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不敢說辯才無雙,但是也差不多能舌綻蓮花,把崇禎忽悠的天旋地轉,言聽計從。面對着張恪,他的忽悠功力卻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如果按照朝廷的辦法剿匪,只會像秦末,唐末,元末那樣,殺了一批流寇,再冒出一批,無窮無盡。而朝廷的兵力有限,財力有限,陷入這個泥潭,就是萬劫不復,直到被徹底消耗光了爲止。
雖然溫體仁不願意相信這個判斷,可是理智告訴他,事實就是如此。流寇從興起到如今,已經經歷了好幾次慘重失敗。
第一次進軍山西的時候,總兵曹文詔利用從義州兵手裡弄到的武器,痛擊流寇,打了一個勝仗。隨後喬福領兵消滅了張獻忠,極大鼓舞了士氣,明軍接連獲勝,李自成等人不得不退到了四川,就連闖王高迎祥都死了。
可是結果呢,失敗沒有幾個月,流寇就重新扯起大旗,再度鋪天蓋地而來。
其中的道理崇禎想不明白,可是溫體仁一清二楚。
就如同張恪所說,殺了流寇的首領,暫時壓下去,但是老百姓依舊吃不上喝不上,等到朝廷的力量一鬆,流寇就再度冒出來。
而且要命的是每次爆發,流寇的破壞力都更大,經歷過失敗的流寇會吸取教訓,變得更狡猾,至於朝廷呢,則是因爲橫徵暴斂,民心盡失。等於是朝廷不斷製造流寇。把百姓推到流寇一邊,如此下去,還有個不亡國嗎!
縱觀中國的歷朝歷代。真正被異族打敗的只有宋朝。而推究宋朝的原因,也是因爲天災人禍,朝廷財政崩潰,進而軍隊崩潰,恰巧此時異族勢力強大,其實沒有異族侵入,大宋多半也會亡在層出不窮的流寇之中。
身爲首輔。溫體仁比誰都清楚問題在哪裡,他甚至都有些絕望。
倒是張恪給他開出了藥方。要解決流寇問題,就要解決老百姓的吃飯問題,十分力量,有三分用在剿匪。七分要用來安撫。
這就要投入鉅額的金銀糧食,同時還要各種授權,比如戰亂頻發的地區土地要收歸朝廷,再平分給百姓,要提供口糧和農具,要減免稅賦,要幫着他們重建家園,要重建行政體系……
如此繁雜的工作換成別人都沒本事做得來,唯有張恪在遼東試驗過。外有建奴雄兵。遼東軍民經濟完全崩潰,就靠着張恪的努力,愣是幾年時間恢復過來。把中原交給張恪,是有希望成功的,當然也僅僅是希望。
張恪還告訴溫體仁,即便是如此,也沒法徹底解決流寇,因爲中原的問題是人多地少。土地多年耕種,地力衰減。已經沒法承載那麼多的人口。因此必須向海外移民,這一點他已經在佈局。
“朝中諸公皆認爲本王袖手旁觀,坐視流寇鬧大,殊不知沒有本王的百萬移民,朝廷要面對的流寇只怕就要多了一百萬!眼下是洛陽失守,到那個時候,說不定開封都沒了。流寇的大軍打到了京城,還有誰能指點江山,高談闊論!”
張恪的話在溫體仁耳邊迴響,這不是給朝中諸公說的,而是給崇禎皇帝說的。
你不是認爲本王不出兵,所以想用親王的爵位換取出兵嗎?本王沒有那麼膚淺!我已經幫着朝廷解決麻煩了,只不過是你們有眼無珠而已。
溫體仁在館驛的臥室之中來回踱步,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厚底官靴愣是被磨薄了一層,唉聲嘆氣,愁眉苦臉。
張恪已經開出價碼,想要出兵可以,把地方的軍政大權都交出來,同時准許在中原推行均田令。
再有還要讓華夏度支行接管朝廷的戶部國庫,接管皇宮的內帑,統一調配財力,推廣銀元,方便交易。
聽完張恪的條件,溫體仁直接跪了。
如果答應張恪的要求,大明朝簡直就國將不國了。
中原幾省的大權,加上財政大權,那朝廷還剩下什麼,上至皇帝,下至六部九卿,全都成了一堆擺設,什麼時候張恪一高興,就把大傢伙都趕下臺,他自己當皇帝了。
溫體仁真想反駁,偏偏仔細推敲,卻找不出什麼理由。
各省要統一剿匪,要安置無家可歸的流民,不按照張恪的辦法能行嗎?
再有,安置百姓必須要大筆的金銀糧食,張恪答應拿出銀子和糧食,但是如果交給朝廷的官員發放,層層扒皮,十兩銀子到了老百姓手裡,怕是連一兩都剩不下。
豈不是拿錢打水漂嗎!
溫體仁看明白了,想讓張恪相忍爲國,多提朝廷考慮,對出點血,少要點好處,那是完全不可能。更關鍵的是張恪已經有了這個實力。
不用別的地方,光是一個天津,在張恪手上,幾年的時間就成了北方的航運中心,大量的南方貨物通過天津運往京師和遼東,北方的貨物也從天津南下。人員和貨物帶來了巨大的商機,越來越多的人聚集過來。天津的人口短短几年,膨脹了三倍之多。
如此治理地方的手段,放眼整個大明,也是絕無僅有。
溫體仁也徹底明白了,難怪那些年輕的書生和官員都死命的擁護張恪。如果他能年輕二十歲,說不定也會追隨張恪背後,畢竟在他手下看到的是希望,而朝廷的治下,有的只是絕望。
事到如今,張恪是擺明了車馬炮,最大的問題就剩下崇禎了。
如果把張恪的條件告訴崇禎,可以想象,這位皇帝一定暴怒發瘋,甚至把張恪當成亂臣賊子,下詔討賊。
可是朝廷還有能力對付張恪嗎?
面對這個糟糕的局面,溫體仁腦袋都要裂開了。首輔大人只停留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頂着通紅的眼珠,急匆匆回了京城。
“王爺,我看崇禎不會低頭的。”身爲張恪的老同學,兼任王府民政使的沈嶽一邊剝着橘子皮,一邊大口吃着。
“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錯,老朱你也來一個。”
朱慶斌搖搖頭,苦笑道:“我可沒有你心大,眼下可是關鍵時刻,如果崇禎同意了,永貞把一切大權都握在手裡,就算是當年的曹操也沒法比啊!”
沈嶽嘿嘿一笑,“你幾時見過從猴嘴裡掉過棗,別說崇禎不答應,就算是內閣六部,還有司禮監的那些大鐺,他們誰願意把權力讓出來?”
京城的袞袞諸公,可以殺了他們,卻沒法勸着他們交出權力,人性如此,改不了了!
沈嶽突然賊兮兮說道:“王爺,要不乾脆你出兵打下京城算了,省的這麼麻煩。”
“胡說八道!”張恪頓時瞪圓了眼睛,怒道:“本王可是大明的忠臣,你千萬不要害我!”
鬼才信呢!
沈嶽一臉懷疑地盯着張恪,彷彿想要從他眼睛裡看出一點端倪,找到他什麼時候下手的證據,可是看了好半晌,愣是一無所獲。
“不用看了,過不了幾天,咱們的皇上就會下旨,到時候還要兩位老兄幫忙,咱們一同把流寇滅了。”
沈嶽和朱慶斌雖然摸不透張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卻對張恪有着強烈信心,紛紛告辭去休息了。
接下來的幾天之中,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接二連三發生。
先是流寇扒開黃河,水淹開封,開封的周王還算明白事,他拿出王府的金銀犒賞三軍,穩定民心,勉強撐住了,可是也心力交瘁,沒幾天周王病死。
就在周王死的同時,山東突然出現一股流寇,突襲濟南,斃殺魯王,更令人無法想象的是流寇衝進了曲阜,殺死了衍聖公族人數百名!
聖人之鄉竟然慘遭塗炭,天下的讀書人好像被刨祖墳,消息傳到了京城,無數士子哭着到了午朝門外,哀痛之聲,傳入九重深宮。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條件不能答應!
崇禎強忍着滿腔怒火,咬着牙說道:“傳朕旨意,加封張恪爲東王,節制天下諸軍,立刻起兵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