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突然從最北邊呼嘯着刮過,林小莫站在刺骨的風中,動彈不得。
這一次,她聽清了答案。
聖誕節前夜,整個世界一如既往地陷入某種純白而喧嚷的祥和氣氛裡。零落的雪花飄散在些微刺骨的風裡,爲牽手而行的戀人們平添了幾許浪漫。平安夜,總歸是很驚豔的節日。
然而可惜的是,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再美好的一秒鐘也不可能帶給所有人幸福的微笑。
比如說,此時A大北門外的美食街上,一家名爲鮮果貝貝屋的店鋪門前,林小莫抿緊凍得冰涼的脣,面容上隱隱散發着說不清的壓抑與剋制,攥緊的拳頭一刻也不曾放鬆,被她握在手中的古董藍屏手機時不時地發出嘎吱嘎吱的細微聲響。她就這麼怔怔地盯着皎白刺目的地面,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周圍來往的行人依舊談笑晏晏,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意那些躲在她心底裡的翻江倒海。
就在五分鐘前,她如願以償地將所有怒火、委屈、不甘不願連同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一股腦地甩給了半米之隔的男生——她曾經的戀人。
“我要你記住,你給我的好,遠不及傷害的一半多。”剛剛,是她歇斯底里地親口宣判了他們愛情的死刑,是她甩掉了他,“滾出我的視線,立刻滾!”
可是爲什麼,當那抹熟悉的身影最終不發一言絕然離開的時候,灼熱的眼淚卻還是從林小莫清澈如許的眸子裡不爭氣地滾落,悄無聲息地融入冰冷冷的皚皚白雪中。
“曾經的戀人”,這是多麼可喜又可悲的詞語。可喜的是,他曾經那麼歡喜地牽過她的手;可悲的是,兜兜轉轉之後,一切卻又回到了原點。
小莫忽然很想就這樣跌坐在寒風料峭的初冬時節裡,卻又忍不住邁出步子,沿着他行過的路,遲滯地挪動着。
似乎有淚從眼角滑落,融在瑟瑟北風中,化作尋不到蹤跡的悲傷。
她從來不知道,從美食街到A大東門,竟然有這麼遙遠的距離。這一路走過來,小莫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心力。
一段原以爲治癒的感情,就這樣崩塌。她的腦海裡,時時迴繞着林文俊清晰得殘忍地回答:“蘇洋的爸爸。”
自己的媽媽,和蘇洋的爸爸,一起毀掉了小莫生活裡全部的光亮。更可笑的是,是蘇洋讓她勇敢面對,面對他們如此徹底地分崩離析。
行屍走肉般回到宿舍,小莫忽然被屋子裡溫暖的氣流所包圍,這種溫熱,像極了尋不回的從前,讓她不知所措並且無處可躲。
書桌的角落裡,那隻名叫泰迪的兔子依然活蹦亂跳,可愛情,卻不再如此鮮活。
她一邊收拾起行李,一邊回憶着鮮果貝貝屋門外的一幕。那時候,她破口大罵,而他不言不語。全世界都會拿她當做罵街的潑婦,而他確實頗有度量的君子。
可是有誰知道,她多麼希望他能跟她解釋,或者哪怕是爭吵也好啊。
可惜,什麼都沒有。蘇洋只在她說出分手的一刻,閃過一絲悲傷,而後給她一個類似於再見的擁抱,就轉身離開。
有誰知道,那一刻,她有多恨他。
小莫永遠都不會忘記,是誰曾經擁抱着她,說不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也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抹決然轉身的背影。
有時候,無所期盼就無所失望,進而無所傷痛。
可她錯就錯在期盼了太多,對那個混蛋,對那個溫柔之時柔情繾綣、決然之時天翻地覆的男生。
她終於將初見時欠下的一個耳光還給了他,爲了這些絕情、以及那麼多關於長輩糾葛無法掩飾的無可奈何。
當孫蔚然回到宿舍打開燈的一刻,與刺眼燈光一同入目的,就是林小莫抓着厚厚的米白色針織毛衣不住掉眼淚的模樣。
她急着走上前,安慰也不是,放任小莫自生自滅更不可能,一時間氣氛尷尬起來。
過了很久,蔚然才放低了聲音問:“小莫,發生了什麼?是不是你們……”
“夠了!”她忽然回吼着,彷彿剛剛那個不言不語的人並不是她,“還嫌我不夠難堪嗎!爲什麼每個人都趕在同一天來看我的笑話!”
其實,小莫知道蔚然並無惡意,可是連最親近的人都逐漸離開,那麼除了怒吼,她滿心的悲憤究竟還能在何處宣泄呢?
蔚然再不言語,卻也不急不氣,反而默默坐下來幫她收拾起堆了滿牀的雜亂行李。
良久,小莫的啜泣漸漸止住,她才終於平靜下來,對蔚然說起這個平安夜的荒唐事。可不只怎的,說到最後,哭出聲音的人竟然是蔚然。
安慰與被安慰,其實早已混淆在青春成長的歷練中。這些,她們都懂。
小莫對她說:“蔚然,其實我們都一樣,是不是?”
蔚然不語,她便自顧自地說下去:“那樣的混蛋究竟有什麼好,可是明知不值得,卻又沒辦法讓自己放手。到頭來,姐妹們在一起嬉笑怒罵。可我們不得不承認,如今也只剩下姐妹們,還在一起。”
說到這裡,小莫噤了聲。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重色輕友
之典範,並且不知不覺中,就將發生在內心很深處的自我懺悔唸叨了出來:“對不起啊蔚然,我保證以後再不這樣了。”
“嗯?”於是蔚然很配合地迷茫了,她確實聽不到小莫突然之間轉移了話題在說什麼。
林小莫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扯出一個微笑給她,卻沒有做到。
她只好傾身替蔚然抹去眼淚,故意用某種極力想要裝出放肆感覺的聲音說:“丫頭,我們都不準再哭了,堅強起來沒什麼不好。我們打賭,等過段時間我林小莫再回來這裡,一定又是一隻打不死的小強。”
這句話,就是林小莫送給她們兩個人的平安夜禮物。
確實,沒有誰會永遠陪伴誰,所以,沒有什麼比讓自己強大起來更加可靠。
小莫整理好行李,囑託蔚然幫忙照看泰迪,而後出門,打算去火車站連夜出發。出門的一刻,時鐘剛剛走過晚上十點半。
她像是着了魔,呆呆地拖着行李箱,往蘇洋宿舍樓所在的位置走去,那是與學校大門背道而馳的方向。
小莫駐足在樓下,凜然地盯着男生宿舍樓裡一扇普通得不太能再普通的窗子,像在告別,又像在感謝。
謝謝你,蘇洋,給我過那麼多快樂。
謝謝你,蘇洋,教會我一個人成長。
謝謝你,但是對不起,從這一刻起,我會開始堂堂正正地恨你。
因爲同樣是你,背棄了說好的陪伴。
因爲同樣是你,把我帶進了親情的仇恨與愛情不容的萬劫不復。
因爲同樣是你,輕易轉身,就收回了你所給的幸福。
心緒輾轉欺負後,林小莫轉身,將背影留在凌冽的夜色裡。她沒有看到,在那扇窗子前,蘇洋一邊躲避,一邊禁不住淚流滿面。再堅強的人,也敵不過這樣似是而非的告別。
當小莫在去往N市的火車上落座時,沒來由地覺得胸口一陣悶痛。是因爲冬日列車的暖風襲人,還是因爲諸多變故無力承受。
撐着手肘倚在列車的窗邊,她只能這樣靜靜地看着整個城市華燈初上,看着自己與通明的燈火背道而馳,看着生活駛向一個她無可預料、無力掌控的方向。
徹夜未眠的小莫,在第二天清晨依然不覺得睏倦,腦海裡翻滾着瑣碎而雜亂的事情,這使得她站在出站口徘徊不知應該率先去往何處,就這樣發着呆、犯着難。
思來想去,結果終究是逃不出人心尋常。沒有什麼比天人永隔更令人痛心,就算再怎麼不想面對媽媽,她也逃不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