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淵剛下朝回到府中就拉着秦夫人軟磨硬泡, 說要去城隅的白鶴觀上香拜神。秦夫人還以爲自己兒子吃錯藥,竟然主要求去道觀,以前是八擡轎子都擡不動, 說這輩子只給父母祖宗跪地磕頭。秦淵解釋說如今連個十二歲的小娃娃他也照跪照拜, 不在乎多幾個泥人了。秦夫人歷來疼愛小兒子, 於是也不問緣由, 母子二人不看黃曆不分時宜坐了轎子就往白鶴觀去了。
白鶴觀是京城最大的道觀, 香火旺盛,往來的香客很多,即使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也熱鬧得很, 多的是在家裡悶得發慌的貴婦們來這裡佈施,或者聽老道士說些吉利話, 解解籤, 秦夫人便是個愛拉着老道士說東道西的婦人。秦淵趁着秦夫人在嘮嗑, 自己一溜煙往道觀後院跑去了。
“元坤老道!”
後院一處僻靜的老樟樹下有個小亭子,亭子里正坐着一個白鬍子老道正和一個道童, 那二人你推我往的似是在拉扯着什麼。那老道聽到有人叫自己,急忙鬆開搭在道童身上的手,緊張的朝來人望去,一見對方是熟人,挑起的長眉立刻放了下來, 轉身又繼續在自己的道童身上揩油吃豆腐。
“又是你啊, 臭小子, 這次又來幹什麼?”元坤子沒好氣的道。
那道童卻是十分客氣的向秦淵行了禮, 道童十七八歲的年紀, 卻生得豔若女子,一雙眼角上吊的狹長琥珀水眸宛如狐妖般魅惑人心。
“我來找你打聽點事兒。”秦淵說着也坐到了亭子中。
“什麼事?”元坤子仍然不正眼瞧對方, 只顧抱着那道童的纖腰揉弄着。
“我想問影夫人的事。”
“不清楚。”
話音剛落對方就冷冷回絕了,秦淵也不動怒,只是向那道童使了使眼色,道童便開了口:“師父,怎麼說秦公子都是童兒的恩人,您怎麼能這麼對秦公子?”
元坤子撇了撇嘴,不悅的道:“你這個童兒啊,如今都是老夫的弟子了,怎麼心裡還惦着這個花小子,他就這麼好?”
“師父!”
道童一聲嬌嗲的輕喚,元坤子立刻敗下陣來,連連點頭,“好好好,都聽童兒的!秦小子,老夫這是最後一次幫你啊,幫完咱就兩清,你若再來煩我和童兒,別過老道我翻臉不認人!”
秦淵忙向那道童投以感激的眼神。其實這道童也是他幾年前意外從一羣人販子手中救下來的一個少年,見其天生一張狐媚妖容,擔心這樣出衆的姿容難免日後在外還會再受欺凌,於是就起念將這少年送入了清心寡慾的道觀中。至於後來少年是如何和這個色老道混在一起的他就不甚清楚了,總之這一老一少似乎甚是投緣。
“說吧,你想問影夫人什麼?”
“影夫人本是江南一帶的人,爲何會突然來京城?”
“這有什麼奇怪的,說得你好像沒去過江南似的。”
“若只是來遊山玩水我自然不奇怪,但是她這次的金主似乎與朝廷有關,所以我想來問問,影夫人不是江湖人麼,她接生意難道都不看對象?”
元坤子於是頗不耐煩的咂了咂舌,扯着一綹鬍子道:“不是警告過你,影夫人不要惹麼!她可不是什麼善類。”
秦淵清了清嗓子,示意對方既然已經答應了幫自己就不要拐彎抹角了。
“唉,好吧,最後一次給你透露江湖消息啊,記住不許說是我告訴你的。”
“這個自然。”
秦淵之所以會來找元坤子查影夫人的事,正是因爲此人綽號“通天道人”,對天下事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只不過尋常人要想從他嘴裡撬出什麼秘密,都必須給出天價黃金或是與其價值相等的稀世珍寶。
“還是先跟你說魅公子吧,你一定還沒聽過此人吧?”
“魅公子?”
“大概十年前,影夫人和她的弟弟魅公子曾是江湖上被稱爲‘魅影雙煞’的兩個絕頂殺手,後來不知因爲什麼原因,姐弟二人忽然發生了矛盾關係破裂,影夫人從此就單獨行動,而魅公子則從江湖上銷聲匿跡。而此次影夫人來京城,正是爲了尋找她的弟弟魅公子而來。”
“她是來找人?”
“不錯。不過關於魅公子,我也弄不到很詳細的消息,只聽說他被一個大戶人家收去作爲專用殺手。可是在魅公子消失之後江湖上就沒有人再死於魅公子的‘鮫人刺’,所以我們也只當這是個傳言而已。”
秦淵卻已不以爲然的搖了搖頭,“既然他被人收走,很有可能殺的就不是江湖人了,既然殺的不是江湖人,毀屍滅跡也就變得尤爲重要,所以他究竟有沒有再殺人其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元坤子也跟着點了點頭,“這倒是。這麼說來還真有可能和朝廷有關了。”
“也就是說,那個將魅公子收爲己用的大戶人家也有可能來到京城了?或者是他有什麼刺殺任務是在京城實施?”
這些倒是秦淵事先沒有料到的,一想到刺殺他就想起上次明彥遭刺殺的事情,不由得心頭一緊,生怕這一次也是衝着明彥來的。
“這個老夫就不得而知了。你還有什麼想問的沒,沒有的話就趕快滾蛋吧!”
“沒有了。多謝!告辭!”
秦淵抱拳道過別就往前面的大殿跑去了,這時的秦夫人還在和老道士聊着自己新做的神龕放哪間屋子好。於是簡單的燒完香拜完神,求了些吉利事,秦淵又攙着秦夫人回去了。其間讓秦淵汗顏的是,秦夫人居然求觀音保佑她趕快有個兒媳婦進門來,她好早日抱孫子。秦淵知道母親這話分明是說給他聽的,他也只能裝沒聽到了,順道祈禱着自己的大哥能爭氣點,早日成家了了秦家延續香火之事,他自己是沒得指望了。
秦府——
剛從道觀回來,玲瓏又拉着秦淵走到一邊,小聲道:“黃公子剛剛來了趟府裡,讓奴婢轉告公子一會兒去老地方喝花酒呢!”
“什麼叫喝花酒!”
秦淵狠狠敲了玲瓏一下,發現這小丫頭腦子裡盡沒個正經東西。
玲瓏委屈的道:“公子你哪次去不是去調戲良家公子,就是去飛鸞閣尋歡啊!”
“你……你以後可別亂說!你公子我現在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公子是怕攝政王砍你腦袋麼?”
“我……”
秦淵被堵得沒話,索性懶得解釋,徑自回房去了。玲瓏卻笑得開快,心想自家公子也終於有人制得住了。
秦淵知道黃敦玉叫自己出去肯定是爲了說大夜國扣押太師一事,免不了又要和那個胡霜池打照面,心裡仍是小有不快,尤其那人撞破了自己與明彥不和的樣子,還不知道要聽進那人多少難聽話。
中午吃飯時秦馥也在大加抱怨着如今的年輕人浮躁,指名道姓說那個胡霜池太不懂以大局爲重,讓秦淵少與這類人來往。還是秦夫人出言阻止,這頓飯纔算是安生的吃完了。秦淵一直沒敢吭聲,就怕秦老爹忽然說句“你去勸攝政王不要聽那黃口小兒的”,那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接招,總不能說自己在飛鸞閣出了事,所以要暫時與攝政王冷戰一段時間不能去見他吧,只得隨意扒了兩口飯就匆忙離開了飯桌,準備去老地方見那幹老友。
這見老友的事自然秦淵就更不能讓自己的老爹知道了,因爲自己的老友中大部分都是站在胡霜池這邊的,這一說肯定會把自己和胡霜池論到一起狠狠批上一頓,於是索性和往常一樣一聲不吭就溜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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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歸樓——
秦淵一進門就被眼尖的店小二叫住了,“秦公子,黃公子正等着您呢,請隨小的來!”
果然是老熟客了,秦淵感嘆,敢情這燕歸樓就是黃敦玉他們家開的一樣,每次有他在招待就總是特別周道。
進了雅間,秦淵一眼就看到胡霜池正坐在最好的位子上與黃敦玉薛嵐他們敬酒,胡霜池也注意到秦淵的到來,很是輕蔑的瞥了他一眼,笑道:“原來是攝政王的紅人來了,快請坐!”
秦淵知道這人是橫豎看不起自己,也不與他擡槓,只管坐下與另兩人打招呼。隨後丁燁輝鍾康等人也陸續到齊。胡霜池當仁不讓的充當了本次主席,先起身發言說起這次太師被大夜國質押一事。
“對此事,各位有何看法?”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依舊是派了明宗烈作代表發言,“胡兄,我們雖然都支持你的做法,但是我們的爹卻都是站在丞相那邊的。”
衆人於是又將視線移向秦淵,“子涵,你……就不能勸勸你爹?”
秦淵似乎剛從走神中回過神來,見這麼多人都望着自己,不由得愣了愣,然後才道:“家父向來固執,子涵心有餘而力不足。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我認爲我爹說的也沒錯,此事不應該操之過急,我們應該再等等。”
“再等什麼?”胡霜池立刻反駁道,“再等多久還不是都一樣?或者,乾脆等到大夜國兵強馬壯的時候自動放人?”
“可是如此草率出兵不僅朝中會大亂,大夜國與赫木人也會名正言順的聯合在一起,到時內憂外患一併來,大武江山就會岌岌可危!”
“除非你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否則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這場討論纔剛開了個頭,這二人就已經劍拔弩張,其餘人見了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片刻之後,忽然聽到秦淵應了聲:“我有一計。”衆人又立刻將視線都調回他身上。
胡霜池也是微微一驚,很快又恢復了一臉鄙夷,道:“是麼,願聽高見。”
秦淵頓了頓,沉聲道:“既然朝中混亂是因爲作爲人質的不是別人,而是太師,那就換一個人質,將太師換回來便可。”
由於還沒有考慮清楚這個方法的可行度,秦淵說的時候略顯得有些底氣不足,然而其他人聽了卻都是喜出望外,直豎拇指,贊着“妙計,妙計”。胡霜池也收回了原先的鄙夷,臉上的神色說不出是凝重還是嫉恨,只聽他道:“說得容易,秦大人可有想好用誰來替?大夜國也不全是傻瓜,他們會答應麼?”
“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秦淵語氣平靜的道,“不過我知道大夜國的那些公子們都不過是些無可救藥的紈絝子弟,我們只要派人將其中一位收買,送去一位公主與其和親,想必要換回太師也不是不可能。萬一還是失敗了,我們再出兵也不算遲。”
“子涵果然好計策!”
薛嵐忍不住拍手叫好。黃敦玉替秦淵斟了杯酒過去,拍着他的肩道:“好小子,你早該入朝爲官了,我們可都小看你了!”
“可不是啊,原來你早把計謀想好了,何苦還把我們叫出來,自己直接去和攝政王說不就得了。”鍾康也調侃着。
這一調侃,秦淵剛舒緩一些的臉又緊繃了起來。胡霜池便趁機道:“如此好計秦學士怕是沒機會親自說給攝政王聽了。”
“這是爲何?”有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