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徐家在東南還無足輕重,可是自從嘉靖朝出了首輔徐階,此老斗倒了權奸嚴嵩,堪稱一時名相。徐階做官高明,徐家斂財有數,從最初的幾百畝田地,到了最後竟然掌握幾十萬畝田地,還有大量的桑田,堪稱東南第一家啊!”
毛一鷺訴說着徐家的歷史,張恪閉目聽着,說起來他對徐階還算有點了解,忍不住問道:“毛中丞,我聽說徐階下臺之後,高拱做了首輔,派海瑞當了應天巡撫,也就是你現在的位置!那可是大明神劍啊,愣是把徐階兩個兒子都給充軍了,田產重新清丈,徐家不是敗落了嗎?”
“呵呵,卑職可沒有海鋼鋒的本事。”毛一鷺笑道:“國公爺,只是清丈而已,還掛在徐家的名下。等到張居正上臺,徐階是他的老師,自然要厚待,也沒人找衰朽老翁的麻煩。後來徐家又陸續有人爲官,等到張居正的一條鞭法被廢之後,徐家在東南的田產不但沒有減少,還多了不少。最近十年聽說又插手海外貿易,撈得錢那可是不少!”
“原來如此!”
猛地一擡頭,正好來到了徐家的門口,徐家的老宅在松江華亭,蘇州的只是分支。不過府邸建造極爲考究,亭臺樓閣,高低錯落,盡顯東南園林之美。
“多好的宅子,只是可惜了,藏污納垢啊!”
張恪和毛一鷺到了正廳前面。屋檐之下跪着一大溜兒的人,男女老少全都有,不少女人懷裡抱着孩子。大冷天直流鼻涕,不停痛哭。
“這是幹什麼,抄家又不是滅門,把女人和孩子帶到廂房,留下說話頂用的就行。”
孫嘉聞急忙擺手,士兵們把人拖走,面前只剩下十幾個男子。跪在中間的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大冷天額頭都是冷汗,渾身不停顫抖。
“你是何人?”
“小老兒。徐,徐旭昌。”
“嗯,起來回話吧!”
“叩謝大人!”老頭雙腿已經跪麻了,士兵過來。架着胳膊,才把他從地上攙扶起來。
“你知道本爵爲何來抄你們家?”
徐旭昌一聽,頓時老淚橫流,哭道:“小老兒奉公守法,絕不敢胡作非爲,還請大人明察啊!”
“不敢?我看是不少吧!”孫嘉聞冷笑道:“國公爺,卑職已經查過,就在徐家後院,有三千石糧食。都是他們從黑市買來,囤積居奇的!”
誰不知道蘇州缺糧,這時候囤積居奇。簡直是在找死。
徐旭昌氣得嘴脣青紫,哆嗦着手指,厲聲說道:“大人,我徐家世代耕讀傳家,從不做違背良心的事情,你們可以查抄我的家。但絕不能詆譭徐家的清名!”
孫嘉聞冷笑道:“狗屁的清名,我現在就讓你現出原形!來人。把糧食都搬來!”
士兵們紛紛下去,不多時從後面推來二十幾個獨輪車,每個兩面擺着四袋大米。全都推到了院子中間,齊整整放在地上。
徐旭昌掃了一眼這些袋子,眉頭緊鎖。
“這位大人,我徐家百十幾口人,還有不少家奴院工,有點糧食不稀奇吧!憑什麼說我們囤積居奇?”
“問得好!現在就讓你知道!”
孫嘉聞走到一帶大米的面前,猛地揮刀,劈開米袋子。大米嘩嘩流淌出來,流了一半左右。就看到裡面出現一個小木牌,孫嘉聞拿在手中,送到了張恪面前。
“國公爺請看,這是軍糧的編號,就是徐家從黑市上購買糧食的鐵證!”
徐旭昌又不傻,看到了木牌,頓時就明白了,敢情這是人家挖好了坑,等着獵物往裡面跳啊!
誰能幹這種好事,不用問,一定是自己的寶貝兒侄子徐中良。
老頭兩眼血紅,徐家百年清譽毀於一旦!!
“徐中良呢,哪去了?”
……
“高公,您可要救救我啊!”
高貴方冷哼了一聲,轉過頭,根本懶得理徐中良。
徐中良沒法子,只能轉過頭,跪爬幾步,抱住了葉永鑫的大腿。
“葉公子,您最仗義,現在徐家遭了難,可要幫幫兄弟啊!”
“唉!都是你自己作的!”葉永鑫毫不留情地說道:“咱們當初怎麼商量的?張恪那傢伙多兇悍,用兵狡詐多端。我們做事一定要合乎規矩,絕不能留把柄。你倒好,跑到黑市上,一口氣買了三千石糧食,大張旗鼓運回家裡頭,不收拾你收拾誰啊!”
徐中良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淚一把,哭得悽悽慘慘慼戚。
“我也是一時糊塗,沒想着張恪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竟然說抄家就抄家,他就不知道怕嗎?”
“怕你個大頭鬼!”高貴方抓起茶碗,猛地砸在徐中良的頭上,血瞬間下來了,嚇得徐中良不敢擦拭,只能撐着。
“張恪統領千軍萬馬,最不怕的就是來硬的!別說抄你的家,就算是滅你的滿門,人家也不會皺眉頭!”
高貴方指着徐中良的鼻子,大罵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種貪圖小便宜的笨蛋?你從黑市買糧食,無非就是因爲這些日子到處買糧,花的錢太多,你想賺回來一點!可是你知道嗎,蘇州都是張恪的人馬,要是讓他抓到了把柄,順藤摸瓜,我們這些人都完蛋了!爲了你一個人,害了大傢伙,你怎麼不去死啊!”
高貴方越說越氣,飛起一腳,把徐中良踢出一溜滾兒。
“不好了,老爺,大事不好了!”
家奴從外面氣喘吁吁跑進來,高貴方霎時間臉色鐵青。
“怎麼了?可是張恪帶兵來了?”
“回老爺話。沒有,是,是巡撫衙門的人到處捉拿徐。徐先生!”
“哦!”
高貴方的臉色緩和不少,只是捉拿徐中良,看起來事情還不是很糟。其實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多慮,張恪再厲害,也沒法短時間摸清楚他們這些地頭蛇的動向。再說了就算摸清楚了,也未必敢動手!
“高世叔,你看該怎麼辦”趙家的代表開口問道。
高貴方沉默半晌。開口說道:“什麼都不要做,各自回家。老實呆着,千萬別露出把柄!”
一聽這話,不少人都交頭接耳,人家動手了。自己這邊卻啥也不做,這不是坐以待斃嗎!
唯獨葉永鑫眉頭漸漸舒展開,揮着小扇,笑道:“厲害啊!張恪就是一頭老虎,讓他盯上就沒有好下場,最好的辦法就是老老實實躲在山洞裡,不給他出手的機會!”
衆人有些不解,異口同聲問道:“葉兄,你的意思是我們認輸了?什麼都不做?”
“糊塗!”葉永鑫譏笑道:“蘇州城有張恪的兵。有巡撫衙門的人,鐵板一塊。可是別的地方呢?松江、鎮江、杭州、揚州,這些地方總是我們的天下吧!讓張恪在蘇州折騰。只要把糧食卡死,一粒也運不到蘇州,早晚張恪會撐不下去的。”
衆人瞬間都吃了定心丸,趁着搜查的兵丁還沒有來,他們悄悄離開,各自回家。各找各媽。
唯獨剩下了徐中良,他還跪在地上。砰砰磕頭,腦門都青紫了。
“高公,千萬救救我吧,救救徐家吧!”
“唉,你們徐家的根基在華亭,蘇州出了點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只管向張恪自首,說你是糊塗,貪心作祟。”
“高公,這樣說小的腦袋沒準保不住啊?”
葉永鑫扇着扇子,笑道:“不這樣說,腦袋才真保不準呢!只要把罪名一個人擔下,我們會想辦法周旋的。放心,只要張恪被趕走了,你就安全了。”
……
“啓稟國公爺,我們一共查抄到糧食七千石,家中金銀三十五萬兩,店鋪六十餘家!”方崇文恭恭敬敬把清單送到了張恪面前。
“嗯,你馬上貼告示,就說我們抓到囤積居奇的黑心商戶,繳獲糧食全部平價售出。所有家產全都用來買糧食,平抑物價!”
“妙啊!”
張恪說完,毛一鷺就拍起了巴掌。
老百姓搶購糧食就是因爲惶恐害怕,這時候拿徐家祭旗,正好能安撫民心。雖然徐家存糧不多,可是拿出來出售,正好化解百姓的疑慮,增加對朝廷信任,可謂是一舉多得。
“國公爺,您這招一出,怕是蘇州就要安寧下來,我也能鬆口氣了,這幾天差點把卑職嚇死!”
毛一鷺歡天喜地,可是張恪絲毫沒有欣喜。
東南的世家大族要是這麼容易就屈服了,還不如挨個跳江死了算了,省得浪費糧食。
可以想見,徐家倒臺之後,他們一定會更加瘋狂地報復,手段也會更隱秘,更高明。不過張恪一無所懼。幾天下來,他已經徹底想好了一整套應對方案。
這一戰,要徹底幹掉東南的大戶,從此將東南的經濟命脈捏在手裡。從遼東,到山東,再到東南,遼東的兵,山東的人,江南的糧食和銀子,完美融合在一起,張恪手上的力量就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禮,成爲名副其實的第一大軍閥!
來吧,讓本爵看看你們還有什麼花招!
糧食危機到了第八天,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開,徐家因爲參與黑市交易,囤積居奇,被查抄了。
昔日威嚴高大的徐家大院,正面的圍牆都被推到,隔成一個個售糧點。從府邸裡搬出一袋袋的大米和麪粉,倒進木槽之中。
“大家都排好隊,徐家的糧食有的是啊!都不要急!”
沒了圍牆阻擋,裡面的雕樑畫棟都在眼前,再加上成堆的大米白麪,老百姓的恐慌都變成了對徐家的怨恨!
“國公爺做得太好了,徐家早就該查抄了!”
“殺了他們,殺了黑心賊!”
……
官兵押着徐中良從人羣外面經過,聽到這話,徐中良眼前一黑,嚇得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