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半年後。

天下着小雨, 林指在B市公墓,身後站着吳堃和易囡。偌大的墓園裡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 可這明明入了夏, 這雨卻怎麼還是下個不停呢。

“林指, 你站好久了, 要不回去吧?”

“你先帶囡囡回車裡, 我想在這多站一會。”

“可是……”

“吳堃,真的,讓我在這裡多站一會。”

兩人離開以後, 林指默默地蹲下,她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伸手去撫摸上面的照片。

“你太過分了,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你竟然什麼都不告訴我?值得嗎,值得嗎?”

可是, 照片上肖璇只是微微眯着雙眼,兩頰有輕陷下去的梨渦,伴着林指隱隱的哭聲,有一種強烈的不和諧感。

“林指。”

她擡起頭,發現不知何時, 秦慎站在她的面前。說實話, 自從當年秦紓君大力圍剿易辰遠在中遠的勢力以後, 她和他便甚少見面, 就算秦慎千里迢迢的趕到F市, 她大多時候都選擇了閉門不見。

看着秦慎一臉憔悴的樣子,想也知道他這段時間經歷了些什麼, 只是林指覺得無奈又悲傷,爲什麼每一次他們的重逢,都是這樣不可挽回的局面?曾經,她也問過自己,爲什麼就不能放下過去,他一往情深,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知道滄海桑田,她才發現,原來不是她不給他們機會,而是命運早就把他們的紅線徹底剪斷了。

川水也是。很久都沒有再見過他,只是懷着易元的時候,在產檢時撞見了他。彼時,他又重新戴起了眼鏡,小心翼翼地扶着朱毓曉,她應該是快要生了,肚子像個大皮球,走起路來頗爲艱難。

見到林指時,朱毓曉臉上先是一秒的錯愕,接着便是防備性地把川水往自己身後拉,他臉上有些尷尬,林指只好微微點頭,先行離開。過了一會,或許是朱毓曉去做檢查了,川水一個個科室地找,看到林指時,長舒了一口氣。

“剛剛不好意思,你知道……”

“我明白,什麼時候的事我都沒聽說,恭喜你了。”

“她從荷蘭回來不久,我們聯繫上了,後來就慢慢走到一起了。”

“也好,她那麼喜歡你,好好待人家。”

“你知道?”

“她喜歡你這件事情,應該除了你大家都知道吧?哈哈。”

“是……尹珊告訴我的,她嫁人了。”

“哦。”

“林指,我沒有別的意思,可我真的想說,我對不住你。當伊珊告訴我那些事情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你和她早早就認識了,她姐姐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後來的話,林指一直想不起來他說了什麼,自從懷孕以來,記憶力變得越發的糟糕,看着川水一張一合的嘴,他只覺得一切都變了,他的聲音,他的樣貌,他和她之間的關係。

她和川水,川水和尹珊;尹珊和尹詩;尹詩和周正,周正和肖璇;尹詩和她,她和肖璇。

這個世界原來這麼這麼得小,反反覆覆地變動,都會在冥冥之中落到那個人身上。

林指無法釋懷肖璇的死,不僅因爲她身後藏了太多的秘密,還因爲林指總覺得,如果不是因爲自己,她或許不會落得這麼悲慘的一個結局。

爲了避免誤會,那次林指早早地川水道了別,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他,據說,朱毓曉生了一個胖大小子,川水一家都很高興。

他曾是和她相伴四年的男孩,他們見證了彼此的成長和成熟,他們曾經認定彼此是對方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然而,當世事變遷,一切都變得那麼舉無輕重。

她曾經爲了防禦自己,狠狠地嘲笑過朱毓曉,可到了最後,也只有她完成了自己的心願,她是簡單的,她也是幸運的。

而眼前的人,曾幾何時,自己也用朱毓曉那般深情思念過他,如今,他們直接只有兩步的距離,他站着,她坐着,可是,卻比天涯還要遙遠。

“下雨了。”

“你最近如何?”

“舅舅那邊鬧得厲害,爺爺不肯罷休,外公他們都急了,你看,只有我一個人來看她,等後天,我就去德國了。”

“也好,是非之地,沒什麼好留戀的。”

“囡囡,元元都還好麼?還有……”

“都挺好的,他還沒醒。”

“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那時候在打理德國方面的事情,在漢諾威處理事情……”

“秦慎,不怪你,真的,你別多想了,也別和我說這些,早點回去吧,一路平安。”

那便是最後了,事後,當林指想起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連回頭都不曾有過,不知,那一頭的他,是在用什麼眼神凝望着她的背影?

易辰遠被槍擊中後,一直處在深度昏迷之中,醫生的話是說,他本身身體狀態就極差,免疫力系統早就不行了,如今這種情況,簡直就是把他往火坑裡推。

所有人都耗盡了所有心力,老爺子動用了手上所有的關係,可是他就是這麼沉沉睡着,一動不動,時不時就進入危險時期,不要說林指,易囡都急得快要病倒了。

林指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情,這一路走來,易辰遠帶給她和過去生活太多不同的東西,他們本該經歷得越多,感情就越發得堅固,可是,當他一個一個秘密浮出水面的時候,她的心不免有些動搖,自己愛的人、兒子的父親竟然是一個利用她摯友生命達成目的的人?

那天,易申遠一人抱起倒地的易辰遠,火速地開車直至醫院,嚇壞了得林指坐在車的後座,連眼淚都忘了流。

易申遠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找到了易元和老爺子,還有方毅嶼等人,易元鑽進林指的懷裡,哭個不停,說什麼都聽不進去,那一刻,她真想把病牀上那個人搖醒,問他,爲什麼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

之前,易辰遠播放過秦紓君在雲謐病牀前的錄像,但是直到易申遠找到了完整的版本,她平靜地看完,心中百感交集。

原來,當年易申遠失手將雲謐推下樓梯後,她確實重傷,可是最後竟然奇蹟般地搶救了過來,易申遠那時候以爲自己過失殺人,早就斷了所有的念想,只有當時喝醉了的易辰遠說什麼也要見她最後一面,於是他趕了過去,可是當雲謐出聲說她後悔了的時候,他心中不斷地泛起噁心的感覺,撂下了兩句狠話便離開。

沒想到,她竟然心灰意冷,拔掉了輸液管和氧氣罩,碰巧趕來的秦紓君看到了這一幕,在她的病牀面前冷嘲熱諷了一番,然後將她的病房反鎖,把趕來的醫生護士通通關在了外頭。

兩天後,當終於冷靜下來的易辰遠趕到醫院時,發現這一次雲謐真的是撒手人寰時,他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當年她給過他的絕望,她用了生命償還,於是他跪在太平間門口,方毅嶼他們只當他失去了心愛的女人而痛苦,只是沒人知道那痛苦中有難以磨滅的罪惡感,他一生或許都釋懷不了。

若不是曾雯華拿着這盒錄像帶來找易辰遠,他也不知道原來他那麼鄙夷的秦紓君一生中最大的秘密竟和他是一樣的,只是曾雯華未免太過恨他,再給他送去的同時,還截圖一張發給了秦紓君,因此,她處心積慮就是希望能夠毀了這盤錄像,她知道,如果易申遠看到這個,最後一絲情分也都將煙消雲散。

果然,易申遠的突然出現讓她徹底崩潰,她竟那麼絕然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從那一天起,這個向來放浪不羈的男人變得不再愛說話,秦紓君終於永遠讓他記住了她。

大半年過去,易辰遠一直沒有甦醒,醫生檢查不出原因,只能歸結爲身體機能的退化,那些名詞林指聽得陌生,卻能感受可怕的氣息,看着他日益消瘦下去的輪廓,老太太一度都想放棄了。

易囡的小提琴拉得越來越好,她在一起比賽中獲了大獎,因此換來了歐洲一所音樂學校的學習機會,她說她想留在B市,這樣可以天天來看易辰遠,可是大家都知道這不是辦法,因此,老爺子出面做了決定。

“你放心地帶易囡出去,覺得不方便讓吳堃跟着去,易元現在在做心理治療,不方便和你一起出去,你放心,有我在,我的孫子一定會好好的!秦家那羣東西,我已經讓人教訓了他們,辰遠這邊專人照顧,比我們更好。”

於是,林指遠離了這片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土地,候機的時候,易囡問了她好幾次話,她都心不在焉,其實易囡不明白,林指只是在想,她究竟是爲了陪易囡唸書,還是爲了逃避。沒有人比她更希望易辰遠早點醒來,可是醒來之後的他們又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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