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得到林指消息的時候, 已經是深秋。易辰遠望着紙片上那個就在B市附近的小鎮的地址出神,這一個多月,他想了很多。一開始的時候, 他瘋狂的找她, 讓吳堃也放下手頭的工作找她, 最後還是卓然趕到F城阻止了這場鬧劇。卓然答應幫忙尋找易辰遠, 要他專心的應對可能到來的股市大戰。易辰遠冷靜下來, 知事情的輕重,只好每天埋首於工作中。
在今天收到卓然傳真過來的紙片之前,自己完全沒有林指的任何消息。原來, 林指也是這樣的狠,這樣的決絕, 他犯的錯, 將她自動的遠離了她所有的世界, 她連易囡都不再要了。易辰遠再一次拿出那枚戒指,在林指走後, 他從A城趕回來,第二天在浴室的杯子裡看到了它。那時,它靜靜的躺在那裡,光芒似乎都不在閃亮,暗淡的樣子好像在嘲笑他的虛僞, 他的軟弱, 他的自私。易辰遠把戒指放回盒子中, 他疊好紙片, 打電話讓吳堃訂好了兩個禮拜後去B市的機票。
林指, 我不能失去你。我的錯誤能不能被原諒,你也要給我一個機會。倘若失去了你, 我便成了一個不會愛的人。我所有的七情六慾就真的不會回來,我害怕我變成那樣的人。我想念你,想念你的所有。
易辰遠這才記起,他已經好久未對林指說過,“我愛你”。
易辰遠到那個小鎮的時候,秋早已經走了,冬天的肅冷籠罩着整個小鎮。易辰遠孤身前來,他有些搞不清楚方向,竟不知道該如何尋那個在心底默唸一百遍的地址。問了一些路人,好不容易尋到了她的公寓樓前,大門緊閉。易辰遠站在路邊,默默地等着林指。
過了一會,易辰遠覺得臉上涼涼的,他擡頭一看,天空竟下起了雪,今年的冬天來得真早。雪慢慢的下大了,易辰遠躲進周邊的電話亭。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地上已經有一層不薄的積雪。易辰遠等待的性子好得很,他在心中想着等下要與林指說的話。
驀地,雪地裡出現了一抹鮮豔,林指穿着棗紅色的大衣,長髮披着,肩膀上有星星點點的落雪。易辰遠走出了電話亭,靜靜地看着她。因他先前躲在電話亭裡,林指沒有看見他,現下他站在離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林指停下了腳步,收起了笑容,也不說話。兩人在雪中,沉靜地看着彼此,大雪不一會就落了他們一身。
易辰遠往前走去,剛踏出一步,林指溫鬱堅定的聲音響起,“別過來”。易辰遠並未收回踏出的那條腿,他超前又走了兩步,林指也不疾不徐的向後走了更多,易辰遠也緊緊跟上。“別鬧了”,林指不動,想要制止這場兒戲。易辰遠也停下了腳步,他開口說到,“林指,你聽我解釋,可以嗎?”林指笑着看他,“不好”,她繼而又說道,“你讓開吧,我要回家了”。易辰遠張開手,攔住林指的去路,“你必須聽我解釋”。
林指看他的眼睛,依舊是初時那樣的模樣,就是這雙眼,曾凌厲的看過她,曾冷漠的看過她,可在兩人相處的年歲裡,最多的是深情的望着她,可笑的是,他望着的原來根本不是自己。林指搖了搖頭,“我覺得沒必要,我的離開已經說明我的態度了”。易辰遠不依她,伸手去拉她,“林指,你聽我說……”林指躲開他的手,“我想說我不想聽,可你真的要說,你說便是了,說完以後,便不要再來找我,我已經躲得夠遠了”。易辰遠見着林指這幅樣子,渾身發冷,他恐慌極了,他知道,自以爲運籌帷幄的自己怕是要失去她了。
正當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遠處傳來乾淨爽朗的男聲,“林指,你今天怎麼提早下班了啊……”,秦慎遠遠跑來,見到易辰遠,朝他招了下手,“誒,叔叔,你怎麼在這?”邊說便自然的幫林指拿起揹包和袋子,“誒,雪好大,我們早點上去吧”,說完拉着林指就要上樓。易辰遠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看着眼前的秦慎,以往他們相約互相叫彼此的名字,今日他在林指面前用了尊稱,怕是爲了劃開自己與他們的距離。易辰遠眯着眼睛,叫住了秦慎,“阿慎,等等”。
秦慎停下來,一貫的眉眼彎彎一臉無害的看着他,“叔叔,有事嗎?”易辰遠說,“你先離開,我和林指有話要說。”話音剛落,林指的聲音響起來了,“秦慎,幫我把東西拿上去吧。”易辰遠轉向林指,眼裡是冰冷和痛苦。秦慎聳了聳肩,“叔叔,看來小嬸嬸還在生氣呢,要不我先送她上去。”說完他就要和林指離開,易辰遠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重物,卻因爲手腕的疼痛,一吃痛便失了手,袋子掉在地上,裡頭的東西散了一地。
雪白的地上散落了青菜,還有已碎的雞蛋,特別特別的難看。林指望着地面許久,她擡頭問易辰遠,“現在你可以走了嗎?”說完,便收拾地上還完好的東西,徑直進了樓道。秦慎連忙跟在後頭。易辰遠立在原地,他沒有看向林指他們。地上散落的痕跡,似乎就像在嘲笑着他。手腕痛的厲害,剛剛突然的用力,他都覺得手快要斷了,可是聽着林指冷冰冰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心裡的疼痛卻比身體更加瘮人。
林指手上拎着重物,沉默地走着。袋子上不少的雪,手因此有些發冷。走到門前時,林指忽而轉身,對身後的秦慎說,“你以後別來了。就算你知道我在這後,天天來,有什麼意義呢?今天算是你還我的,可是真的真的,我不想和你們有任何瓜葛了。”秦慎收起了平日裡暖陽一般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想要拂開林指臉龐的發,林指卻激動地一把拍開,“別碰我!”秦慎有點被林指突如其來的反應嚇到,手停在了半空,遲遲沒有收回。林指眼裡漸漸的有了淚,她忍着,“秦慎!我求求你,不要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好不好!你現在天天來堵我,有什麼用呢!”秦慎沮喪的放下手,“林指,你別這樣…”林指冷笑一聲,抹了下眼睛,“秦慎,其實我們很多年前就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只是很不能理解,你騙我那麼多事,你明明有機會告訴我的……”林指找出鑰匙開了門,進去之前,她說,“秦慎,真的,我求求你們,別再來找我了,我現在只想要簡簡單單的生活”。說完,她緩緩關上了門。
門外,秦慎一直站着,他久久地看着銅綠色的門。不知道時間走了多久,他彎着嘴角笑了,然後他走近門,輕輕的吻了一下貓眼以下的地方。他記得很清楚,他的小指頭現在已經長得這麼高了。然後,他一步步地往樓下走去,掏出電話,打了熟悉的號碼,“一切都還順利”。
林指把手中的東西往地上隨手一放,她走到窗邊,易辰遠還是站在原地,他的手插在口袋裡,低着頭,已經有不少的雪落在了他的發上,遠遠看去,就像他一夜白了頭那樣。林指靠在窗邊,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噼裡啪啦的掉落一地。
上一次的大風大雨,他不辭辛勞趕來保護她,可這一次的漫天大雪,她卻只能這樣遠遠的望着他。他一定很冷很冷,他的手一定很痛很痛,他會不會又生病,會不會又變成不善言辭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
剛剛見一人從電話亭裡走出來,她的視力不是很好,卻一眼便認出了是他。走近了以後,她的心像是騰空的巨浪,卻在半空中被突來的寒流凍住,僵在那,不得動彈。他變瘦了,頭髮長長了一點點,眼圈有一點黑,沒有他一貫無懈可擊的樣子,他,看起來很疲憊。
初見的那一刻,林指心裡騰起的第一感覺是喜悅。她離開將近兩個月了,在這個小鎮安靜平和的生活着,這50多天裡,他得不到自己的任何消息,自己也避免接觸一切和他有關的東西。她原以爲秘密戳破了,兩人便也沒有理由再見面了,可原來他還是惦記着她的,那些愛與傷痛,都不是她一個人的事。
然而,當他開始靠近自己的那一刻,那天加上所有聯繫起來的東西全部都涌進了腦裡,她只能說,“別過來”。看着他不惜放下架子,渾身充滿了濃濃的疲意,低聲細語地和自己解釋着,她不斷地提醒着自己,“林指,不可以,不可以,再走一步就是地獄,你永遠無法自拔了。”對,趁着她還抽得出身,放過自己吧。
林指正望着窗外易辰遠的身影,卻見他緩緩的蹲了下來。林指的心裡一緊,他是不是胃痛了?隨即卻笑了淚,她拉上窗簾,蹲坐在地上,狠狠的哭。
我恨你,疼死你吧,只有你疼死了,你才知道我有多疼。你憑什麼將我當成另一個人來愛?你憑什麼在我身上給予你想給她的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卑鄙有多無恥?可是,我知道,我更恨我自己在你還愛着別人的時候,卻愛上了你,我是多麼無用的人啊,我做不到自己想要的冷漠,哪怕是淡然也好,所以也讓我痛死好了,一起墜入這紅塵地獄中,誰也無法得到救贖。
三毛說,如果你給我的,和你給別人的是一樣的,那我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