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一直是個乖乖寶,東林的那些宿老都和他爺爺萬曆鬥過,又豈會在意孫子,很多人都忽略了天啓。
可是天子就是天子,有着無上權威,他一心想整幾個人,哪怕是首輔重臣,也扛不住天子的怒火!
臉色發苦的葉向高,帶頭跪倒在地,身爲黨魁,也身爲內閣首揆,他必須替手下人擋災,不做也不行。
“聖上,萬方有罪,罪在內閣。老臣身爲首輔,願意一力領之,還請聖上息怒!”
“哼!”
天啓氣得冷哼一聲,怒不可遏地說道:“你們都是朝廷重臣,先帝還有朕信任你們,重用你們,把天下都託付給了你們!可是你們如何報答朕的?一敗再敗,把朕的江山都丟光了!”
天啓的聲音在金鑾殿裡迴盪,滿朝大臣都羞慚地低下了頭。有些和東林不睦的都冷眼旁觀,心中暗笑得意。
讓你們猖狂,總算皇帝也厭惡你們了,東林的好日子到頭了!
天啓喘了口氣,繼續罵道:“張卿領兵歸來,親自獻上老酋十子德格類的屍體,天功一件,正是振奮軍心民氣的好事情!你們呢,放任刁民告狀,污衊張總兵,你們哪裡是污衊張大人,簡直就是在打朕的臉!”
東林黨的衆人心瞬間就涼了,他們忘了朝廷此時需要一場勝利裝點門面,哪怕是假的也要當成真的。可是他們卻糊里糊塗地把真的也變成假的,難怪天啓會暴怒,實在是他們太沒有大局觀了!
“老臣知罪,老臣立刻下令,讓三法司好好審訊,嚴懲告狀的刁民,把案情經過明發各省,爲張大人挽回聲譽!”
沒等葉向高說完,就有人站了出來。
“首輔大人。事到如今,你還想包庇居心叵測的宵小嗎?”這位上來真生猛,把矛頭直指葉向高。大傢伙偷眼一看,全都閉嘴了,原來站出來的是洪敷敎,誰都知道他和張恪是師生,徒弟受了委屈。老師哪能不說話!
洪敷敎蔑視的掃了一眼東林的衆官員,朗聲說道:“聖上,據微臣所知,順天府並沒有讓遼東潰逃的百姓進京,偏偏今天就突然冒出幾個百姓,狀告張總兵。豈不是太過蹊蹺,他們是如何知道張總兵今天進京,又如何衝破層層阻隔,跑到長安街上告狀?”
這兩個問題直戳要害,天啓低頭思索起來。
“洪大人,你的意思莫非是朝廷出來奸臣?”鄒元標憤怒地質問。
洪敷敎冷笑一聲:“有沒有奸臣,要靠調查才能弄清楚。我聽說張總兵已經把告狀之人扣押起來。那太好了,陛下,臣懇請派遣忠誠可靠之人,立刻審訊,找到幕後之人!”
天啓一聽,滿意點頭,他一回頭看到了魏忠賢。
“魏大伴,此案就交給你們東廠徹查。三日之內給朕一個答覆。”
魏忠賢慌忙拜倒,信誓旦旦說道:“請主子放心,老奴立刻就查辦,涉及到任何人,老奴也不會徇私舞弊!”
……
三言兩語把案子交給了魏忠賢,東林的衆人全都面面相覷,心裡發苦。死太監不一定又要牽涉到誰呢!
什麼叫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們才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東林黨渾身發涼的時候,天啓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把他們打入了冰窟窿!
“前番有無數人上奏彈劾張大人。說什麼的都有!現在看來,全是捕風捉影,無中生有,捏造事實,沒有一句話是真的!如此造謠中傷,若不嚴懲,我大明的法度何在?”
天啓看了一眼次輔顧秉謙,幽幽說道:“一犬吠人百犬吠聲,如此顛倒黑白的言官要之何用!次輔,你馬上整肅科道,凡是胡說八道的言官嚴懲不貸!”
顧秉謙聽到這話,簡直要蹦起來,他真想仰天大吼三聲:聖上英明!
一點不騙人,顧秉謙的確感激的涕泗橫流。
顧秉謙能升上次輔,很大程度是老魏在後面周旋用力,自然在東林的眼睛之中,顧秉謙就是地地道道的閹黨,是最令士人不齒的奸臣小人!
作爲朝廷的風憲,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有七成左右是傾向東林的。這是一股讓皇帝都頭疼的力量,一旦他們卯足了勁頭參劾誰,誰一定滿頭包……唯一的例外就是張恪。
顧秉謙也被收拾得死去活來,天啓總算是給了他一把刀,次輔大人立刻站出來,就準備謝恩,然後大開殺戒。
“慢,臣請聖上收回成命!”
天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出來的竟然是張恪,他難道不想收拾那些可惡的言官嗎?
“張總兵,你有什麼話說?”
“啓奏聖上,科道言官有風聞奏事的權力,自古言路不通,朝政必定崩壞。如今諸位大人踊躍上書,正是言路暢通,政治昌明的表現,實在是不該太過苛責!”
言官的作用就像是人體的白細胞,從朱明立國開始,一代代的言官前赴後繼,不懼生死,多少權臣鉅貪都是被言官拉下馬!
可是年深日久,鋒利的寶劍也會生鏽,到了明朝後期,言官幾乎成了瘋狗,沽名賣直,撒潑打滾,甘當鷹犬,奮戰在黨爭的第一線,早就沒了錚錚鐵骨。不過張恪說的也是正論,只是從受害者嘴裡說出來,實在是有些怪異。
“張總兵,這些人可是污衊你啊?”天啓不解地問道。
張恪跪在地上,洪亮的聲音說道:“陛下,臣一個多月消息全無,難保會有人猜忌。雖然臣也恨那些胡說八道信口雌黃之徒,可是朝廷有祖制,若是陛下因爲小臣,就責難言官,讓朝局不穩,偏偏恰逢遼東戰事不利,臣之罪過大矣!”
聽完張恪的一番話,天啓小皇帝心裡頭竟然暖呼呼的。
多好的臣子啊,哪怕自己受了委屈,也知道替朝廷想。替朕着想,替遼東想!
滿朝文武,鬍子白了一大把,心胸氣度竟然不如一個年輕人,實在是可悲可嘆!
“張總兵,請起吧!”
天啓親自從龍椅上下來,把張恪從丹墀扶起。拉着張恪的手,小皇帝激動地說道:“什麼叫做老成謀國,張總兵雖然年紀輕輕,雖然是武人,但是眼光卻比你們都長遠!汝輩讀聖賢書者,難道不知道羞愧嗎?”
葉向高。鄒元標,趙南星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一頭霧水。張恪這小子吃錯藥了,還是聖母病犯了,竟然替言官說情!他什麼心思?難道想和東林講和,不追究下去了!
他們都拿不住主意。面對着天啓的質問,滿朝文臣再度跪倒。
“臣等萬死!”
“罷了罷了,真想死就去找繩套,省得在朕的面前添堵!”
葉向高等人弄得老沒趣,訕訕站在一旁。
天啓說道:“張總兵,你心胸寬闊,可是這些人已經影響到了天下百姓的觀感,朕絕不允許有功之臣蒙羞!”
“陛下仁德。臣感激不盡。”張恪誠懇說道:“陛下若是真想恢復臣等的名譽,就請在軍中選派將士,在京中宣講戰場種種,天下人自然能明辨是非,還微臣一個公道。”
這倒是一個新鮮的招數,天啓好奇地問道:“張總兵,軍中之事有什麼好玩的?”
“回稟陛下。軍中有樂事,更多的卻是可歌可泣的悲壯!此番渾河一戰,四川土司白桿兵不遠數千裡,挺身赴難。渾河一戰,我們並肩殺敵,收拾戰場的時候,臣曾發現一個十六七歲的士兵,胸前被五六支箭穿透,在他的懷裡有一雙嶄新的千層底布鞋。”
張恪說到這裡,鼻頭髮酸,“那是白桿兵路過錦州微臣送的,聽說他們從小隻穿過草鞋,有了新鞋捨不得穿,腳上都是凍瘡……”
聽着張恪的訴說,天啓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張,他真的想不到,爲國捐軀的勇士,竟然連一雙新鞋都沒有穿過!
小皇帝激動地眼圈發紅,喃喃說道:“這纔是大明的忠臣,大明的脊樑!張總兵,你馬上安排二十名將士,朕要和他們對談,要聽聽他們親口告訴朕,戰場到底是何等殘酷!”
平時皇帝和武夫接觸,肯定是反對一大片,眼下東林被壓制住了,朝堂上也沒有了反對聲音,很快就散朝了。東林的人對今天的事情百般疑惑,立刻商量對策去了。
……
“永貞,你是不是怕了東林邪黨?”
剛下朝,魏忠賢一把抓住了張恪,氣急敗壞地說道:“主子真的生氣了,你怎麼不借着天賜良機,好好殺一殺言官們的威風,讓這幫瘋狗嚐到教訓?他們有人,咱家何嘗沒有人,只要主子站在咱們一邊,就無往不利!”
“哈哈哈,魏公公,你誤會了。誰惹了晚生,晚生從來不會客氣!不過言者無罪,就算打了他們廷杖,這幫人還巴不得呢!而且他們捱了打,就有了說辭,再想對付關鍵人物就不好辦了!”
老魏這下子真的驚呆了,他沒有想到張恪竟然所謀者大,沒把區區言官放在眼裡。
夠陰險,咱家很欣賞!
魏忠賢笑道:“看來是咱家誤會你了,永貞,你想怎麼辦?”
“公公,很明顯言官上奏,攔街告狀,背後都是東林的人在主使。據晚生所知,中書舍人汪文言四處活動,替東林做了不少私活黑活,凡是陰謀詭計他都跑不了。只要拿住此人,順藤摸瓜,東林大佬保證跑不了!風聞言事沒罪,可是結黨營私就不可饒恕了!”
魏忠賢雙眼寒光直射,激動地問道:“永貞,你確定抓汪文言這麼個小官有用?”
“哈哈哈,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拿下汪文言,勝似十個百個言官!”張恪猙獰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