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鋼筋混凝土澆築的森林裡,一棟棟高樓大廈直插雲霄。
其中一棟高樓上,一個女孩兒坐在圍牆的邊緣,雙手抱膝,下巴嗑在膝蓋上,一雙大眼睛看着樓底下螞蟻般往來行駛的汽車,有些發呆。
老道士拿着一件大衣走了過去,輕輕的披在女孩兒身上。
“天寒地凍,小心着涼”。
小妮子撅了噘嘴,眼睛望向遠處的霓虹燈,燈光五彩繽紛,穿透黑夜,直達雲端。
老道士牽起破舊的道袍,爬上圍牆,一屁股坐在邊緣上,往下看了一眼。
“真他孃的高,比馬嘴村那顆千年老槐樹還高”。
小妮子偏着頭,臉頰靠在膝蓋上,呆呆的看着遠方。她喜歡呆在高處,那樣能看得遠一些,說不定就能看見她想看見的人。
道一舔着臉嘿嘿笑道:“丫頭,有什麼不開心的說出來爺爺開心開心”。
“無聊”。
道一癟了癟嘴,從懷裡掏出酒壺,仰着頭咕咚咕咚灌進嘴裡。
“爽,真他孃的爽,一口下去,快活賽神仙”。
小妮子轉過頭,臉上帶着慍怒,隨之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喝醉了摔下去摔個稀巴爛,縫都縫不起來”。
道一砸吧砸吧嘴巴,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嘴巴周圍的餘酒,“哪有這樣詛咒自己爺爺的”。
小妮子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我親爺爺”。
“哎喲!哎喲!”“疼,心口疼,像殺豬刀捅進心窩子裡一樣疼”。“哎喲喲、、太上老君,真武大帝,你們來評評理,我一把屎一把尿啊,省吃儉用啊,那一年下着大雪,要不是我在路邊撿回來,早就被狼叼走了啊、、、”。
“我真是你在路邊撿的”?
小妮子的一句話打斷了道一的鬼哭狼嚎。
面對小妮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道一眼神飄忽,轉過了頭,假裝看着遠處的天空。
“哎呀,糟了,要下大雨了,收衣服啦”。說着就趕緊從圍牆上下去,準備離開。
“爺爺”。
道一擡起的腳還沒跨出去,就被小妮子一聲爺爺給叫住了。
“我是你偷來的,對嗎”?
道一背對着小妮子,雙手不自覺的捏着道袍,手心裡全是汗。
“不說話,我就當你承認了”。背後再次傳來小妮子的聲音。
道一轉過身,黑夜恰巧將他緊張的臉色掩蓋着。
“小妮子,你聽爺爺解釋”。
小妮子輕輕的嗯了一聲,一雙大眼睛眨了眨,像天上明亮的星星,一副我等着你解釋的表情。
一向話多得要死的老道士連續張了幾次嘴也沒能吐出一個字。
“你都、、知道了”?
小妮子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神色如常,臉上不帶任何情緒。但越是這樣,道一心裡越是不安,他寧願小妮子跳腳大罵他一頓,甚至是動手打他一頓也成。
“小妮子,我、、”道一擡手給了自己一耳光,帶着懇請的語氣說道:“爺爺錯了,你打我罵我都成,但你千萬別不認我這個爺爺,我自由散漫一輩子,什麼都不在乎,就只在乎你。你要是不要我了,我會生不如死的”。
小妮子切了一聲,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不過是一臉的鄙夷。“一大把年紀也不知道害臊,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臉”。
“孫女都要沒了,臉還有什麼用。小妮子,我當年也是有苦衷的,都是陸荀那死老頭兒逼我的,他爲了給他孫子留條後路,逼着我幹喪盡天良的事。你要怪就怪他。這個世界上最壞的就是讀書人,口口聲聲仁義道德,滿嘴的之乎者也,實際上腦子裡全是陰謀詭計,肚子裡全是壞水,他那個糟老頭子,壞得很······,我跟你說,他做的壞事多得很,去老黃家裡偷柴火不說,還冒充我的筆記留下字條,你也知道老黃那牛脾氣,不分青紅皁白就找我拼命,他就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看着我們打架,那樣子,說有多欠打就有多欠打·······還有啊,孔子說君子不揭人傷疤,他倒好,專揭我的傷疤,不止一次取笑我是個老處男。哎喲,讀書人的嘴啊,殺人的刀啊”。
道一找到了突破口,喋喋不休、唾沫橫飛,生怕一停下來就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妮子靜靜的看着道一,臉色越來越不好。
見小妮子有生氣的跡象,道一趕緊閉上了嘴巴。
小妮子揚起腦袋,嚴肅的說道:“你老實告訴我”。
道一嚇了一跳,道袍裡的手也不禁抖了一下,“老實告訴你什麼”?
小妮子哼了一聲,“是不是因爲你見我長得可愛,長大後肯定是人見人愛的大美女,等我長大了把我嫁給有錢人,然後你就可以不愁吃不穿”。
“啊”?
“還有,你是不是發現我武道天賦很高,比鷂子山還高····不對,是比天還高,所以你就死皮賴臉的把握偷來繼承你的衣鉢”。
“啊”?道一被小妮子整得有些發矇。
“是不是”?
“額、、、好像是”。
“哼,我就說嘛”。小妮子頗爲得意的說道:“我還不瞭解你,你還好意思怪陸爺爺,不要臉”。
“小妮子”?道一上前靠近幾步,“你不生爺爺的氣”?
小妮子翻了個白眼,“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是我氣你,你氣着過我嗎,不自量力”。
道一心裡一暖,眼睛一酸,擡手擦了擦眼眶。“他孃的,這麼高的樓頂也有沙子”。
小妮子朝道一招了招手,“過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道一額了一聲,像個小孩兒一樣屁顛屁顛跑過去,坐在了小妮子旁邊,嘿嘿一笑,露出滿口黃牙。
“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說”。
“曾雅倩說不需要我保護她,讓我去天京”。
道一嘆了口氣,“這丫頭啊,也真是個倔脾氣”。
“你覺得我是不是該回天京去”。
道一思索了片刻,反問道:“你覺得呢”?
小妮子嘆了口氣說道:“山民哥是個重感情的人,東海離他雖遠,但有太多他在乎的人,我得替他看住,要不然他會不安心的”。
道一頗爲意外,也頗感欣慰。“丫頭,你長大了”。
小妮子下巴擱在膝蓋上,一臉的委屈。“要是能不長大就好了”。
“丫頭,別想太多,開心也是一天,煩惱也是一天,那不如開開心心的面對每一天”。
小妮子看了道一一眼,“所以你就裝瘋賣傻一輩子”。
“咳咳、、”道一咳嗽了兩聲,“怎麼能叫裝瘋賣傻呢,爺爺是不在五行中跳出三界外,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小妮子切了一聲,喃喃道:“我還是比較懷念在全國各地遊歷那幾年的日子,逮着惡人就往死裡欺負,遇見殺人放火販毒的混球就手起刀落幹掉。現在,那幫傢伙明明都騎在腦袋上拉屎拉尿了,還不能削他,想想都鬱悶”。
“哎呀,你就當看猴戲嘛,那羣小猴子現在蹦躂得越歡,以後就會越慘”。
小妮子狠狠道:“還有那幫吃裡扒外的傢伙,平時人模狗樣,良心都被狗吃了”。
道一嘆了口氣,“要不陸老頭兒怎麼說事是不分黑白,黑白只在人心。人心這個東西啊,最是複雜,哪怕剖開胸膛也看不真切。不過這也未必是件壞事,俗話說患難見真情,危難辨忠奸。這一下子,魑魅魍魎都主動冒出頭來,倒也省了不少力氣去辨別”。
小妮子轉頭看着道一,“你也相信山民哥一定能捲土重來”?
道一淡淡道:“這些年我算是看清楚了,陸老頭兒把我和老黃都騙了。這老傢伙,表面上一副放下所有的樣子,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把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
“你又在瞎說”。小妮子不悅的說道。
“我纔不是瞎說。他要真是放下一切,又怎麼會苦心孤詣的培養陸山民。你真以爲陸山民能夠吸引那麼各式各樣的人在他身邊,是靠他的魅力嗎”。
“難道不是嗎,山民哥本來就是世上最有魅力的男人”。
道一癟了癟嘴,“即便是靠魅力,那這魅力也不是他與生俱來的。陸家幾代的教訓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要想崛起,豪門世家是靠不住的,陸山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底層人。陸老頭兒是人精中的人精,沒有誰比他更瞭解人心人性。他非常清楚什麼樣的人格能夠吸引底層人,所以刻意把陸山民培養成那樣的人,看似與尋常人一樣,實際又不一樣”。
道一淡淡道:“不過我不得不佩服他,騙了我不說,在我知道被騙之後還對他生不起恨,你說氣人不氣人”。
“那不是騙,那是陸爺爺知道那幫人的尿性,知道他們不會善罷甘休。這叫未雨綢繆”。
道一癟了癟嘴,有件事他沒有說出口。當年陸荀讓他去送一封信,剛好路過京海大酒店,剛好裡面的酒香味吸引了他,剛好他又是個不要臉的人,剛好他就進去混吃混喝,剛好就碰見了小妮子的週歲宴,剛好就發現這丫頭是萬中無一的武道奇才,剛好他又是個不拘小節的臭道士,也就剛好把這丫頭給順走了。後知後覺才知道,哪有那麼多剛好。
“武道再高,也不如讀書人的腦袋那麼一轉,張嘴隨口那麼一說”。“所以啊,我有什麼擔心的,你也不必擔心,陸老頭兒再狠,總不至於明知是條死路,還要送自己的孫子去送死吧。這死老頭兒到底算計了多少人,到底留下了多少後手,連貧道都不知道”。
說着頓了頓,“至於會不會送其他人去死,那就說不準了”。
小妮子眼珠子轉了轉,“連你和老黃這麼笨的人都騙不過的話,又怎麼能騙過其他人呢”。說着滿臉的崇敬之色,“難怪山民哥那麼聰明,這叫有其爺爺必有其孫子”。
對於小妮子的邏輯,道一很是無奈,本想暗示小妮子在危急時刻能多想想自己,沒想到反倒是起了反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