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之師從奉集堡向瀋陽進發,馬車上拉着砍下的人頭,繳獲的刀槍旗號,一眼望不到頭。所過之處,正在耕種的百姓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巴望着。
大捷!
當消息傳到大家而耳朵裡,百姓們喜極而泣。有的人更是跑回家,把僅有的幾顆雞蛋拿出來,不由分說塞進士兵們的手裡。
俗話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能得到老百姓如此厚愛,士兵們簡直受寵若驚,一個個更加腆胸疊肚,喜悅異常。
還有不少士紳聞訊而來,他們都想拜會一下痛擊韃虜,生俘貝勒,憑着兩千弱旅,立下不世功勳的少年英雄!
不過他們註定要失望了,張恪離開奉集堡之後,就對外宣稱傷病交加,躲在馬車裡,由大清堡的原班人馬護送,誰也不見,額不,還有一個人能見到張恪,那就是沈大小姐!
“過村子了,張大人,你就別裝相了!”
張恪靠在車廂上,眨了眨眼睛,說道:“沈姑娘,張某是真病了,要是不好好將養,命不久長啊!”
“哼,本姑娘建的病人多了,就沒見過你這樣滿臉紅光,一頓能吃三大碗的病人!”
聽到沈青煙的話,張恪悚然而驚,急忙坐了起來,摸摸臉蛋,的確白皙紅潤,拍拍身上,腱子肉飽滿,的確不像病人!
該怎麼辦?
“沈姑娘,你是名醫世家對吧?”
“稱不上名醫,就是鼓弄藥材年頭多而已。”
“對了,沈姑娘,你知不知道能讓人吃了就像是重病臥牀,恨不得立刻要死的藥!”
沈青煙頓時捂着嘴輕笑道:“人家吃藥都是爲了治病,怎麼你還想吃出點病?本姑娘可是一無所知!”
“別!”張恪慌忙擺手:“沈大小姐,你可要幫忙。我眼下不病不成啊!”
“我纔不信呢,你剛剛打了大勝仗,沒聽百姓們都拍手叫好嗎,朝廷封賞就要下來了,你還裝什麼病啊?”
張恪臉色垮下來,苦笑道:“沈姑娘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僥倖打了一個勝仗,遼東文臣武將何其之多,他們能甘心讓一個小小的指揮僉事專美於前嗎!”
“他們不想丟人,就去打仗殺敵唄!”
“哎!”張恪搖搖頭:“他們要是這麼想。天下早就太平了,內鬥內行,外都外行!你聽過捧殺吧?你不是能打仗嗎,你不是立了功嗎!什麼事情都讓你去,哪有風險哪去頂着,我這個小身板啊,用不了幾次就廢了!”
沈青煙聽得張大了小嘴巴,人心怎麼會如此險惡,不是想着在正事上壓過別人。反而靠着歪門邪道,還有良心嗎?
看着張恪痛苦的樣子,沈青煙不由得一陣心疼!
這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輕人不光要面對建奴的鐵騎,還要防備自己人的明刀暗箭。真太難了!
“那你乾脆少報點功勞算了。”
賀世賢和於偉良也出過這個主意,張恪還是搖了搖頭:“哎,沈姑娘,我這次帶來了三百弟兄。犧牲的有九十五人。奉集堡一共戰死士兵超過五百人,屬於他們的榮譽,不能因爲張恪的自私而委屈了他們!”
恍惚之間。當初和狼羣搏殺的場景又出現在眼前。少年沒有變,還是至情至性的好人!
沈青煙默默把頭埋在了胸口,二話不說,調動腦海之中龐大的藥物知識,足足過了一刻鐘,突然擡起了小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張恪,我知道一個方子,或許管用!”沈青煙咬着嘴脣說道。
……
遼陽城外,十里長亭。
無數人來回穿梭,嶄新的綵棚搭了起來,綵棚下面,站滿了穿着紅袍的文武官員,那些藍袍的官員根本沒有資格進入棚子。就連病重的巡撫薛國用也被人擡着,掙扎着來了,所有人都望穿秋水一般,盯着遠處的大路。
臨近午時,四匹戰馬從大路上飛奔而來。
到了綵棚,騎士一起下面。
“啓稟諸位大人,賀總兵和於遊擊到了!”
官員們一聽,全都打起來精神,文官在前,武將在後,大家簇擁着經略熊廷弼和巡撫薛國用,排成整齊的隊伍。
不到半個時辰,大路上塵土飛揚,旌旗遮天蔽日。
賀世賢和於偉良一黑一白霎時間飛奔到了綵棚前面,遠處看熱鬧的軍民百姓頓時叫了一聲好!
果然是強兵悍將!
賀世賢和於偉良下馬向熊廷弼問安,熊廷弼此時卻是五味雜陳。按理說手下大勝建奴,一掃遼東的頹勢,正好是他向上邀功的好時候,可是這功勞裡面有多少是他熊某人的,恐怕他最清楚。
忍着憤怒,熊廷弼強作歡顏,急忙伸手攙扶賀世賢。
“賀總兵,痛擊建奴,挫敗奴酋代善,振奮軍心,鼓舞士氣,功勳卓著,本官要代遼東軍民,拜謝賀總兵!”
熊廷弼深深一躬,賀世賢卻閃到一邊。
“熊大帥,奉集堡大捷並沒有賀某多少事情,真正的功臣是張恪張永貞!他在援兵抵達之前,血戰兩日,擊敗建奴,生擒貝勒碩託。隨後更是領兵出戰,以堂堂之師,痛擊代善。賀某不過是去撿便宜而已,稱不上什麼功勞。”
賀世賢一貫直來直去,更何況也沒有把功勞推出去的。
越是如此,就越是讓大家吃驚。張恪究竟是什麼人,能夠建立如此功勳!
猛然有人眼前一亮,急忙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洪敷敎。有幾個官員就急忙忙走了過來,抱拳拱手。
“培德兄,要是我們記得不錯,張恪可是你的高徒啊,此番立下如此功勳,正是名師高徒,培德兄教導有方啊!”
“是啊是啊,張恪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大傢伙不停恭維洪敷敎。同時卻偷偷地看熊廷弼!當初熊廷弼沒安好心,派張恪去奉集堡,沒想到竟然成全了人家,這才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早就聽聞朝廷對熊廷弼保守做法有所不滿,這場大勝對熊經略未必是福啊!
正在說着,黃子喬突然緊走幾步,到了賀世賢面前。
“賀總兵,永貞兄他在哪呢?我們還要見見大功臣啊!”
“沒錯,對啊,張永貞在哪?”
賀世賢嘆了口氣。眼圈竟然有些發紅。
“哎,諸位大人,張恪堅守奉集堡,血戰建奴,身心俱疲,城中又有白蓮賊人暗中投毒,等到代善倉皇逃走,張恪就一病不起!”
“哎呀!”
洪敷敎疼得一拍大腿,雖然張恪沒有繼承他的學術。走科舉路子,但是洪敷敎已經早把張恪看成了個最好的徒弟,左膀右臂。
尤其是這一次要不是張恪守住了奉集堡,讓建奴搶去。只怕揮兵南下,整個遼東就危險了。眼看着一顆將星升起,竟然病倒了,哪能不心疼欲死!
“賀大人。永貞現在在哪,我要見永貞,我要見他!”
黃子喬用力的抓着賀世賢的胳膊。大聲說道:“趕快帶我們去看永貞兄,請最好的醫生給他調治,務必要治好!”
剛剛還是喜氣洋洋,聽到了張恪病倒,不少人都面露淒涼,不停地搖頭。當然這裡面有幾分真就不好說了。
正在這時候,張恪的車隊終於到了。他們人馬雖然不多,但是車輛卻是別人的好幾倍。
走在最前面的馬車擺放着整齊的骨瓷壇和木盒,上面掛着一枚枚腰牌。這些全都是奉集堡一戰犧牲的將士。馬車的兩旁是悲哀肅穆的士兵,他們陪着自己的兄弟緩緩從歡迎人羣當中走過。
在天之靈!好好看看吧,你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亂哄哄的百姓一下子肅靜無聲,有些人長大了嘴巴,癡癡地凝望着。
犧牲將士的車輛走過之後,後面的車輛裝滿了首級和繳獲,密匝匝如同西瓜一樣的人頭雜亂地堆着。成堆的刀劍、盔甲、旗幟、戰馬、帳篷不可計數。
在隊伍的最後,是一輛木囚車,裡面裝着一個五花大綁的建奴。頭上的金錢鼠尾格外刺眼!
這就是那個貝勒吧,野豬皮的孫子!
百姓們轟動起來,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一瞬間就熱鬧起來。
洪敷敎和黃子喬沒有在乎這些,他們一門心思惦記張恪,急忙忙到了隊伍最後,張恪的馬車是特別加寬加大的,離着十幾步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草藥味。
洪敷敎心臟砰砰亂跳,他鼓足勇氣撩開了車簾。一剎那,彷彿千把鋼針,猛刺心臟!
只見馬車裡面躺着的年輕人,身形消瘦,臉色蠟黃,腮幫縮進去,眼窩深陷,嘴脣青紫,白皙的麪皮上蹦起一層死皮。
洪敷敎猛地拉住了手,冰冷冰冷的,和死人相仿!
“永貞,我的徒兒啊!”洪敷敎淚水長流。
張恪似乎聽到了呼喚,勉強睜開眼睛。
“是,是恩師!弟子沒用,讓恩師擔憂了!”
黃子喬湊了過來,一擺手說道:“永貞兄,你什麼也不要說了,放心吧,我這就找遼陽最好的大夫,你不會有事的!”
好好的一場凱旋儀式,偏偏連正主都沒有見到,大家有失落,也有擔憂,更有人咬牙切齒,暗地詛咒。
逞能吧!能打仗吧!遼東的文武都被比沒了,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不管這些人胡思亂想,奉集堡大捷的消息第一時間就用六百里加急,送進了京城。其實在公文之前,鎮守太監洪清泉的密報就送到了宮裡,直接交給了內廷總管陳矩。
老太監看到了密報,撒開兩條腿就往弘德殿跑,這幫小太監都嚇傻了,一起六七十歲的老傢伙竟然比年輕人跑得還快!
“主子,主子,大喜啊,遼東大捷!”
半昏半醒的萬曆突然睜大了眼睛,竟然從龍牀上一下子坐了起來:“快,拿來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