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場大雪將明天最後一場鬥圖大賽的氣氛推向了頂點。
徐丹站在院裡玩了一會便被周勤強制關在屋裡了。
她鑽進被窩裡,在周勤去加柴火期間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她到了這時反而不緊張了,來京城長了這麼多見識,比賽便是沒有得什麼名次也無所謂,況且如今她可是有名次的。
周勤和徐丹一出門便覺今天街上不同尋常。
巡街的士兵神情更嚴肅,周遭環境裡總有一股說不清的壓迫感,好像你要是有什麼不合規矩的動作,下一秒便要進牢房似的。
兩人呼出一道白氣,默默無言的往九天居走去。
盧公子看見周勤笑道:“周兄弟長得十分健壯,原來這麼畏寒吶,白長了這一身體格了。”
三次見面下來,彼此之間又熟悉了許多,少了一些寒暄,話語間也直白了許多。
周勤道:“讓你們見笑了,我這來了許久,還是不習慣京城的氣候,所以不免謹慎了些。”
可不是,一路上穿大氅的也沒幾個,最多也是搭個斗篷而已。
其實周勤並不要緊,但徐丹怕她一人穿着厚重恐遭人笑,固不肯,所以周勤便乾脆陪着她。
徐丹有些不好意思,見周勤幫她擋了話頭,連忙朝衆人告罪說來遲了。
“無妨,比賽都還沒開始,我們先吃些東西吧。”盧少夫人身邊的侍女又陸續接過小二手裡的點心擺上桌面。
“多謝少夫人。”徐丹特別喜歡吃酥點,但在外頭吃酥點可是很講究的,一不小心便會掉一地碎渣子。
其實京城風氣卻比鄉下開化,未出閣的少女在家人陪同下出門的比比皆是,只是在外行走要戴帷帽,在酒樓飯館吃飯要選雅間。
美好的生活都是用錢起來堆起來的。
“丹妹妹,你緊張嗎?”
“雲姐姐,說實話有一點。”擔心賣不出好價格,而不是名次的事,不過名次越高應該價格越高吧。
在萬衆期待中,鬥繡圖大賽的三位大人開始入座,評定名次的兩位刺繡大師也開始登場。
這時徐丹又緊張起來,她雙手合十抵在脣邊。
可大廳下只有京城第一琴師在用心撫琴,旁邊還有舞妓翩翩起舞。
兩個侍女拿着繡圖來回展示,好讓今天來的客人能看得更清楚些。
衆人開始交頭接耳的預測,有些人還會趁機挑選喜歡的繡圖,想着等會進行報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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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間摘星閣裡,一位少女清脆開口:“三哥,你覺得那副秋實圖如何?”
旁邊的男主通身貴氣,劍目眉星,衣品不凡,隨意道:“有那麼一點趣味。”
“哦?一點?”那少女端起茶杯淺飲一口,笑道:“也是,但凡能有一點入你眼也算難得了。”
終於熬到使者開口公佈名次了,第十名,第九名,第八名,第七名,第六名。
徐丹腿不自覺有點抖,聽到這裡她覺得自己肯定沒戲了。
周勤餘光一直關注着她,知道她緊張,但礙於人多,兩人又分開而坐,所以沒辦靠近安慰她,心裡不免有些難受。
第五名,還是沒有,徐丹死心了。
第四名,還是……
徐丹還沒反應過來,劉少奶奶卻興奮的抓過她的手,“丹妹妹,你得了第四名!”
“第四名,周徐氏,作品:秋實圖。”
盧家幾人的目光齊齊射到徐丹身上,充滿了不可思議。
一個農婦,能進普遍場的第四名那可不一般吶,一時那道賀的話都好像堵住了嘴似的。
周勤最先反應過來,連忙起身扶起徐丹下樓梯,並提醒她小心點,看路。
“周大哥,沒,沒聽錯吧?”徐丹說話有點抖,還有些結巴。
“沒聽錯,丹娘看點腳下。”周勤見她步伐虛浮,只好用力提扶她,免得她一頭栽倒在這大場面上。
徐丹暈乎乎的,到大廳時人都沒什麼實感。
“周徐氏?哪裡來的?”
“不知道啊?看樣子是單打獨鬥來的異類。”
“看這穿着打扮肯定不是什麼大家族,周和徐,沒聽過。”
“嚯,這下可有大緣分了。”
前十名或多或少都有些家族底蘊,來自江南也好,蘇杭也罷,總之也是以前露過臉的,唯獨周勤和徐丹兩人面生得很。
少女嬌俏笑了,語氣裡頗有幾分勝利的得意感,“三哥,喏,如今是不是更有意思了?”
男子挑了挑眉,“的確是。”
樓下大廳前十名開始展示全部繡圖,人人都有四幅,只有第四名周勤徐丹那一組與衆不同。
但卻給了別人一種他們是故意的錯覺。
春耕、夏收、秋實,那分明還有一幅冬日圖,難不成是想吊人胃口?
要是他們知道是徐丹不知道有拍賣這一回事所以錯過了展示的機會,肯定會翻個白眼怪自己沒事亂猜想,自作聰明。
接下來開始進行現場拍賣,第十名到第五名基本都是一幅繡圖在三百兩左右,到了徐丹這,人們卻猶豫起來。
實在是他們的圖不像別人那樣充滿美好的寓意,繡工相比也差了一截。
出了低價對評判的大師都有質疑的感覺,出得高了好像有點把握不準。
不過沉寂只是一瞬間,因爲有人喊價了。
“春耕圖我出三百兩。”
“哎,是畫家大師傅凡。”
“三百五十兩,我要春耕圖。”雪沁書局老闆柳先生。
“四百兩。”衆人一看,竟是評判人之一的童大師。
童大師繡藝精湛,是內造府女官,祖上繡過龍袍的,在刺繡界享有盛名。
“童大師,對不住了,春耕圖我們也要。四百五十兩!”
“吼,那不是大學士嗎?”
“五百兩!”
“那是太傅家的?”
“五百五十兩。”
徐丹急得只跺腳,內心大喊道:別爭了,我有三幅繡圖,你們一人選一幅多好啊。
樓上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七百兩。”
沉默中,春耕圖成交了。
周勤和徐丹大喜,連盧家和劉家也在樓上爲他們暗自吶喊加油。
到了夏收圖,還是這幾個人爭。
觀衆們都迷糊了,剛剛不是隻搶春耕圖嗎?
難道是每一幅繡圖都是這幾個搶?
衆人猜測得沒錯,一連三幅繡圖都是同樣的人在喊價,然後都被同樣的人買了去。
倒不是別人不想再出高價,只是第二場時,從樓上傳來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讓其它人都歇了氣。
周勤和徐丹便又被暈乎乎的領着去見買主。
兩個侍衛守在門口,看見他們兩個,從頭到尾掃射了一遍,才輕輕敲門。
“主子,人來了。”
“進來。”
房門被打開,周勤和徐丹眼睛看着腳尖走了進去,然後恭敬行禮。
有個聲音從頭頂鑽進耳朵,言語歸正卻十分威嚴:“你們不止這三幅繡圖吧,去把最後一幅拿過來,我們要一併買下。”
周勤穩住心神,“貴人稍等,我們回去取一趟。”
“你回去,我有幾句話問她。”
周勤和徐丹對視一眼,俱不敢應承。
“怕什麼?這九天攬月居是全京城最安全的酒樓了。再說了,裡裡外外多少雙眼睛呢,誰不知道你們進了摘星閣雅間。”
“請貴人恕罪。”周勤和徐丹腰彎得更深了,他們分明察覺到面前的人身份地位不簡單。
“罷罷罷,誰還知道你們住所?我叫個人跟去取來便是。”
周勤只好報了劉少爺的名頭,剛好他們在樓下,能幫這個忙。
“周徐氏,我觀你繡圖靈氣不俗,但與繡藝卻不太相稱,不如我給你個恩典,讓你進宮來學習一下繡藝,如何?”
周勤聞言瑟縮了一下,徐丹也訝異此人把進宮說得如今簡單,如此一來身份肯定不低。
“回貴人的話,民婦不願進宮。”
“爲何?”
“民婦不才,不過僥倖取巧得了個虛名。其它人的繡藝皆在民婦之上,由此可見這繡圖的好壞也並非全在繡藝上。民婦愚見,只是覺得繁華之地也不如家鄉心安。民婦若進了宮,恐怕那一點靈感也就消失了。”
“大膽,你是說宮裡像囚牢一樣,會使你靈感枯竭了?!”
“民婦不敢,只是,”
徐丹穩住心神,沉着說道:“只是民婦的靈感便是來源於對普通生活的感悟,四季更迭,自然變化。我若失了這份初心,再好的繡藝恐怕也是不能彌補的,到時豈不辜負貴人的好意。”
男子戲謔道:“哦?也許你相公可不這麼想,這可是光耀門楣的好機會,可遇不可求啊。”
周勤趕忙回答:“回貴人的話,我聽我娘子的。”
徐丹暗自着急,怕周勤說錯話惹貴人不快,招來災禍。
那人輕笑一聲,“這你也做不了主?”
周勤認真回道:“這都是她掙來的榮譽,理應由她做主。”
正巧這時侍衛拿着繡圖回來了,不是一幅,而是兩幅。
除了四季裡冬日的那幅,另一幅是徐丹繡的山水圖。
一束陽光照射在崇山峻嶺間,山腳下有座石頭茅草房。
門口有幾個孩童踢毽子,跳飛繩,老嫗擇菜,一對夫妻正看向遠處的飛虹。
還有一人在地裡勞作,一人在放牛,一隻狗逗蝶,一隻狗捕獵。
田裡的稻穗,地裡的青菜瓜果,水塘有魚躍出水面,房子牆角的野花都一一盡顯在繡圖上。
這其實就是周勤徐丹住的地方,她只是把幾個元素都添加了進去,使得整個繡圖更加豐富多彩。
男子看了一眼,眼眸微沉,覺得明明很樸實,卻又令人嚮往。
少女不忍住低頭細看,陷入了沉思。
兩人回過神,繡圖便被侍衛捧着往屏風後面傳進去了。
那男子沉默片刻,往後看了一眼,見屏風後面的人微微點頭,便說了一句:“既然如此,你們回家去吧,這繡圖我全都要了。”
“多謝貴人。”周勤徐丹趕忙致謝,接過侍衛遞來的銀票便退出去了。
全程頭都沒有擡,眼睛都沒有離開過地面。
只願下次再也別遇見這樣的事了,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