻焦急的面孔。
“公主?發生什麼事了?”
秦淵和明彥都訝異的望向這個大半夜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娜沙露沒有回答,只是跑到明彥跟前問:“你現在能走麼?”
明彥即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笑着點了點頭。娜沙露忙道:“那就好!你們今晚就離開這裡吧!”
“離開?”秦淵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嗯!火是我四哥放的,守在外面的人現在都去救火了,我帶你們走!”
“你帶我們走?”
“快點吧!我怕晚了父汗會有所察覺!”
娜沙露催促着,秦淵雖然一臉不敢置信,卻還是迅速的替明彥穿戴好了衣物將他扶下牀來,娜沙露又把自己帶來的那件厚厚的裘皮風衣披在了他身上,“我怕瞭解我父汗,他從來都是不到最後一步絕不會死心。只要你還在這裡他就不會停止對你的覬覦。”
替對方繫好領口的衣帶,娜沙露就發現對方正笑看着自己,有那麼一瞬間,娜沙露真的很想就這麼撲過去叫上一聲母妃,猛然間發現自己的想法太荒唐,又忙補充道:“你別以爲……我是想救你,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取代我母妃的位置罷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明彥笑道。
“沒……沒什麼!走吧,馬在外面。”
娜沙露轉身先出去了,秦淵仍有些不放心的拉過明彥,問:“你真的沒事麼?”
“留下來纔會真的有事,你不會真想看我做這裡的王后吧?”見秦淵還有猶豫,明彥又道,“你忘了說要帶我去雲遊四海浪跡天涯麼?”
“喂,你們倆還在磨蹭什麼?”
娜沙露又在外面催了一聲,秦淵倏地握住明彥的手重重的點下了頭,“好,我們現在就走!”
他當然不會忘記,自己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與眼前這人咫尺相伴天涯。
“快點吧!這可是草原上最好的三匹馬,再多都沒有了,最好我們一人騎一匹。”娜沙露邊說着邊按着她自己的喜好將三匹馬分配給了各自的主人。
“你能自己騎麼?”秦淵又擔心的問着明彥。
“不行的時候我會說的,”明彥笑着寬慰道,“我跟你都要活着離開這裡。”
秦淵聞言這才放下心來,將人扶上了馬背,娜沙露已經心急火燎的甩開繮繩先跑開了,秦淵也忙翻身上馬跟了上去。三人三馬藉着燒紅天際的火光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王帳這邊的查丹洛庫聽到外面失火,自然也起身出來察看。起先他以爲只是舉行篝火大會發生的意外,等看到外面那燎原的火勢時才感到事情不對,忙喚人來去看秦淵家裡的情況。在侍從一去一回的焦急等待之後,查丹洛庫得到了自己意料中的答案——秦淵家裡早已空無一人。查丹洛庫頓時大怒,召集了幾乎所有兵馬在整片草原上展開了搜尋。
就在這段時間裡,娜沙露早已領着秦淵明彥二人跑出了赫木部落的範圍,草原上一片靜謐,世界彷彿都只剩他們三人。娜沙露忽然拉住繮繩停下了馬,那二人也跟着停了下來,三人都很有默契的沉默了片刻,知道是時候分道揚鑣了。
“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了,你們一直朝着這個方向跑,明日正午應該就可以到達寒煙鎮,到了那裡父汗就沒有辦法再抓你們了。”
“那你呢?”
秦淵不禁有些擔心查丹洛庫會不會降罪于娜沙露和索爾雅默。
“你現在纔想起擔心我啊,不覺得晚了麼?”聽到秦淵擔心自己,娜沙露也說不上是生氣還是高興,只道,“我的父親我清楚,他不會把我和四哥怎樣的,倒是你們,若是再被抓了回去可就真的不見天日了!”
“謝謝你,娜沙露!”
“快走吧,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
“一定會的。”
“保重!”
“保重!”
沒有太多的惜別之語,彼此的情誼都已心照不宣,娜沙露又調轉馬頭往回去了。秦淵明彥二人目送着少女的身影離去,然後相視一笑,也重新啓程奔向了幸福的彼岸。
等娜沙露回到王帳時,查丹洛庫果然仍在大發雷霆,她的幾個哥哥也都被召了過來,包括正跪在衆人當中接受父親責罵的索爾雅默。
“父汗!”
“好,回來得正好!娜沙露,沒想到連你也背叛我!你太讓父汗傷心了!我問你,這件事是不是你四哥教你做的?”
查丹洛庫已是怒極生悲,自己不僅沒有得到那人,還使得一雙兒女都背離了自己,甚至不惜燃氣這滔天大火。果真是天意難測,還是自己錯得太離譜?
娜沙露並沒有驚慌,亦沒有打算迴應父親的詰問,只是淡淡的笑道:“父汗,女兒只想問您一個問題,您現在想我母妃麼?”
查丹洛庫一怔,接着卻是久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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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說到這裡算是完結了,當然還有些後事需要交代一下。
那一夜大火之後,查丹洛庫最終不僅沒有降罪於索爾雅默和娜沙露兄妹,反而在日後對他們愈加寵愛,應允了索爾雅默提出的興辦學堂的要求 ,還喬裝改扮親自陪着女兒一起去了趟寒煙鎮。從此,赫木人也開始大興貿易,將中原的許多先進文化技術都引入草原,草原居民的生活也日漸豐富多彩起來。
娜沙露則在寒煙鎮又一次遇到了那個讓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帥帥的侍衛哥哥——齊昌,兩人依舊是一見面就話不投機半句多,然而齊昌的冷漠卻澆不滅小妮子的熱情,於是一出新的歡喜冤家鬧劇又上演了。
小皇帝明顥在丞相秦馥與太傅嚴陵的輔佐下,逐漸成長爲自大武開國以來最年輕有爲的明君,減免賦稅,興修水利,賞善罰惡,實施新政,將大武推向了鼎盛,四海之內無不俯首稱臣。
飛鸞閣老闆也再易其主,由影夫人花沁雪掌管經營,成爲了皇家專屬的情報提供地。由於秋二孃人脈寬廣,皇上特赦,其曾爲何太師效力的過往之事皆不計較,仍將她留在飛鸞閣當老鴇招攬客源,秋二孃戰戰兢兢再不敢見錢眼開,從此只爲明武皇族盡忠。
至於秦淵的那幫義氣朋友們,明顥早通過秦淵對他們瞭解甚深,也都讓他們各司其職一展所長,爲自己的江山注入新的血液與力量。當然至於這幾人之間還發生了些什麼故事,這就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了。
最後,故事還是要說到我們的主角秦淵以及他最終覓得的愛侶明彥,二人從草原逃離以後,在寒煙鎮小住了幾天便去了最近的瓊州探訪故人——秦陽。
當初明彥原本已經下令將秦陽調回京中,好讓他常侍父母左右,秦陽卻自告奮勇說外患未除,執意要留在瓊州與赫木人血戰到底,秦老爹最終沒拗得過兒子,只得首肯。好在兩年之後赫木就已歸降,秦淵也就就近想去瓊州探視自己的大哥。
二人剛到瓊州時,正碰上北方另一個胡人小部落鬧事,秦陽正帶兵出去鎮壓,結果接見他們的竟是大腹便便即將臨盆的荊蘭儲。當時宇文蒼巖早已被流放,孩子自然不是宇文家的,一問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秦陽。欣喜之下,秦淵和明彥都打算等住到孩子出生滿月再離開,誰知這一住竟是四年。
明彥的病情日漸惡化,秦淵也不敢再讓他經受旅途的勞頓,只得常住在瓊州,尋找名醫的事情就交給了當時的瓊州刺史荊越寧。四年之後,明彥的病情雖然不穩定,卻還是有了起色,於是在他幾次三番的要求下,秦淵最終還是帶着他踏上了早已約定好的旅程,去訪遍大武的山水。
轉眼又是三年的愜意時光過去,期間兩人還兩次回到過京城,當然只是偷偷得回去探視一下秦淵的父母。然而三年之後兩人的時間也終於走到了盡頭,明彥在昏睡中的時間已經明顯多於醒着的時候,每一次睡去秦淵都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直到有一天一個叫苦葉山的地方傳進了秦淵的耳朵。
傳說苦葉山是座仙山,每十年纔在人間出現一次,山上住着幾位仙人。只要有毅力能爬上高陡的苦葉山,山上的仙人便會爲爬上山頂的人去除疾苦,爲他們祈福增壽。
不管這傳說是真是假,秦淵都要帶着明彥去試一試,即使這七年的朝夕相伴早就讓秦淵看開了生死,但是他心裡卻從不曾放棄要與這人廝守一生的夙願。
“我揹你上去吧!”
“這麼高你怎麼背,我又不是走不了路。”
“那你走不動的時候我再背。”
“嗯。”
十年一度,高聳入雲的苦葉山腳下又聚集了許多形形色色各懷心願的人想上山請願。在這些人中有兩名相持相依的男子尤爲惹眼,其中一人身形枯槁,面容蒼白,一看便知是重病之人,另一人則年輕矯健,一路上都小心的攙扶着自己的同伴緩緩步行。二人舉止親暱如尋常夫妻,神色中皆是一片溫柔寧和,卻又帶着些風雨過後的滄桑。其他路人頻頻投來怪異的目光,這二人卻像是沒瞧見一般,山路漫漫,二人只管相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