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色酒吧因涉嫌藏毒被勒令關門整改兩個月開始,酒吧的小保安們就已經開始感到不安,跟着王大虎說白了就是混口飯吃,要說到忠義,大多數人還並沒有達到那樣的高度,如果說這還僅僅是感到些許不安,那最近又出現一個新的傳言就讓這羣小保安們徹底感到惶恐。據說三家酒吧的老闆決定把王大虎趕出民生西路,以後的安保工作將不再交給他們做,並且還聽說王大虎欠了兩百萬的高利貸,準備攜款逃跑,這個消息在小保安中間炸開了鍋。藍籌酒吧,二三十個保安聚在一樓的大廳大吵大鬧,非要討個說法。儘管李浩、林風、張豪等人竭力安撫大家的情緒,但涉及到他們的飯碗問題,誰都無法淡定,反而是越描越黑,越解釋人羣越激動。
平時一個個點頭哈腰的浩哥豪哥叫得親熱,那是因爲想在工作中能多得到點好處,現在連工作都快沒了,別說哥了,爹都不一定能捂得住。當中很多人,特別是當初從劉強那裡收編過來的人,都很清楚當初劉強的垮臺硬是欠着保安們的錢給逃跑了,其中一些心思活絡的人當然也想到王大虎會不會也會拖欠他們的工資跑路。人羣中,不知道是誰大喊一聲‘還我血汗錢’,頓時就點燃了整個沸騰的人羣,一個個大聲吵鬧着要求王大虎把之前的工資結清。
辦公室門打開,王大虎平淡的走了出來,肖兵和王超緊隨其後,王超一隻衣袖空空蕩蕩,滿是憤恨的盯着這羣平時給自己點菸倒水的小保安。
猛虎受傷,積威猶在,王大虎的出現讓人羣安靜了下來。
站在二樓,這個熟悉的位置,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站在這裡,高高在上的看着下面的一切。高高在上的享受着衆人的仰望。露出一絲苦笑,今天是最後一次站在這裡了。
“兄弟們,我跟你們一樣,都是窮苦人出身,我理解你們的擔心。這些年你們跟着我出生入死,是我沒用,沒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我向你們說聲對不起”。說着緩緩的彎腰向樓下的保安人羣鞠了個躬。
樓下的保安有些動容,畢竟其中大多數跟了王大虎好幾年。
“別說那些沒用的,趕緊把我們的工資結清”。人羣中有人大喊一聲,剛纔還沉浸在感動中的小保安們立刻清醒,又開始吵嚷起來。
肖兵眉頭緊皺,在王大虎耳邊說道:“要不要去把那幾個故意挑事兒的人弄出來”。
王大虎微微的搖了搖頭,對身旁的王超說道:“去吧保險櫃打開”。王超愣了一下,滿臉的驚訝,“哥,那可是我們最後的資產,給了那羣混蛋,我們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王大虎冷冷的說道:“趕緊去”。
肖兵擔憂的說道:“大虎哥,羅興那王八蛋翻臉不認人,現在硬逼着你還兩百萬,我們正是缺錢的時候”。
王大虎搖了搖頭,“反正也不夠還上”,說着看着樓下,“他們更缺這筆錢”。
肖兵嘆了口氣,看着樓下羣情激奮的保安,心中涌起深深的無力感。
“肖兵,你欠我的都還完了,你走吧”。王大虎異常的平靜,平靜得跟平時說話沒什麼兩樣。
“大虎哥”。肖兵滿臉動容,一時竟有些哽咽。“我這條命是你給的”。
王大虎搖了搖頭,“你已經還清了”。
王超提着裝滿錢的袋子走了出來,接過王超手裡的袋子,王大虎緊緊的抓在手中,這些年,三家酒吧老闆並沒有給多少利潤給他,再加上平時對手下比劉強要慷慨得多,這麼多年下來,並沒有多少盈餘。
王大虎緩緩的把袋子高高舉過頭頂。
“兄弟們,我王大虎以前從未虧待過大家,現在更不會,這裡面是我這麼多年來所有的積蓄,昨天才從銀行取了出來。雖然不多,但你們一人也能分到一萬多塊,至於能不能扛到你們再重新找到一份工作,我王大虎就無能爲力了”。
說完把袋子交給王超,王超滿臉的不情願,走到樓下和李浩張豪以及林風一起,開始給二三十個保安發錢。
王大虎雙手抓着欄杆,深吸一口氣,“都散了吧”。
樓下的保安三三兩兩的散去,只剩下李浩、張豪、肖兵、王超、林風。整個酒吧空空蕩蕩,王大虎的心也空空蕩蕩。
王超僅剩的一隻手狠狠的拍打在吧檯上,“一羣王八蛋。”
藍籌酒吧門口,見一羣保安從裡面走出來朝各處散去,陸山民心裡有種難以描述的感受。十多年的艱難創業,一朝灰飛煙滅。他並不同情王大虎,因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擡腳踏進酒吧,李浩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陸山民,林風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目光、張豪冷哼一聲,王超恨得牙齒咯咯作響,肖兵帶着鴨舌帽看不清表情。王大虎淡淡的露出一絲微笑。
“你來了”。
陸山民點了點頭,拾級而上,徑直走進王大虎辦公室。王大虎笑了笑,也跟着朝裡面走去。肖兵等人本想跟着進去,被王大虎擡手攔在了外面。
兩人相對而坐,王大虎笑了笑,“真是英雄出少年,還敢一個人前來”。
王大虎身上的氣勢和以前沒有半點變化,還是一副面帶微笑,坦然自若的樣子。
陸山民平靜的看着他,“曾經你是頭猛虎我尚且不怕,更何況今日你只是一頭奄奄一息的病虎”。
王大虎呵呵一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你知道我爲什麼叫你來嗎”?
“是胡惟庸叫我來的”。
王大虎笑了笑,“哦,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不過你終歸是來了”。
“胡惟庸說你會扛不住壓力自殺”。
“呵呵,他是不放心,想讓你來激我”?
“其實你死不死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其實你來不來都左右不了我的決定”。
二人陷入短暫的沉默,王大虎默默的點燃一根菸,“我二十多歲來到東海,一路打拼,什麼樣的艱難苦難沒嘗過,我比誰都清楚我手上的東西得來有多麼的不易。我本可以按照胡惟庸等人的意願繼續苟且下去,我也知道反撲的結果很可能把近二十年得到的一切輸得乾乾淨淨,但我雖死猶往。你知道爲什麼嗎”?
王大虎自問自答,“因爲尊嚴,胡惟庸等人以爲我們這樣農村人隨便打發幾個錢就行,根本沒有把我們看成人。他們打心裡瞧不起我們這樣的人”。
王大虎的情緒有些激動,“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爭一口氣,爲我自己爭,也爲千千萬萬和我一樣的人爭。東海的高樓大廈、寬闊的柏油路,甚至是東方明珠塔,或者哪怕是路邊的一顆小草,哪一樣沒有我們這樣農村人的付出,沒有我們,他們哪來的資格高高在上,沒有我們,他孃的東海只不過還只是個破落的小漁村”。
王大虎深吸一口煙,“憑什麼他們就能住進高樓大廈,憑什麼他們罵我們是鄉巴佬,憑什麼他們不讓我們住在這個我們也有份建設的城市”。
陸山民靜靜的聽着,沒有說一句話,有些問題他也想不明白,不過他並不覺得王大虎所說的這些就能成爲他不擇手段的藉口。
王大虎繼續說道:“他們享受着最好的資源,最好的醫療,最好的教育,這些所謂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最可恨,你知道他們背地裡叫我們什麼嗎”?王大虎呵呵冷笑,“叫我們泥腿子,我曾經去一個餐廳見一個人,據說是什麼名牌大學的博士生,當和我握手之後,我親眼看見他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後把手帕扔進了垃圾桶。呵呵,我在農村的時候,一直以爲讀書人代表着知識,代表着更高的素質,但那次之後,我意識到,讀書不過是那些讀書人看不起人的砝碼而已”。
陸山民靜靜的聽着,他說的那種讀書人曾經見過 ,第一次在火車上遇到陳坤的時候,陳坤看自己的眼神滿是鄙視。在燒烤店也見過,那晚硬要和曾雅倩喝酒的人也是大學生,還是學什麼法律的,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也同樣是毫無掩飾的鄙夷。但也有不一樣的,張麗就不一樣,曾雅倩、海東來不僅是大學生還是富二代,看人就絕不會以讀沒讀過書來衡量,還有老教授,一個東海赫赫有名的經濟學家,親切得就像是個鄰家大爺。
王大虎滿臉通紅,聲音中充滿憤怒。“我不服,哪怕明知是死路一條,我也要和他們鬥得天昏地暗,哪怕灰飛煙滅,也要咬下他們身上的一塊肉”。說着猙獰的哈哈大笑,“我敗了,但我不後悔,當我一腳踏在李川臉上,當我看到高俊峰一臉驚慌,當他們在我面前像條狗一樣被我呼來喚去的時候,我就已經勝利了,至少這一仗還沒有敗得那麼徹底,值”。
王大虎平復了一下心情,過了半晌,淡淡的問道:“你說,李川該不該死,高俊峰該不該死,胡惟庸該不該死”?
陸山民無奈的嘆了口氣,王大虎已經走火入魔無可救藥。“你知道你爲什麼會敗嗎?你的那些道理或許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你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喪失了作爲人該有的底線,你已經入魔了,完全喪失了作爲人該有的判斷,焉能不敗。”
王大虎哈哈大笑,笑得悲愴,搖了搖頭:“底線?你太幼稚了,自古以來,凡是功成名就的人,誰有底線?我只不過是失敗了,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他們可以把失敗者寫得毫無底線。底線,不過是勝利者愚弄世人標榜自己的藉口罷了”。
王大虎再次點燃一根菸,沉默了片刻,淡淡的看着陸山民,語重心長的說道:“山民,拋開我們之間的矛盾,其實我很欣賞你,我們是一類人,來到東海,都有着同樣的目標,同樣的敵人。在這場爲生存爲尊嚴的戰鬥中,我失敗了,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希望有一天你能打敗他們,爲我們這樣的人找回尊嚴”。
陸山民搖了搖頭,“我們不一樣,爺爺說尊嚴從來都是自己給的,不是從別人那裡找來的”。
王大虎笑了笑,“你到東海才半年,東海之大你才見到冰山一角,你慢慢就會明白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身上最大的缺點就是心太善,俗話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永遠不要相信那些衣冠楚楚笑容滿面的人,那樣的人最可怕。”
“謝謝你的提醒”。
再次沉默了片刻,王大虎擡頭,帶着懇求的語氣說道:“我手下那羣小保安大多跟了我很多年,在幹保安這一行也算是老手,不過並沒有別的一技之長,突然失去工作,恐怕短時間內沒法安身立命。你接手民生西路後,也需要人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從中挑選一部分,給他們一口飯吃”。嘆了了口氣又接着說道:“你放心,他們只不過是爲了混口飯吃,談不上對我有多忠誠,不會因爲你我的矛盾怨恨你”。
陸山民點了點頭,“我本來就有這個打算”。
王大虎低着頭,淡淡的說道,:“謝謝你”。
陸山民嘆了口氣,這頭猛虎終於黯然的低下了虎頭,心中閃過一絲不忍。“其實你可以回老家去,離開這個東海這個是非之地”。
王大虎苦澀的笑了笑,“回不去了,我王大虎寧願悲壯的死,也絕不會苟且的活。”
陸山民沒有再勸,王大虎這樣的人,又豈會因爲一兩句勸告就輕易放棄自己的決定。
淡淡的看着王大虎,這頭猛虎,一面是心狠手辣毫無底線,另一面也有着善良和無私。人心真的難分黑白。陸山民無話可說,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等等”。王大虎突然叫住陸山民。
陸山民回頭看着他。
王大虎也站起身來,說道:“胡惟庸叫你來找我,其實不是爲了讓你來刺激我”。
陸山民皺了皺眉頭,“那是爲什麼”?
“他是爲了轉移仇恨,這些年,我還是有些忠誠的兄弟,他不想我那些兄弟把他當成害死我的人,如果我臨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你,自然仇恨就會轉移到你的身上”。
陸山民眉頭緊皺,有些驚訝的看着王大虎。
王大虎笑了笑,“不要驚訝,我跟你說過,胡惟庸那樣的人最可怕,這就是他的可怕之處,他能無影無形間對你出手,最後讓你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頓了頓,王大虎接着說道:“不過你放心,肖兵知道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他知道不是你害死了我,李浩本就沒有多大的爭鬥之心,也不會拼了命要爲我報仇,張豪從劉強那裡投奔過來也才幾個月,和我的感情還不算深,至於林風,我想他現在正思考着怎麼抱上你這根大腿。”嘆了口氣,“王超,我已經跟他說好了,讓他回老家找個女人安心的過完後半生,不會再來東海”。
陸山民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辦公室,離開了藍籌酒吧。
張大爺的包子鋪熱氣騰騰,見陸山民經過,熱情的喊道:“山民”。
陸山民笑着打招呼,“張大爺,最近生意可好”。
“哈哈哈,還好,聽說你出車禍了,這麼快就出院了,現在沒事了吧”。
陸山民揮動了兩下胳膊,“你看,沒事了”。
“哈哈,好,那就好,要兩個包子不”?
陸山民笑着點了點頭,“來兩個吧”。
“好,我給你挑兩個餡兒多的”。
“給我也來兩個”。一個聲音從旁邊響起。說着遞出錢,“一起買單”。
張大爺看了看來人,接過錢,笑呵呵的說道,“好,馬上”。
陸山民餘光看了一眼林風,“你不去送王大虎一程”?
林風面色平靜,“已經送了,剛纔帶頭鬧事要錢的人就是我安排的”。
陸山民冷笑一聲,“我還真是沒看錯你”。
林風完全沒有在意陸山民的諷刺,“我只是按照之前的協議行事”。
陸山民哈哈大笑,這世界上還真有臉皮如此厚的人,眼看王大虎倒臺,立馬就貼了過來。
“哦?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你?”
陸山民的笑聲讓林風很不自在,不過還是依舊努力保持平靜。
“山民哥嚴重了,以後只要你一聲令下,我自然會做到應有的本分”。
“本分”?陸山民的玩味兒的笑道,“順風順水的時候溜鬚拍馬,窮途末路的時候落井下石”?
林風額頭冒出一絲冷汗,強自鎮定,毫無隱晦的說道:“我相信山民哥會一直順風順水”。
陸山民轉身,冷冷的看着林風,冷不丁擡腳,狠狠的踹在林風胸膛。
“砰”,毫無防備,也不準備防備的林風應聲倒地。當初玫瑰酒吧,林風帶人圍毆他之後,陸山民沒想過要踹他,他跟着王大虎對付自己,也沒想過要踹他。不知道爲什麼,現在就是控制不住想狠狠的踹他一腳。
“從現在開始,我不想在民生西路再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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