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青額頭冒出一抹冷汗,她本就不相信猜人心這種把戲,聽黃九斤一說黃金剛就是死於左丘的誤判,頓時心涼了半截。
“能聯繫上陸晨龍嗎”?海東青很不想提及這個名字,提到這個曾經的英雄讓她感到一陣的憤怒。
黃九斤神情凝重,“指望不上了”。“你有什麼線索”?
海東青緊緊的咬着牙齒,這是她第一次後悔爲什麼這些年沒抽空讀點書,十七歲輟學扛起海家之後,她就再也沒看過一本書。“邀請函用毛筆字寫的,寫得龍飛鳳舞,我好些字沒認出來,而且上面並沒有寫具體地點,只是寫了一長串看上去像詩的東西,我大概只記得‘塞北’‘不歸’這樣的字眼”。
“邀請函呢”?
“陸山民當時看了就燒了”。
黃九斤低沉道。“他不想有人跟去”。
“他說有人跟他一起去,呂家老不死的就不會現身”。
黃九斤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他是鐵了心把命交給左丘了”。
海東青冷哼一聲,“他是鬼迷心竅,我最恨這些誇誇其談的讀書人,這些人自以爲讀了幾本書就四處賣弄,滿肚子的花花腸子、滿腦子的陰謀詭計。偏偏陸山民這個蠢貨腦袋被洗得乾乾淨淨”。
黃九斤看了一眼怒氣沖天的海東青,淡淡道:“到了他這個境界,除非從一開始就有明確的線索,否則誰也追蹤不上。塞北四省,要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即便找到恐怕也來不及了”。
黃九斤說着頓了頓,“這是山民自己的選擇,他選擇相信左丘,我們只能選擇相信他”。
“他要是錯了呢”?
“反正我已經被通緝了,那我就殺入呂家、殺入田家、殺入吳家。能殺幾個是幾個,直到我殺不動,直到我被殺死”。
海東青轉頭看向黃九斤,“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算上我一個”。
黃九斤咧嘴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如果山民不在了,希望你能替他扛起肩上的責任”。
海東青眉頭緊皺,冷冷道:“他是我什麼人,我憑什麼幫他扛”!
黃九斤沒有再說話,事到如今,着急擔心都已經沒有用了。
“你剛纔那一掌很不尋常,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出掌”。
海東青淡淡道:“我的掌法,就是沒有掌法。不存在尋常不尋常”。
··········
··········
寧城地廣人稀,隨着經濟重心的南移,人口只出不進,久而久之,這片曾經熱鬧的廣袤土地,如今已是罕見的冷清。
地雖廣,城卻很小。
寧城人口不到二十萬,說是一座城市,實際上也就比南方的鎮子稍大點而已。
麪包車進入城區速度就慢了下來,車主按照陸山民的要求漫無目的的在城裡轉悠。
車主姓王,或許是因爲坑了陸山民一大筆錢的原因,王師傅沒有甩挑子走人,也沒有絲毫的抱怨。
“小兄弟,你到寧城來時投奔親戚朋友的吧”?
陸山民沒有回答,反問道:“王叔,你對寧城熟嗎”?
王師傅爽朗一笑,“你算是問對人了,我雖然不是寧城人,但常年在塞北四省討飯吃,對這塊黑土再熟悉不過了”。
不等陸山民發問,王師傅就開始滔滔不絕。“北方的城市與南方不一樣,南方的城市是一年比一年大,北方的城市是一年比一年小。就拿寧城來說,放在十年前,也是一座人口近百萬的地級市。以前的寧城不僅是一座重工業城市,還有好幾個鐵礦,單單是一個鐵礦區就有五六萬工人,天南海北,各種口音的人匯聚在一起,那才叫熱鬧啊。現在不行了,鐵礦山封了,幾個國有大企業也搬遷了,外邊的人不來了。本地人在當地找不到活兒幹,一波接着一波往南跑,人口數量直線下跌。不僅是寧城,整個塞北四省都差不多”。
“哦,對了,你到寧城找什麼人”?王師傅說了半天,終於想起了正題。
“一個老人”。
“老人”?“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
陸山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王師傅回頭驚訝的看着陸山民,“你在開玩笑吧,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你怎麼找”。
陸山民確實不知道,‘不歸’只是他的道號,並非真名。即便知道真名也沒多大的用,那麼大年紀,一個跨越時代的人,別說一個開車師傅,哪怕就是呂家人也並不是人人知道。
之所以選擇來寧城,是因爲呂家的祖上在寧城,當年呂家在寧城也擁有一座鐵礦山。還有就是‘不歸’這個道號,按照心理學上講,人越是標榜什麼,越是缺什麼。說是‘不歸’,實際上潛意識裡暗藏着‘想歸’二字。
“我相信能找到他”。
王師傅搖了搖頭,心想,這小子不會腦袋有問題吧。
麪包車雖然開得很慢,但兩個小時過去,也將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轉了個遍。
“王叔,麻煩再轉一圈”。陸山民看着窗外說道,如果自己的分析沒有錯,呂不歸邀約的地方應該就在寧城,那麼,對方一定會在城裡留下線索。
“小兄弟,不是我不願意拉你轉,你這個找法,再轉十圈也沒用”。
“沒關係,如果再找不到,您就可以離開了”。
王師傅很是無奈,一腳剎車踩下,把車停在了路邊。“先吃飯吧,吃晚飯我陪你再轉兩圈”。
兩人下了車,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相比於天京,這裡的天氣更冷。
一碗熱騰騰的涮羊肉下肚,全身暖和。
王師傅一邊吃一邊說道:“小陸啊,看你傻傻愣愣的樣子,到底犯了啥事要跑到這種地方來避難”?
陸山民笑了笑,“王叔,你真把我當犯罪分子”?
王師傅呼哧呼哧喝了一大口羊肉湯,“不是我要把你當犯罪分子,正常人誰會花八千塊錢坐黑車到這裡。”說着擡起頭盯着陸山民看了半晌,“當然,除非這人是個傻子”。
陸山民呵呵一笑,“那您就當我是傻子吧”。
王師傅以同情的目光看着陸山民,“看你的年紀跟我兒子差不多大。你說你這人生地不熟的,接下來的路可不好走啊”。
陸山民心中頗爲感動,萍水相逢,王師傅本沒有責任和義務關心他。“接下來您就不用管我了,呆會兒吃完飯我一個人逛逛”。
王師傅撥弄着碗裡的羊肉,嘆了口氣說道:“送佛送上西,幫人幫到底,誰叫我倒黴遇上了你。我留下來陪你一天。明天再找不到人,我可就真不管了”。
“叔,真不用”。
王師傅豪放的擺了擺手,“像你這種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又沒找到你要投靠的人,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會被當成肥羊宰的”。
陸山民無語的笑了笑,已經有好多年沒人說他涉世未深了。
“叔,您也太小看我了吧”。
“我小看你”?“從天京到寧城,再黑也頂多四五千塊錢,你硬生生被我多宰了一倍的錢、、、”。話說到一半,王師傅才意識到自己嘴瓢了,擡手給了自己嘴一巴掌,咳嗽了一聲,轉頭對餐館老闆喊道:“給我來二兩燒酒”。
陸山民被王師傅逗得呵呵一笑,“叔,開車不喝酒”。
王師傅臉上還帶着點微微的尷尬,“反正我要在寧城呆一晚,又不走遠路”。
二兩酒下肚,王師傅眯着眼睛盯着陸山民看。
陸山民摸了摸臉頰,“我臉上有東西嗎”?
王師傅拍了拍腦袋,說道:“奇了個怪了,我走南闖北幾十年,還從沒在成年人身上看到過這麼憨厚質樸的眼睛。我說小陸啊,你好歹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你爸媽沒告訴你出門在外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機靈點嗎”。
陸山民眼珠子轉動了一下,“有嗎”?
“我跑了這麼多年車,從來都是到了目的地就趕緊把人趕下車,你還是第一個讓我心甘情願留下來當嚮導的。也不知道爲什麼,你小子讓人狠不下心”。
陸山民笑了笑,“因爲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哈哈哈哈、、”王師傅仰頭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靠,老子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評價我,要是放在以前,你這樣的肥羊,我有的是辦法把你身上的錢擼得乾乾淨淨”。
王師傅說着嘆了口氣,“可能是因爲年紀大了吧,這輩子坑蒙拐騙的事幹多了,幫你一把,就當是給兒孫積德吧”。
兩人正聊着天,突然一陣寒風吹了進來。
陸山民回頭看了一眼,見一個身着白色大衣的中年男人正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男子一邊拍着大衣上的雪花,一邊朝裡走,最終坐在了陸山民這一桌旁邊一桌。
中年男人似乎對他身上的大衣很是珍惜,坐下之後極其溫柔的脫了下來,然後又非常小心的將大衣疊好,疊好之後輕輕放在在了旁邊的凳子上。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後,才喊了一嗓子,“老闆,來鍋涮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