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堡外,十里長亭,風雪凜冽,寒風瑟瑟。
五駕馬車,二十名騎兵傲然挺立,雖然稚嫩,殺氣凜然。
張恪站在亭前,沈氏緊緊拉着他的手,眼睛又紅又腫,心裡想着出遠門要吉利,淚水還是不斷的浸出。
“恪兒,這些天你出生入死的,好不容易有了點盼頭,偏偏鋒兒又出了事,孃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張恪看着傷心的老孃,鼻子頭髮酸。
“娘,您放心吧,我一定把大哥救出來。”
“嗯!娘沒事,反倒是你要多加小心,救人不是那麼容易的,遇到事多想想,多請教洪大人,你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不,不然娘就沒法活了,嗚嗚嗚……”
張恪鄭重的點點頭:“都不會有事的,兒子保證咱們全家會樂呵呵的聚在一起吃年夜飯,一起守歲!”
“那可敢情好,娘就在家裡等着了。”
張恪辭別了老孃,跟着洪敷敎一同上路。雖然心急如焚,但是張恪頭腦還是非常冷靜,他有預感這一次的事情絕對不會輕易解決。能一分力量就是一分,他們首先就趕到了廣寧,正好王化貞也剛剛回到廣寧不久,一聽說同窗洪敷敎和張恪來了,急忙熱情出迎,將師徒接到了府中。
“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培德兄有大鵬展翅之日,果然朝廷知人善任,有洪兄出任監軍,保準宵小懾服,軍心大振啊!”
洪敷敎笑道:“肖乾兄,遼東局勢已經糜爛不堪,洪敷敎何德何能,有什麼本事扭轉乾坤!”
“哎,怎麼沒有,你不是還有個寶貝徒弟張永貞嗎?”
王化貞指着張恪哈哈大笑:“到底是師徒情深,我開了兩回嘴,讓永貞來幫我,可是永貞都給拒絕了。眼下培德兄要去瀋陽,永貞就乖乖跟着了,真是讓本官羨慕啊!”
聽着語氣就是從心裡賞識張恪,能有這麼好的一個徒弟,洪敷敎心裡也有些自豪。
“肖乾兄,實不相瞞永貞不是幫我去了,而是救人!”
“救人?什麼人?”
張恪急忙走到王化貞的面前,撩袍跪倒。
“永貞,快起來,都是自家人,不用行大禮!”
張恪並沒有動,相反還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然後才說道:“大人,晚生的兄長張峰在軍前效力,結果遭到了奸人的誣陷,如今生死一線。晚生懇請大人能夠伸出援手,晚生感激不盡!”
王化貞頓時皺起了眉頭:“永貞,到底是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
張恪急忙將所知道的,還有他的推論,一五一十告訴了王化貞,一點也沒有隱瞞。張恪也知道王化貞和洪敷敎一樣,來遼東的時間不長,和原本的利益集團沒有太多的牽連,因此纔敢藉助他們的力量。
王化貞聽完之後,頓時陷入了沉默,足足有一刻鐘沒有說話,最後才苦笑了一聲。
“永貞,你還記得前幾日和我說的話嗎?”
“晚生記得,我說遼東上下沆瀣一氣,爲虎作倀,牽一髮動全身,因此要徐徐圖之。”張恪苦笑道:“只是天意弄人,想不到我的兄長竟然牽連進去,晚生就算是木石之人,也不能忍耐,哪怕是以卵擊石,也好和他們周旋到底!”
王化貞常嘆口氣:“永貞,你的才智都是一流的,如果令兄真是冤枉,我相信你能找到證據。王某雖然身在廣寧,沒法直接幫忙,不過有需要只管找我,王某義不容辭。”
有這句話,張恪就鬆了一口氣,王化貞是二甲的進士,比起洪敷敎的能量要大太多了,他只要敲敲邊鼓,就能讓一些人芒刺在背。
“大人,您的大恩張恪沒齒難忘,日後卑職一定涌泉相報!”
“不用客氣了,王某也是遼東的官員,豈能坐視碩鼠橫行,良善遭戮。”王化貞憤慨的說道。
洪敷敎拱了拱手,笑道:“肖乾兄高義,洪某佩服。事情緊急,我和永貞也就不多留了,立刻連夜前往瀋陽!”
“好,我送你們!”
王化貞親自送張恪和洪敷敎出城,到了十里長亭的時候,王化貞故意壓低速度,放洪敷敎先走。
張恪多機靈,立刻就知道王化貞有話說,他急忙靠了上去。
“永貞,說實話,我不看好你能救出大哥。”
“大人,請您明示!”
“唉,三個月前,我也抓到了一批向建奴販運糧食的商人,我把他們罪行都呈了上去,結果石沉大海,都被壓下來。”
張恪吃驚的問道:“大人,這是爲何?”
王化貞搖搖頭,苦笑道:“遼東是九邊之地,數百年來都是武人的天下,軍權歷來都是聖上乾綱獨斷,要處理查辦遼東,也必須聖上點頭,內閣纔敢行動,如今聖上……唉,不說也罷!”
張恪當然明白不管是不朝也好,還是靜攝也好,總之萬曆不勤快,轉過年就是萬曆四十八年,這位老皇帝的生命連一年都不到了,他多半是沒有精力處理事情。張恪一想到這裡,臉色瞬間就白了。
王化貞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永貞,你是聰明人,不要我多說。救人兩條,一是真憑實據,二是要能上達天聽!”
說到這裡,王化貞壓低了聲音,說道:“如果是別人,本官絕不會幫忙,不過永貞你不同,洪公公還有十三太保和你說過什麼,本官沒興趣知道。我只告訴你一句,必須走內廷的路子,想辦法讓聖上過問,你大哥就有活路了!”
說白了就是要靠太監啊!
難怪王化貞要單獨和張恪說呢,洪敷敎對宦官可是厭惡透頂,要知道張恪和太監來往,只怕老先生立刻爆發。在他看來那叫生死事小失節事大,不過張恪卻是救命要緊,哪怕和魔鬼交易他都不會皺眉頭。
從這點來說,其實王化貞和張恪都是實用主義的。
“多謝大人指點,晚生告辭了!”
離開了廣寧,張恪他們一行人加緊趕路,頂風冒雪走出了三天。楊龍一直在前面帶路,連續騎馬,他兩條腿根都磨爛了,不過還是咬牙撐着。
“二爺,再有一天多就能到瀋陽了!”
張恪看了看大家全都疲憊不堪,尤其是洪敷敎上了年紀,坐在了馬車上骨頭都要顛散了。
“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讓大家喘口氣,吃點東西。”
張恪說着跳下了馬,親自把洪敷敎攙扶下來,正好路邊有個荒棄的土地廟,張恪扶着老師到了大殿坐下。
“恩師,天太冷了,昨天帶的水囊都凍了,今天只好帶着燒酒,您先喝兩口吧!”
洪敷敎接過了皮囊,張開大口咕嘟咕嘟的喝了起來。在一旁的張恪都看傻了,老師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的酒量?
燒酒入肚,一股熱氣涌上來,洪敷敎臉色發紅。
“痛快,痛快!永貞,你是不是以爲我不會喝酒啊,告訴你,爲師小時候家裡就是開燒鍋的,天天不喝二斤酒渾身就不舒服。後來啊,爲師第一次考秀才的時候,就因爲貪酒,誤了考試,從此之後,爲師就滴酒不沾,算起來有十幾年了。”
張恪一聽竟然還有這個緣由,笑道:“恩師好毅力,弟子佩服!”
正在說話之間,只聽外面人喊馬嘶,遠遠的來了一支商隊。看樣子足有一兩百人之多,朝着小廟趕了過來。
洪敷敎和張恪全都起身,向外面看去。
“是他們!”
張恪急忙回頭,正好看到了楊龍咬牙切齒,雙眼冒火地盯着商隊。
“楊兄弟,怎麼回事?”張恪吃驚的問道。
“二爺,就是他們,就是他們,那張金字小旗,我死也不會看錯!”
張恪問道:“你是說大哥扣押的商隊就有金色小旗?”
“沒錯,二爺,他們準保是陷害大哥的那夥人,趕快把他們抓起來,嚴刑逼供!”
喬福在一旁也聽到了楊龍的話,他伸手就抽出了背後的弓箭。
“孃的,敢陷害鋒哥,我殺了他們!”
“慢!”張恪急忙伸手攔住了他們,“聽我說,要救大哥,需要真憑實據,千萬別打草驚蛇。”
這時候車隊停下來,從上面走下來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深藍色的粗布衣服,瓜皮小帽,他一下來,跟着的那些人全都乖乖垂手侍立。
“哪位大人在此露宿,小人金萬貫有禮了!”
金萬貫?
這不是沈青煙的表哥嗎!
想起沈青煙說的藥材之事,張恪頓時提高了萬倍的警惕,說不定大哥的冤案真和他有關係!
洪敷敎朗聲一笑:“本官又沒有官服,身邊也沒有兵將,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金萬貫躬身笑道:“大冷天尋常百姓早就貓冬兒休息了,還在路上走的無非是兩類人。”
“願聞高論!”
“談不上高論,一類是我們這些求財的商人,再有就是爲了百姓請命的官員了!”
“哈哈哈,遼東金童子名不虛傳啊!”洪敷敎笑道:“本官是新任的監軍僉事洪敷敎,要是沒認錯,你是遼東第一商人金萬貫吧?”
“洪大人好眼力,正是小人!”
洪敷敎點點頭:“金先生,遇見就是緣分,你們都進來吧。”
金萬貫再三拜謝,格外的恭順,邁步走進了大殿,有手下人拿來了鋪蓋,還有乾糧,張恪偷眼看去,只有兩張麪餅,比起他們還不如。
金萬貫衝着洪敷敎笑了一聲。
“大人,小人只有粗劣的乾糧,不能請客了,還請大人恕罪!”
洪敷敎一臉的吃驚,看着大口嚼着冰涼梆硬餅子的金萬貫,疑惑的問道:“金公子,憑着你的家世,什麼好東西沒有,爲何吃如此粗糲之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