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傳來一陣混亂的躁動,納蘭子建下意識後退一步,躲在雪松的後面。
納蘭子冉眉頭微微皺了皺,“又有人來了”?
納蘭子建淡淡道:“你體會過全心全意惦記一個人嗎”?
納蘭子冉思索了片刻,淡淡道:“我之前一直惦記着你,連做夢都經常夢見你,算不算”?
納蘭子建笑了笑,“我的意思是關心、愛護”。
納蘭子冉又問道:“怎麼個關心愛護法”?
“就是生怕對方死去”。
“怕到什麼程度”?
“怕到寧願自己替他去死,怕到若是他死了,自己會發瘋發狂,怕到他若是死去,整個世界都是黑暗,不再有陽光”。
納蘭子冉再次沉思了片刻,“沒有”。說着又反問道:“你有過嗎”?
納蘭子建嘆息了一聲,“我也沒有”。
“那你怎麼會知道那種感覺”?
“我看到的”。
納蘭子冉看着納蘭子建,“看到”?“看到誰”?
納蘭子建悠悠道:“你馬上也會看到”。
納蘭子冉望向陽關方向,幾分鐘過去,隱隱約約看到公路上有一個黑影頂着風雪在奔跑。
他的目光立刻被那人吸引,完完全全的停留在他的身上。
隨着那人越來越近,他看得更加的清晰。
那人沒有穿大衣,他的大衣裹着一個人,那人正躺在他的懷裡。
雪坡離公路有一段距離,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從他奔跑的速度和他腳下掀起的雪花,能夠看得出那人拼盡了全力在奔跑。
這裡離陽關關口十幾公里,若是那人一直都保持着這個速度話,體力估計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但他知道,這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那人很快到了靠近雪坡樹林的公路,這個時候納蘭子冉才知道低估了那人的速度。
那人從雪坡下面的公路一閃而過,一路繼續向前狂奔,直到越跑越遠,看上去才慢了些。
納蘭子冉不自覺的轉過頭,目光隨着那人的方向移動,最後定格在那人背影消失的方向。
背影消失之後十幾分鍾,納蘭子冉纔回過神來。
他終於明白納蘭子建所說的看到,他也看到了,看到了一個人爲了救另一個人,亡命的奔跑。
“你體會到了什麼”?納蘭子建再次從樹背後走了出來。
“體會到了什麼”?納蘭子冉默默的重複了一遍,等了幾分鐘之後,納蘭子冉轉身看着納蘭子建,吐出了兩個字。
“孤獨”!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體會到的是這兩個字,就是沒來由心中升起一股悲涼的孤獨感。
納蘭子建悠悠道:“人活一世,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沒有一個能心甘情願爲之瘋狂,爲之去死的人,的確孤獨”。
“還有呢”?納蘭子建又問道。
“羨慕”。納蘭子冉脫口而出。
納蘭子建笑了笑,“很有意思吧,世人往往以得到、索取而獲得認同感、滿足感,實際上,傾其所有的對一個值得自己付出的人付出全部,那種感付出的感覺也挺好”。
納蘭子冉驚訝的看着納蘭子建,剛纔的感覺是油然而生,實際上他自己也不清楚爲什麼會有這種體會,聽納蘭子建一說,突然有一種頓悟般的感覺。他這一生,一直都是在追求,追求納蘭家的權力,追求父親的認可,追求別人的認同,因爲他一直覺得只有得到了別人的認可,只有高高在上,自己才能獲得滿足感,才能快樂,這輩子才值得,從來沒想過一心一意爲別人付出也能獲得另外一種滿足感。
“不用感到震驚”。納蘭子建淡淡道:“在我們看來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的道理,在有些人那裡就像看到路邊的一坨屎一樣稀鬆平常”。
納蘭子冉覺得納蘭子建用‘屎’來形容這個他從來沒有悟到過的道理太不正經嚴肅了,但看到納蘭子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不禁又想到,這麼高深的道理,或許真的是那麼的簡單而明顯。
“你對人性、人生的見解確實匪夷所思”。
納蘭子建搖了搖頭,“我跟你一樣,只是看到。看到與真實感受到又完全是兩碼事,如果不親生經歷,我同樣也永遠無法體會到他此刻的內心的感受,我想那應該是一種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感受”。
納蘭子冉再次望向那人消失的方向,“那人是陸山民吧”。
納蘭子建也看向那個方向,“陽關鎮只有一個鄉鎮衛生所,從陽關鎮到陽普縣有上百公里的路程。關外的羅遠縣大概有六十公里的路程,調動全身內氣,迸發出全身肌肉的力量,一口氣狂奔六十公里,表妹夫,你總是能刺激到我這顆冰冷的心,總是能讓我這顆鐵石心腸的心臟變得柔軟”。
納蘭子冉看向納蘭子建,確實從納蘭子建臉上看到了柔和。今天他有太多的震撼,但現在依然感到震撼,他從沒想到過會有那麼一個人讓納蘭子建變得心軟,而且那人並沒有刻意迎合他,只是做他自己的事情而已。
納蘭子建笑了笑,“看到沒有,有時候征服一個人真的不需要權力、金錢,也不需要霸道與威懾”。
納蘭子冉自言自語道:“他看上去明明是那麼的普通,有時候覺得他的性格根本就不是個幹大事的人,但是偏偏····”
納蘭子建淡淡道:“偏偏這樣的人最恐怖,明明什麼都沒做,卻一而再再而三讓狠不下心殺了他,哪怕明明知道他以後或許會成爲我最大的敵人”。
納蘭子冉看着納蘭子建,有些疑惑的問道:“真的是這個原因”。
納蘭子建呵呵一笑,“當然,還因爲他是我的表妹夫”。
納蘭子冉很快從情緒中走了出來,皺着眉頭問道:“他的存在會不會對納蘭家造成威脅”?
納蘭子建很滿意納蘭子冉的表現,剛纔對他說那麼多,不是想把他變成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而是讓他知道共情,知道人性,只有深刻了解了這些,才能真正的在紛繁複雜的人性鬥爭中立於不敗之地。不是想讓他變成一個和陸山民一樣的人,而是讓他在遇到這樣的人的時候,能夠清晰的瞭解對手。
“放心吧,他能威脅到我,但不會威脅到納蘭家家族”。
納蘭子冉眉頭散開,淡淡道:“說實話,他這樣的人,確實難以讓人生起殺心。他不會與納蘭家爲敵倒好,若是威脅到納蘭家的生死存亡的話,我是不會心軟的”。
納蘭子建臉上笑容燦爛,“很不錯,我之前就說過,只要點燃你胸中的柴火,就能燃燒起熊熊烈火”。
納蘭子冉淡淡的看着納蘭子建,“今天一天下來確實讓我茅塞頓開,也充分的讓我再明白了一個道理”。
納蘭子建笑了笑,“什麼道理”?
納蘭子冉也笑了笑,“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納蘭子建哈哈大笑,“沒有讀那十年書,又怎麼能聽得懂這一席話”。
納蘭子冉呵呵一笑,“你說話是越來越好聽了,我發現我有些喜歡上你了”。
納蘭子冉心情大好,二十多年來,一直堵在心口的大石讓他每一天都感到無比的壓抑,現在這塊大石頭搬開了,呼吸格外順暢。
“你這一席煞費苦心的話沒有白費,之前我還真沒信心與他們周旋,現在我相信我能夠與他們過過招了”。
納蘭子建看向陽關方向,惋惜的嘆了口氣,“本想着看有沒有機會再撿個漏,可惜啊,那兩人最終還是沒打起來”。
說着轉身往塞外方向走去。
納蘭子冉皺起眉頭,“六十公里的路程,全力壓榨身體潛能,到了也廢了。你想去保護他”?
納蘭子建停頓了一下,淡淡道:“陽關峽谷都沒打起來,縣城裡更加不可能打起來,不會有人趕去那邊殺他的,你想多了”。
納蘭子冉眉頭鬆開,放心了下來。“不是我多心,正如你剛纔自己所說的,你對他下不了手”。
納蘭子建揮了揮手,消失在了雪坡中的樹林中。
納蘭子冉轉頭望向陽關方向,有幾個黑影朝着這邊而來。
納蘭子冉提起汽油桶走到納蘭子纓的屍體旁邊,神色波瀾不驚。
緩緩的潑上汽油,不慌不忙的從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燒着的木條,扔在了納蘭子纓屍體上面。
屍體轟的一下燃氣熊熊烈火,油脂在燃燒下嗤嗤作響,骨頭在烈火發出清脆的聲音。
從陽關而來的幾個人影終於來到了雪坡之上。
劉希夷看了看納蘭子冉,再看了看燃燒着的屍體,臉上露出一抹慍怒。
“你在幹什麼”?
納蘭子冉扔下木條,拍了拍手,轉身淡然的看着劉希夷,“怎麼,你還想着拿着納蘭子建的屍體回去威脅我”?
劉希夷眉頭微皺,“你至少也要等我們親自驗一下屍體”。
納蘭子冉指了指火堆,“看見那枚戒指了嗎”?
劉希夷上前一步,看到火堆中有一枚翠綠的扳指,那是納蘭子建一直帶在手上的東西。
劉希夷看了一下週圍幾處被燒成灰燼的屍體,面色不悅。“楚天凌的屍體呢”?
“都燒了”,“死了這麼多人,雖然這裡是沒有人煙的地方,還是處理乾淨得好,免得留下蛛絲馬跡,以後對大家都不好”。
馬娟和韓詞也靠近了火堆,他們之前與黃九斤一戰還未分出勝負之時,一個高大男人就殺入了陣營,帶着黃九斤逃進深山奔着塞外而去。之後就遇到了趕來的劉希夷。糜老與王富和徐江等在關口,讓他們前來接應納蘭子冉。
馬娟扭了妞腰肢,一雙嫵媚的眼睛一直不停的在納蘭子冉身上掃視。她縱橫夜場幾十年,沒有一個男人能在她的面前撒謊。
“二公子做事倒謹慎得很”。
納蘭子冉微微一笑,“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之前的我正因爲太過單純,才讓納蘭子建陰謀得逞奪了我的位置。現在當然得小心仔細”。
馬娟上前兩步靠近納蘭子冉,高聳的山峰幾乎頂在納蘭子冉胸口。
“二公子,之前與我們合作的一直是納蘭子纓,聽說你心胸狹窄又孤傲,是個很難打交道的人,你讓我們怎麼相信你是真心合作”。
“呵呵”!納蘭子冉冷冷一笑“真心與你們合作”?“你想多了吧,我現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等我攢足了實力的時候,我會親手將你們驅逐出納蘭家”。
馬娟嫣然一笑,隨後看向劉希夷,“這倒確實是二公子的性格,脾氣又臭又硬”。
劉希夷淡淡的看着納蘭子冉,“你就不怕我們現在就殺了你”。
納蘭子冉不屈的昂起頭,“你們殺了我確實也可以順利拿下納蘭家,但是哪裡有扶持我這個傀儡來得划算,這筆賬你們應該算得清楚吧”。
劉希夷臉上浮現出笑容,身體微微一側讓開路,做了個請的手勢,“納蘭家主,我們護送你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