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備道在明洪武年間始置,本爲遣布政司參政或按察副使至總兵處整理文書,參與機要之臨時性差遣。由於以文統武,文貴武賤的原因,兵備道已經凌駕到了總兵之上,沒有總督和巡撫,兵備道就是戰區司令員,節制所有武將。
洪敷敎在年初剛剛晉級按察副使,在半個月之前,又往前邁了一步,成爲了兵備道。雖然品級一樣,但是權柄卻直線上升。從原本的監督角色,變成了正兒八經的統兵大員。
“恩師步步高昇,弟子可要恭喜您啊!”
“有什麼可高興的,巡撫薛國用身體不好,十天有八天病着,我就是乾點倒黴活兒!”
洪敷敎見到了張恪,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可是頭上的包疼得他嘴角抽搐。
“永貞,看到沒有,爲師被人給打了!”
真是人打的!
張恪頓時豁然站起,厲聲說道:“什麼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打老師,他們都不想活了!弟子這就領着人馬過去,不把他們打得連爹媽都不認識了,我把姓倒着寫!”
張恪說着就作勢要往外面衝,洪敷敎被他插科打諢,氣也消了一點,嘆道:“永貞,爲師雖然捱打了,可是我不怪他們!”
“老師,這話弟子就聽不明白了。”
“你聽不明白,我就慢慢說!”
洪敷敎當即把經過講述了一遍,原來在半個月之前,從關內運來了一批軍糧。自從軍糧運來之後,營裡不時出現士兵發燒拉肚子的情況。
期初還沒有在意。可是病倒的人越來越多,驚動了洪敷敎,急忙親自去軍營察看,結果讓他大吃一驚。
運來的這批軍糧多半都變質發黴,米有黑的。有黃的,有綠的,有紅的,五顏六色,就是沒有白的!
這樣的米哪怕有副鐵肚腸也消化不了,病倒的人越來越多。
正巧洪敷敎去調查的時候。有一個士兵連續拉了三天,早上起來竟然不拉了,同伴們還當他好了。可是到了中午,還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大傢伙這才趕到了不對。掀開被子一看,竟然沒氣了!
士兵們再也承受不住了,他們擡着屍體到處找當官的算賬,越聚人越多。大家吵吵鬧鬧,怨氣沖天,就把洪敷敎給堵在了軍營。
洪敷敎是好說歹說,讓大家冷靜,他一定想辦法找能吃的軍糧。
也不知道哪個士兵大喊:“我們不光要糧食。還要軍餉,欠了三個月的軍餉,再不給我們。誰也不賣命了!”
提到了軍餉,洪敷敎一時語塞,結果就有士兵扔上來石塊,擊中了腦門。手下人見到洪敷敎受傷,急忙搶救,就在往外面跑得時候。亂兵還不依不饒,洪敷敎眼珠又捱了一拳頭。把他打成了國寶。
講完了經過,洪敷敎仰天長嘆。
“欠餉三月。吃得連豬都不如,也難怪士兵心有怨氣。我洪敷敎捱打事小,可是萬一有一天建奴打過來,士兵如此情形,還怎麼奮勇迎戰,殺敵爲國。我是擔心遼東危在旦夕啊!”
張恪聽完也傻了眼,他知道遼東局勢很糟糕,但是竟然沒有想到,會遭到這個地步!
“老師,朝廷不是加徵遼餉了嗎,足有四五百萬兩銀子,難道不夠填窟窿嗎?”
洪敷敎滿臉苦澀,緊緊到了遼東幾個月,他的鬢角就冒出了白頭髮。
“永貞,如是遼餉能全數用在遼東,固然可以。但層層伸手,漂沒無算。去年從戶部和內帑一共撥了三百六十萬兩銀子,可是實到遼東的僅有二百萬兩,用在士兵身上的就更少了。如此兵安能不困!”
熊廷弼手下號稱十八萬大軍,加上數萬軍馬,人吃馬嚼,消耗之大,簡直就是天文數字,全數撥下來都未必夠,更何況打了無數折。
洪敷敎苦笑着搖搖頭:“不說這些鬧心的事情了,永貞你怎麼跑到了遼陽來了!”
張恪急忙把經過介紹了一下,洪敷敎頓時眼前一亮。
“永貞,你確定有將官和白蓮教妖人有染嗎?”
“嗯!”張恪毫不遲疑地說道:“弟子查了不少往來書信,又抓了幾個士紳,其中就有李光榮的岳父!
“又是他!”
洪敷敎狠狠一拍大腿,豁然站起,咬牙切齒地說道:“爲師就是被他的部下打的,如此看來,李光榮不除不行了!我這就上本參他!”
“恩師且慢。”張恪急忙攔住了洪敷敎,笑道:“恩師,這次和我一起來的還有巡按御史黃子喬!”
“哦!有點意思。”
洪敷敎又默默坐在了位置上,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沒想到東林黨也想趟遼東的渾水,這回怕是有熱鬧看了!”
正在說話之間,突然外面一陣腳步聲,家丁急匆匆跑進來,跪在了洪敷敎的面前。
“大人,不好了,亂兵在軍營集結,說是要鬧餉呢!”
一句話出口,張恪和洪敷敎都驚得站了起來。
鬧餉往往和作亂連在一起的,每一次鬧餉,幾乎都會血流成河,參與鬧餉的士兵,尤其是領頭的,都不會有好下場。牽涉進去的官員更是人頭滾滾,不死也要扒層皮!
洪敷敎被亂兵打了,他就讓人通知李光榮,約束部下。李光榮也帶兵多年,應該可以壓制住部下,哪知道竟然還是如此無能!
“飯桶,可殺不可留!”
洪敷敎毫不客氣地說:“永貞,我要去看看,你先留在府裡吧!”
“等等!”
張恪面色嚴峻,急忙說道:“恩師,一旦亂兵失去理智,您老就危險了,還是讓弟子陪着您吧,好歹弟子的三百兵能夠保護您!”
“嗯,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出去!”
洪敷敎和張恪出了府邸,帶着士兵,一路向軍營飛奔。
這時候聽到了有鬧餉的消息,各個衙門都調兵遣將,嚴加戒備。街道上的百姓全都抱頭鼠竄,急忙忙往家裡跑。
亂哄哄的街道,透着一絲詭異,難道遼陽都沒人了嗎,怎麼就沒人出來處理?
張恪心中疑惑,可是他來不及多想,跟着洪敷敎一路衝到了城外。離着軍營越來越近,一股強烈的肅殺之氣,山雨欲來。要是成千上萬的明軍鬧了起來,只怕遼陽頃刻就要化爲戰場。
後果之嚴重,簡直不可想象!!
“朝廷派兵來了!”
負責放哨的士兵看到了張恪帶着人馬過來,頓時嚇得倉皇逃向營裡。
“不好了,朝廷要鎮壓了,趕快想想辦法。”
扯着嗓子一喊,軍營之中聚在一起的士兵就更亂了。其中有個三十出頭的人,臉上帶着一道長長的刀疤,他猛地跳上了一座土臺,高聲大喊。
“弟兄們,還等着什麼,朝廷不讓我們活了,我們就和狗官拼了,怎麼都是死,還不如殺幾個痛快呢!”
“對,殺了狗官,我們反了!”
亂兵鼓譟着,足有上千人,往外面衝去,迎面正好撞上了洪敷敎和張恪。
洪敷敎勒住了戰馬,怒目而視。
“你們想造反嗎,不怕被朝廷滅了九族!”
洪敷敎一聲大喝,不少士兵還是心存畏懼,猶猶豫豫。
那個刀疤臉又跳了出來,冷笑道:“老子就是哥一個,今天老子就要殺了你們這些狗官,反正你們都不給我們活路,索性魚死網破!”
“胡說八道!”洪敷敎厲聲喝道:“你們打了本官,可是本官並沒有真把你們當成亂兵,將心比心,你們被欠了軍餉,肚子裡有怨氣,本官理解。而且本官也想法設法,幫你們要錢糧。弟兄們,聽本官一句話,你們先回軍營,用不了三天,軍餉一定幫你們送來!”
洪敷敎說的情真意切,有些隨大流的士兵已經有些猶豫了,他們是因爲打了洪敷敎,擔心報復,纔會鬧事的,現在苦主都不說什麼,他們還擔心什麼啊!
刀疤臉卻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屑地說道:“你們這些當官的都是兩面三刀,好話說盡,壞事做絕!弟兄們,不要上了他們的緩兵之計。錢糧?說得好聽,三天之後,等待大家的就是刀子!”
他這麼一煽動,情緒又高漲起來,洪敷敎也暗暗發苦,他也的確沒有弄到錢糧的辦法,看見他猶豫,亂兵更加覺得他在騙人了!
“哈哈哈哈,狗官你的花言巧語沒用了,納命來吧!”
千鈞一髮,洪敷敎猛地看到了張恪,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大傢伙聽着,這位就是遼東有名的富商,富可敵國,本官已經向他借了銀子和糧食,馬上就會給大家送來!”
逼到牆角,什麼主意都能想得出來。
洪敷敎竟然情急之下,讓張恪冒充富商,這下子亂兵的目光都落到了這位年輕人身上。張恪也只能挺直了胸膛,硬撐着。
“洪大人說的沒錯,我可是遼東第一有錢人,家裡的夜壺都是金的,軍餉幾個錢,不值一提!”
亂兵們將信將疑,突然又從軍營衝不少亂兵,兩夥人涌到了一起,後面的就不斷催促前面的。
“別聽他們忽悠,都是一幫騙子。遼東第一富商是金萬貫,不是這個小白臉子!”
亂兵們像潮水一樣涌上來,洪敷敎的額頭也冒汗了,腦袋止不住的往後轉。面對着幾千亂兵,誰都害怕!
突然張恪咬了咬牙,厲聲大喊:“不拿出點東西,你們是不信了!來人,把金子擡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