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林指開了門的時候, 沒想到是秦慎在門前。他雖日日來堵自己回家，卻不曾在如此晚的時候，打擾自己。此刻, 她穿着睡衣, 頭上用淺色的髮帶箍着, 露出整張臉龐, 特別清秀。秦慎緩了緩神, 開了口，“林指，快和我走一趟, 易辰遠在“7號”和人打架打得很嚴重”“打架？”林指不解，平日裡易辰遠雖盛氣凌人, 卻絕不是用武力解決問題的人。秦慎欲擠進房裡, 林指往前走了點, 擋住門的縫隙，“他打架, 和我有什麼關係嗎？”秦慎見林指一副吃定不走的樣子，心下也沒譜，“他傷得挺嚴重，那天你也看到了，他手腫成那樣, 這幾天都沒有去看醫生, 現在肯定加重了……”
林指的心有點隱隱的疼, 上一次, 他生病, 她發現自己愛他，於是對他無微不至, 可不過是自己一腔付錯人的熱情罷了。她控制着自己，別去，別去，長痛不如短痛，忍住就好。她正努力說服着自己，卻聽秦慎緩緩開了口，“林指，去吧，你上上週做的手術，他也應該知道……”林指聽此，忽的擡頭看他，許久，她說，“秦慎，你現在好可怕。那麼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嗎？”秦慎雙眼直視林指，“去看看他。”林指笑了，“你不是應該特別恨他嗎？爲什麼要這樣來幫他呢？你們易家的人都這麼虛僞嗎？我不去，你走吧。”說罷，她要關門。秦慎卻大力地一把抓住門沿，“林指，聽我說，就這麼一次”。林指無奈，只得雙手抱在胸前，一副“你要說便說吧”的架勢。
秦慎閉着眼睛，沉默了一會，開口說道，“林指，給自己一個機會。我知道上上週你做完手術，哭得有多傷心。你分明還是愛着他。我該開心還是傷心，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逞強。易辰遠沒有和你說清楚，他不會走的，你也要爲易囡想，還有天遠，還有他啊，他的手，在這麼天天買醉，你就不怕他真的有事嗎？”他頓了頓，繼續道，“我是恨他，可是我愛你。”林指面無表情。“我本該希望你們永不往來，可是，他也曾善待過我，我不想我明明做得到，卻讓你們兩個什麼都沒說，就徹底分開。你不是一直討厭我突然的離開嗎？你現在就這麼走了，不管有什麼理由，不就是那時候的我一樣嗎？林指，不管你最後的決定是什麼，但如果你就這麼坐視不管，你將來一定會後悔，會比我現在還要後悔。我在樓下等你。”說完，他匆匆的離開了。
林指穿着簡單的運動裝，外面裹着厚重的軍綠外套，整個人像一個小球一樣移到了秦慎面前。坐在車上，秦慎本沉默地開着車，卻聽到林指溫潤的聲音似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秦慎，我長得和她真的很像嗎？”秦慎見着林指還願意和自己說話，心中不禁淡了一些酸楚，“我沒見過，不過知道的人都說像。”林指輕輕地笑了下，“我以前和易辰遠剛在一起的時候，我也老覺得你們像，沒想到卻是叔侄。”“林指，我……”“我會和他說清楚的，但是這是最後一次了，好嗎？以後，你也別來找我了。這兒挺好的，我挺喜歡的，不想走了。”秦慎見着林指又恢復了她現下最常見的清冷，心中好不是滋味，曾經的她在自己面前靈躍地像是幼小的鹿崽，莽撞卻活靈活現地在世間奔跑。
快到的時候，秦慎忽然又開了口，“林指，其實易辰遠是愛你的。前幾個月前，他去Y城，找的是雲謐的姐姐，雲安，他可能只是想把過去的事情處理好，和你結婚。”“我知道”，她一臉平和，可秦慎看到林指聽見雲安時，雙睫微微一顫，那麼自己的目的便達到了。
到了“七號”的時候，林指見着酒吧裡的客人幾乎都走光了，只留下易辰遠獨自地坐在角落的沙發裡，酒保一臉無奈拜託的神情看着秦林二人。林指望向遠遠坐着的易辰遠，他穿的很少，襯衫的衣袖往上卷，手腕處腫的厲害，特別的落寞。
林指讓秦慎回車上，自己走向了易辰遠。易辰遠已經喝了不少，他看見林指來了，想要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卻因爲撐着沙發的手腕吃痛，重重的跌落回沙發上。林指坐在他的對面，“我來了”，易辰遠嗤嗤的笑，嘴裡念着，“你反正都要走，那你爲什麼要來呢？”，“那我走了”，林指起身要走，易辰遠卻撲了過來，準確無誤的抱住她的腰。林指欲掙脫，卻發現自己腰那便是他受傷的手腕，現在已經是又黑又紫了。
林指摸着受傷的手腕，突然她用力地一按，身後的易辰遠明顯倒吸了一口冷氣。林指幽幽地問，“疼嗎？我也這麼疼”。易辰遠被疼痛整的略微清醒了一點，“林指，對不起”。“對不起什麼呢？”易辰遠把頭埋在她的發裡更深了點，“林指，我愛上你了，不是她，是你。”林指被他從後面抱着，臉上不知何時有了淚，她問，“那你愛我的又是什麼呢？”“我……”“是和雲謐相像這張臉呢？還是和雲安一樣好的廚藝呢？”身後易辰遠的身子明顯的一僵。林指趁勢掙脫了他的環抱，“其實我真的不想說我愛過的人有多麼令人反感，可是易辰遠，你是不是總喜歡同時愛着兩個人？”易辰遠雙目直視林指，眼裡不再有柔情，而是秘密被窺視了一般的冷漠和隱憤。
“這麼多年，你一面爲雲謐的死而傷心，一面爲不能再與雲安有交集，只能給她錢，這樣的結局而痛苦，你不覺得累嗎？如果你那麼喜歡找人來替代，她不是更好的人選嗎？”林指說到這，嘴角彎彎，燦爛的笑了，“還是說，你心裡也害怕她那兩條不會動的腿？貪戀的不過是她給你的那份安穩，那份慰藉，你原來這麼噁心。”易辰遠抿着嘴，他的雙眸暗的嚇人。
林指攏了攏頭髮，長吸了一口氣，“你也許真的有點愛我，可是，你記不記得，一直以來都是你要把我留在身邊的。現在被我識破了，你有什麼資格，要我回頭？有句話我真想和你再說一次。”林指巧笑，緩緩開口，“因爲，你愛的是我，我才勉強來愛你一下。”
酒吧裡的燈光變得忽明忽暗，酒精讓大腦處於無法清醒的狀態。易辰遠覺得眼前的人，彷彿真的變成了十年前那個眉目嫣然的女子，把紙上決絕的話，現下從口中一字一句地射向他的心上。
易辰遠往牆壁重捶一拳，怒喝道，“夠了！”林指含着淚，笑着朝他一步步走進，嘴裡說道，“夠了？對啊，早就夠了。”她轉身要走，易辰遠忍不住，還是伸手去抓她。林指背對着她，肩膀一抖一抖，眼淚如止不住的珠子，灑落在這黑夜中。易辰遠挽求的聲音顫悠悠的，“林指，別走”，他的手此刻不住的顫抖着，可知那有多疼。
林指慢慢轉過身，她的下脣已被咬的破了皮，絲絲血跡印到了貝齒上，她把易辰遠的手移到了自己的小腹上，然後她用易辰遠此生都無法忘懷的溫柔語氣，說出了使他理智俱失的話，“易辰遠，我懷孕了，但是我把孩子拿掉了”。易辰遠聽此，整個人就那麼僵在原地，他的雙眼裡不再有任何一絲情感，空洞得嚇人。
林指不想再待下去，準備離開。易辰遠卻一把擡手掐住了林指的脖子，此刻他的眼裡騰起的是熊熊的怒火，他眸子濃黑，他一聲一聲地質問着她，“爲什麼，爲什麼！”易辰遠的力氣很大，儘管手受傷了，他的手依然緊緊的扣着林指的脖子，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她止不住的咳嗽，可她不反抗。林指想着，就這麼掐死她好了，她如此狠心，任憑機器殺死了腹中的小朋友。林指是回了A城才發現小生命的存在的，卻因爲大人間的紛擾，不能讓他出世。醫生說，再過半個多月就會基本成形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每當林指決定狠下心，想要去醫院時，小傢伙就會輕輕的動一下，好像在哀求他的母親讓他留下。
正是下不了這樣的決心，林指才遠遠地逃到了這，本還猶豫是否要留下他，卻接到李叔手下關於雲安的消息，心下涼了一片。第二天，便去了醫院，她快要疼死了。躺在休息室的牀上，林指想到腹中已不在的小人兒，她就心疼的止不住落淚，一哭便扯着傷口，傷口一動她就更痛，眼淚只會更洶涌。
那麼，就讓易辰遠來懲罰自己好了，罰自己的遷怒，罰自己的狠心，罰自己的任性。易辰遠卻鬆了手，他雙手抓着林指，將她壓在牆壁上，他張了張嘴，眼睛卻紅了。林指看到，眼前平時無懈可擊的男人落淚了，他好看的雙眼，此刻不斷有眼淚流出，他聲音悲痛至極，“你知…不知道……我…我多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忍心啊……”。林指預示到了他的憤怒，卻未曾料到，他會悲傷至此，她不知做何迴應。
易辰遠鬆了手，笑着搖頭，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林指，你走吧”。林指默默地看了他一會，轉身要走。身後又傳來了他的聲音，“林指，你原來和她沒有差別，你們都一樣的狠心，都一樣”。林指望着門外的雪，越來越大，像是要蓋住這整個世界。
路燈滅了，夜終於徹底黑了下來。
這個冬天，鵝毛大雪終究覆蓋住了塵世間所有的路，無人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