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鐵軍打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旋轉正對着陸山民,一手輕輕的推了過去。
陸山民疑惑的看了眼季鐵軍,低頭看着照片。
這是一張泛黃的畢業照,四五十個年輕人站成六排,身上穿着從未見過的制服,應該是老款的警服,一眼看過去,個個身姿挺拔,英姿勃勃。
儘管照片太過老舊,上面的人面容不清晰,但他還是一眼看到了季鐵軍,那個時候的他沒有現在胖,身材消瘦,面帶笑容,看上去頗爲親切。
陸山民挨着一個一個看過去,目光停留在了第三排的角落處。
當時的他臉上還帶着些稚氣,除了五官長相,身上的氣質與他所認識的判若兩人。
“認出來了吧”。季鐵軍彈了彈菸灰。“他不僅是我的大學同學,還是我最好的朋友。從公安大學畢業後,我們還進了同一個單位,都是首長手下的兵”。
季鐵軍臉上帶着淡淡的悲傷,“我們曾經都屬於緝毒警系統,不同的是三年過後我轉到了地方,他卻堅持要留下”。
季鐵軍深吸了一口煙,吐出濃濃的煙霧,“那一年他暴露了,父母親人,包括他的女朋友,全部犧牲,再後來,他也犧牲了”。
陸山民拿着照片的手微微顫抖,雖然已經過了好幾年,但他並沒有忘記這位緝毒警。
那一年大年三十,兩人逆着行程,一路上屢經毒販追殺。
那個時候他還不敢殺人,是他逼着他殺人,教他殺人。
是他告訴他,有些人該殺,殺死他們能救更多的人。
他現在猶記得火車上那位乘務員小姑娘,她是一個善良的天使。
還記得那一場爆炸,讓一個天使在人間消失。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學會了殺人。
他死在他的懷裡。
他帶着他的人頭復仇。
他在金三角的叢林裡毫不心軟的一刀一個殺死毒販。
佟樑,在他眼裡不僅僅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警察,更是他的大哥。
儘管他還沒有機會叫他一聲大哥。
季鐵軍很快從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你以爲首長選擇信任你是因爲你與蒙向、馮曉蘭有交情嗎?他是相信佟樑,繼而間接相信你是個有正義感的人。若不是如此,他不會親自來見你一面”。
“佟樑的墓、、”陸山民擡起頭,看着季鐵軍,他還沒完全從情緒中抽出來。
季鐵軍淡淡道:“緝毒警生不留名,死不刻碑,這個規矩你應該知道吧”。
“那是因爲避免家屬朋友遭到報復,他的家人都死了,而我,你覺得我會怕他們報復嗎”?陸山民冷冷道。
季鐵軍點了點頭,“你確實有資格不怕,等這件事完了之後吧,我會帶你去祭拜他”。
陸山民將照片還給季鐵軍,想到一直以來對他的態度,心裡有些愧疚。
“你應該早告訴我這些”。
季鐵軍呵呵一笑,“看不出你臉皮這麼薄,不過沒關係,我是個大度的人。我要是早知道這些事情當然會直接告訴你,這些事情都死機密,我也是最近才通過首長的安排拿到這些資料,話說你要是早告訴我你和佟樑的關係,或許我們早成爲朋友了”。
陸山民笑了笑,“你一個堂堂的大局長,我何德何能成爲你的朋友”。
“謙虛了”,季鐵軍夾着菸頭的手指了指陸山民,“你們這些有錢人,打心眼裡兒沒幾個把我這個局長放在眼裡,在這天京城裡,我還真算不上什麼”。
季鐵軍掐滅菸頭,攤開一個嶄新的筆記本,笑道:“現在可以說說了吧”。
陸山民眉頭微皺,雖然化解了心中的不信任,但真要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還是有些爲難。
季鐵軍看出來陸山民的猶豫,笑着說道:“你可以現在性的保留”。
陸山民帶着感激的笑了笑,說道:“你就這麼相信我”。
“我剛纔已經說了,我們是相信佟樑,相信他拼死也要維護的人不是一個邪惡的人。”說着指了指那疊資料,“這些資料我反覆研究過無數次,也能印證你不是一個爲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人”。
“但我也有可能因爲其它原因作出違法犯罪的事情”。
季鐵軍淡淡一笑,“第一,我不是馬鞍山。第二,到最後若真找到證據你違法犯罪,再送你進監獄不遲。第三,我相信我們的主要目的是一致的”。
陸山民深吸一口氣,低頭沉思了片刻,“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天京接下來將會發生不少讓你頭疼的大事”。說着頓了頓,看了眼季鐵軍接着說道:“這些事關係到家族存亡,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論你怎麼阻止都無法阻止它的發生”。
季鐵軍眉頭緊皺,這恰恰是他最擔心的事情,他現在負責這個案件,用壓力山大都不足以形容,該抓誰,怎麼抓,他自己心裡都沒底,要是再因此出幾件大事,那自己一生的榮譽都將毀於一旦。偏偏正如陸山民所說,一羣神仙打架,他連阻攔都沒法阻攔。
“呂家、吳家、田家,他們三家參與了謀殺我的父母,參與了當年肢解晨龍集團,還謀殺了葉梓萱”。陸山民接着說道。
“他們的發家史是用鮮血寫成,必要要用鮮血來償還”。
陸山民緩緩的展開,將呂家殺死黃梅,吳崢殺死吳存榮以及吳家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當然,有些不該說的仍然沒說。不是不相信季鐵軍,是有些事情他自己已經走在了法律的邊緣。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能完全依靠警察,那些恩恩怨怨,除了自己本身,任何人都無法解決。
“能說說影子和戮影的事情嗎”?季鐵軍以商量的語氣問道。
“影子,據我推測是一個牽涉商界甚廣的組織,他們編織一個大網,利用這個網絡扶持滲透各大企業從中吸血,就目前猜測,金家的家破人亡跟他們脫不了干係”。
“至於更深的層次,當年我父母的事情他們也有參與。而且這些年一些一夜發家的企業或者一夜衰敗的企業,或許都有他們的蹤跡”。
季鐵軍眉頭微皺,他之前也有過猜測,甚至試圖暗中查探,但對方藏得太深,根本無從下手,即便有一些線索,再往下查,什麼都查不到。
“這麼多年,他們應該積累了不少財富吧”。
“至於戮影”。陸山民盯着季鐵軍的眼睛說道:“你們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季鐵軍眉頭緊皺的搖了搖頭,“馮曉蘭的事情首長跟我提起過,但是連他也查不到蛛絲馬跡”。
陸山民有些驚訝,“連他也查不到”?
“倒也不能這麼說,只是在情況不明朗的情況下不好直接去查,如果它是高層的意圖,查下去就是觸碰國家機密,如果不是,這股勢力敢把手伸到蒙家,那事情就更加非同小可。所以首長的意思是暫時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免得打草驚蛇”。
“你怎麼看”?季鐵軍眯着眼看着陸山民。
陸山民搖了搖頭,有那麼一瞬間,他腦海裡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馮曉蘭會不會是一個幌子,故意用她吸引目光。
“我也拿不準”。
“你現在和他們都有接觸吧”?季鐵軍繼續問道。
“嗯”,陸山民沒有否認,“若即若離的狀態,我對他們的瞭解也很有限”。
季鐵軍思索了片刻,說道:“保持這樣的狀態就好”。
“只是你要特別小心,現在整個事件都指向了你,誰也保不準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陸山民點了點頭,“差不多就這些吧,其餘的事情,我暫時還不能說,希望你能理解”。
季鐵軍笑了笑,“我現在也和他們一樣,既不希望發生大事,發生了大事大家都不好受,又希望發生點大事,那樣他們才能在混亂中實現自己的利益,我也可以在混亂中把案子結了,真是糾結啊”。
陸山民明白季鐵軍的潛臺詞,他既希望自己能挑動出幾件大事,又害怕自己捅出天大的事。不管怎麼說,他算是默認了自己可以整出點事情來。
正如資料裡那張圖一樣,四周一羣豺狼虎豹環伺,各方形成一種平衡,他們不敢去打破這種平衡,但又個個磨刀霍霍暗自做着準備,都希望自己去打破,然後涌出來實現自己的目的。
現在,又多了一個盯着他。
“最後一個問題”。季鐵軍放下筆,怔怔的盯着陸山民的眼睛。
“你和他見過面了嗎”?
陸山民知道季鐵軍嘴裡的“他”是指誰,臉色和心情都變得有些複雜。
“沒有”。
季鐵軍欲言又止,沉默了幾秒鐘還是問道:“依你來看,如今的局面,是不是他這二十多年來精心謀劃的”?
陸山民心頭顫抖了一下,別說是季鐵軍,就連他自己都認爲這裡面肯定有父親的謀劃。
見陸山民臉上有些難看,季鐵軍揉了揉太陽穴,微微搖頭道:“我覺得不太可能”。
“爲什麼”?陸山民幾乎脫口而出。
季鐵軍一本正經的說道:“因爲我也是一個父親,我也有一個兒子。作爲一個父親,不管是爲了報仇也好,還是爲了其它任何目的,把自己的兒子置於如此的險境,就枉爲人父。”
說着頓了頓,“如果是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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