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巴，加入旅團對你沒有絲毫壞處，除了少數任務會全員參與以外你可以繼續做揍敵客的工作。”
庫洛洛自從來到揍敵客家開始就沒有放棄過說服席巴，於是在揍敵客宅各種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常常可以見到席巴在前庫洛洛在後大步流星走過的微妙場景。
家主席巴對旅團團長超於常人的耐心感到痛心疾首，這樣下去他難道就只能繳械投降了？
在逼迫席巴的同時庫洛洛對希壬也發起了溫和卻不可抗拒的攻勢，原因除了庫洛洛以外沒人知道，包括希壬本人在內也只覺得莫名其妙。
無論是早晚唸的基礎練習，亦或是白天的實戰訓練，甚至連希壬坐在院子中間思考必殺技的時候都能看到庫洛洛的身影時常出現在他身邊，或者院子裡——希壬能看得到的地方。
於是揍敵客的家僕甚至於連梧桐都開始疑惑，這個男人是會分•身•術麼？
“庫洛洛，你不要老是妨礙我和希壬訓練，太閒的話就去找父親大人。”伊爾迷被跟得很不耐煩，爲了打發走這個大包袱忍不住出賣了席巴。
“我想我並沒有妨礙你們的訓練，對嗎希壬？”
希壬進退兩難，看看伊爾迷眯起的貓眼，又看看一臉微笑的庫洛洛，一邊詫異於爲什麼後者竟然能給他更沉重的壓力，一邊低頭躲過伊爾迷的視線，態度明顯是要拒絕進行電波交流。
然後他支支吾吾的答道，“厄……也沒有、妨礙啦……”
聽到這話伊爾迷用貓眼一瞬不瞬的盯了希壬將近半分鐘，直到希壬都開始冒冷汗了，才利索的一轉身往宅子裡走，邊走邊說，“那好，你們繼續，我去找奇牙了。”
對伊爾迷刻薄的態度庫洛洛表現出了很高的涵養，他輕聲笑笑，適度低沉的聲音顯得很有磁性，“沒想到就這麼走掉了。抱歉了希壬，你的師傅好像很不喜歡我。”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覺得抱歉哦庫洛洛，而且我也很不喜歡你。希壬心裡敢想不敢說。
“還記得上次分開時的約定嗎？如果再見面，由我來教你念的事。”
記得是記得……可是我不敢讓你教。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最後希壬還是忍了回去。
“嗯……不過現在有伊爾迷教我，所以、”就不要管我了！
“所以，那個伊爾迷，現在不是不在這裡嗎？”
一隻手掌心向上伸到希壬面前，希壬擡頭看見庫洛洛又笑了。
這個人的笑容幾乎能用‘如沐春風’來形容，希壬熟識的人裡沒有一個人像庫洛洛這樣，可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就是本能的無法接受庫洛洛的接近，總覺得自己看到的似乎只是一層表象，庫洛洛溫和的外表下掩蓋着一種危險黑暗的氣質，偏偏那張臉僞裝的沒有一點破綻，讓希壬又忍不住覺得也許只自己胡思亂想。
“來吧，我來做你的對手，快站起來。”
猶豫的間隙就被對方拉住了手輕輕施力拖了起來，希壬起身時向前邁出的一步讓他和庫洛洛之間的距離變得只剩不到一步遠，這樣過分靠近的距離讓希壬頓時僵硬在了原地，下一秒他清楚的聞到庫洛洛白襯衫上乾淨的味道。
這樣的一個人，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
越是嘗試去接受，身體越是不聽使喚。希壬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庫洛洛則裝作沒有察覺的樣子鬆開了手，只是眼中黑色更深。
小心翼翼的略微擡頭，身高的差距讓希壬只能看到庫洛洛的下巴。
最近漸漸習慣了庫洛洛時不時的出現，希壬依舊本能的對他感到一種恐懼，有點像面對惡魔時的戒備，又似乎有點不同。惡魔面前他會加倍冷靜，庫洛洛卻只讓他不知所措。同樣的是這兩者都會給希壬照成很大的壓力，他需要時時警惕被惡魔吃掉，而庫洛洛雖然是人類……
希壬偷偷摸摸擡頭打量了他一眼，
然後悲劇的發現如果有人告訴他‘庫洛洛吃人’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相信。
身爲一隻惡魔，害怕人類實在有點丟臉。
庫洛洛看樣子也才18，9歲吧？
希壬心想自己好歹也和庫洛洛差不多大，不只看到對方就害怕，靠近了竟然還哆嗦，隨隨便便就被拉起來，打不過他就算了，氣勢上也輸的一塌糊塗，現在站一排竟然還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該死的下巴還沒他長得好看。
這是男人的恥辱！
想到這希壬咬牙切齒站穩了身子，故意忽略了他擡起頭才能勉強對上庫洛洛比自己高了一節的眼睛的事實，“你一定要代替伊爾迷教我念的話，小心以後被我打敗了再後悔。”
像是打了興奮劑，滿心都是一種‘義憤填膺’的戰鬥欲，希壬一時間忘記了自己正在對誰說話。只可惜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話說完他立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覆水難收，心虛又不得不繼續虛張聲勢，只好瞪大細長的眼睛使勁把頭仰的更高，
然後悲催的發現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把視線維持在和庫洛洛相同的水平面上。
庫洛洛看着對方因爲心虛閃爍着的視線，心情莫名的愉快起來，於是他低笑着站到訓練場地中間，
“現在說這種大話是不是還有點太早了呢？希壬。”
***
夜深人靜，揍敵客宅。
在浴室沖掉了這一天訓練沾染上的灰塵，希壬只用浴巾大概擦乾了身體後直接披上浴袍，走到窗邊坐下。
他離開他的鎖已經接近5個月了，新環境帶來的衝擊散去，於是有了惦記的空閒。好在惡魔都可以感覺到自己鎖的狀態，希壬至少還可以察覺到仁過的好不好，只是有時候這樣單方面的‘知道’反倒讓人覺得更加寂寞。
仁，到底爲什麼一定要催促讓我離開？
剛剛還不錯的心情好像因爲這一個疑問頓時跌到了谷底，希壬有時會擔心是不是自己太沒用了，什麼都做不好，給仁填了麻煩，所以才被支了出來。他搖了搖頭想甩掉悲觀的猜測，可結果只是把頭髮上沒擦乾得水甩得到處都是。
如果仁在，一定會訓斥他不好好擦乾的，也許還會拿出毛巾直接扔到他頭上亂揉一通。這些記憶裡的細微末節，分開時只會讓人覺得更加想念。
今晚似乎要睡不着了，希壬想着拿起桌上的古書，那是今天晚飯後他從揍敵客的書庫裡拿出來的。
希壬很喜歡看書，從小就喜歡，也可以說，所有允許一個人玩的東西他都喜歡。
僚太就算再纏哥哥，外向的他也有自己的朋友，希壬則因爲擔心不小心暴露惡魔的身份所以並不常和同齡人瘋在一起。他不願意過多的把弟弟留在身邊，如果弟弟因爲他而被同齡人排擠，他會更加不知所措。
桀諾在希壬來到揍敵客不久後就帶他去過了書庫，說可以隨便看看，不過看完後要送回去，不然梧桐會生氣的。從那以後希壬就常常去那裡拿書回房間看，看完之後再送回原處。
揍敵客的書庫裡也不乏些稀有的文獻，畢竟是有歷史的家族，再不重文也能日積月累。聽說庫洛洛偶爾也會去那裡，不過這段時間希壬唯獨沒有在書庫裡遇見過他，也許兩人的時間總是錯開的，希壬也樂得這樣。
翻開泛着古老塵封氣息的封皮，簌的從書裡掉出了一頁紙，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後落在地上，還好沒有被希壬頭上滴下的水珠弄溼。
“沉睡吧，吾以永生守候於地底，期盼再會之日。”
希壬看着紙上的內容覺得有點不知所云，他很不適應這種文縐縐的敘述方式。
紙條上的字體整潔美觀，紙張本身比古書看起來新了很多，很明顯是誰寫完之後新夾進去的，難道他拿了別人放在書架旁邊正看了一半的書？
希壬回憶了一下這本書好像確實沒有像其他書一樣成排立在架子上，而是攤在架子邊上。
會去書庫拿這種古文獻看的人……想了一圈，一個猜測模糊的形成了，可希壬還是強迫自己想了第二圈，第三圈，最後纔不得不把腦子轉回到最初的猜測——庫洛洛身上。
難道是他的？
希壬又打量了一下那本書，最後垂頭喪氣的想，似乎只能是他的……
最近只有希壬和庫洛洛兩人出入書庫。
思前想後希壬還是把紙條重新夾了回去，打算主動給庫洛洛送過去。其實他很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可是如果庫洛洛找不到這本書，以後又發現是希壬給拿走了……雖然他看起來很大度，不會因爲這做什麼，可希壬一想起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就一陣毛骨悚然。
反正庫洛洛的房間也不遠，不如就做一次好事。希壬心想自己是去給他送東西的，是去幫他忙的，他應該覺得感謝，沒什麼好緊張的！
話說如果上面確實是庫洛洛的字跡，那一會是不是不要承認他翻開看過了的好……
決定了就馬上動身。希壬找了一件寬大舒服的睡衣換上，這是基裘夫人給他準備的衣服裡唯一一件還穿得出去的了。拿上書，他穿着拖鞋就跑出了房間，晚了他怕自己臨陣脫逃。
庫洛洛的房間和希壬的在同一條走廊上，只不過中間隔了扇門。沒跑幾步就到了庫洛洛門口，希壬站在門前猶豫着到底要不要敲門，總是有個聲音在腦海裡嚷嚷着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那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一猶豫就打起了退堂鼓，他轉身又開始慢悠悠的往自己門口蹭。
咔。
才蹭兩步身後的門就開了，希壬被開門聲驚的猛一回頭，正對上探出腦袋向外查看的庫洛洛。
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希壬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來個一二三。其實他也沒做什麼，可突然覺得有點冷，早知道剛纔應該多套一件衣服。很快他注意到這種‘冷’是因爲庫洛洛帶來的壓力導致的，立刻改變了主意。
早知道他至少應該穿棉衣棉褲來的纔對……
“希壬，你怎麼過來了？”
發現對方的慌亂，庫洛洛善解人意的主動打破了尷尬的氣氛。他對希壬站在門口這件事沒有表現出驚訝，那態度像是早就知道門口有誰在了。
希壬知道庫洛洛隨時都開着圓，伊爾迷也是這樣。
“……我從書庫拿到一本書，裡面有張紙條，我想可能是你的。”他越說聲音越小，頭也越來越低，到最後連他自己都在心裡怒斥自己實在是沒用，可是這種反應又完全沒法控制。
難道庫洛洛其實是惡魔的剋星？
也許世界上有一種和「鎖」完全相反的生物？
那他的名字一定叫……「鑰匙」。
噗。
看着抱着本書穿着薄薄長衫就跑出來的希壬，庫洛洛忽略了他臉上詭異的表情，似乎很無奈的嘆了口氣，側身引他進來，“進來說吧，再站下去明天你就不要想去訓練了。”
“嗯？哦、嗯”希壬點頭。
進屋後庫洛洛關上門，順手拿起放在凳子上的外套給希壬搭在肩上，然後才從他手中接過了那本書。
“確實是我放在那的，我也想到可能是你拿走了，本來打算明早再去找你的。”他拿出那張紙條，“你看過了？”
希壬披着庫洛洛的衣服，如坐鍼氈，可世界上又沒有後悔藥吃，想倒回進屋之前是不可能的了，他只好硬着頭皮答覆， “不！沒看！不對、厄，是看了……”
“不用把頭埋的那麼低，這只是書裡一段古文字的翻譯。”
“唉？”
“謝謝你給我送過來。”庫洛洛伸手探向希壬的頭髮，結果指尖一碰到就感到一陣冰涼。
“希壬，你這樣不吹乾頭髮是不行的，過來。”
——希露蒙，你怎麼又這樣溼漉漉的跑出來，快過來我給你吹乾。
不同的話語重疊成相似的回憶，意外的熟悉感讓希壬乖乖的跟到浴室任憑庫洛洛擺弄。吹風機吹出的風暖暖的，也不燙，相比之下希壬反而覺得庫洛洛的手指更燙人，當然那是心理上的。
恍惚間希壬覺得他似乎並不是在揍敵客家，而是回到了仁在的那個小房子，又好像他竟然回到了地球的那個家，這雙手的主人是爸爸K2，十指不輕不重的梳理着自己的頭髮，舒服的讓他眯起眼睛。等頭髮吹乾之後走出浴室，僚太和媽媽夢奈就會過來拉自己的手。
一聲輕笑把希壬的意識拉了回來。
睜開眼看到的是鏡子裡金色的短髮和細長的碧綠色雙眼，這是希露蒙的樣子。周圍是淡藍色的瓷磚，揍敵客家客房的浴室都用了這種佈置。身後的人還是庫洛洛•魯西魯——他一直感到難以親近的傢伙。
現實總是讓人泄氣，不過希壬承認庫洛洛的手真的很溫暖。也許這份溫暖只是來自風筒吹出的暖風，而非這雙手本身，希壬卻還是迷戀着這種觸感。
像每一個惡魔一樣，對人類的溫度感到貪婪。
那是世間最美好的溫度，絕不會灼傷，卻足夠溫暖另一個人。
他再度眯起眼睛，能感覺到庫洛洛遊走在髮絲間的手指，他知道頭上的水分在一點一滴的蒸發，很快這一刻就會結束，連帶這溫暖的魔法也會停止，庫洛洛會變回那個讓他慌亂‘團長大人’，而他還是那個找不到聖典的笨蛋，一切都會迴歸最原始的樣子。
他突然開始懷疑，最原始的樣子究竟是不是最真實的樣子。
睜開眼睛，希壬第一次鼓起勇氣一瞬不瞬的盯着鏡子裡指縫中滑過自己髮絲的黑髮青年。
庫洛洛•魯西魯，希壬從伊爾迷口中得知了‘幻影旅團團長’這一稱呼。桀諾對他的評價是實力同爲人一樣深不可測。外表、談吐、舉手投足，希壬至今爲止難以從他身上找出一點缺點，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太過高深莫測了吧？可這一刻希壬卻忍不住覺得這些評價都不能解釋他從庫洛洛身上感受到的東西。
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像是看透了希壬的想法，從千萬種迴應中找出了希壬最受用的那一種，靶靶命中紅心。可希壬和他相遇至今不過幾個月，希壬幾乎對庫洛洛的喜好還一無所知，庫洛洛卻像是在第一天就把希壬看了個通透。如果對方是個少女相信在早就沉溺在庫洛洛這種‘溫柔’裡不可自拔了，可希壬不習慣也不需要被這樣對待，他的抗拒讓他意識到這種極度具有針對性的溫柔只因爲庫洛洛有着敏銳的洞察力，並輕易的發現了他缺乏抵抗力的部分，加以利用，拉近距離。
可他一直想不通爲什麼庫洛洛認定他有接近的價值。
像是有一層厚厚的繭，包裹住了真正的庫洛洛•魯西魯，而希壬僅僅只從氣息上隱約看到了繭裡深藏着的庫洛洛的影子。
希壬感覺到也許真正的庫洛洛並不吝嗇於溫柔的對待他，甚至每一個人，只是那雙墨一樣的眸子裡從不會映出另一個人的樣子。它只會把另一人的身影吞沒在那片極致的黑，沒人能用自己的顏色在他身上添上一筆。
這一刻對希壬而言也許值得珍惜，對庫洛洛而言，希壬認識到這毫無意義。
即使如此，他也只是想認真的看着庫洛洛，記得他現在的樣子，這對希壬來說似乎比更深刻的思考重要許多。因爲剝開一個人的外殼也許能看清他的本質，可剝開一段關係卻只會迴歸最初的虛無。
惡魔重視羈絆，相信本能和直覺。它們的每一個記得都要用永恆的孤獨作爲代價去懷念，這樣做究竟值不值得，惡魔從不去深究，也拒絕去思考。
人類的壽命只有短短几十年，惡魔比人類更知道十幾年的短暫，於是惡魔從不繞彎路。如果它們錯過，漫長的永恆裡有時再也沒有下一次機會，只剩下無止境的懊悔。
即便是危險的，卻又是如此吸引人的。
本能叫囂着要閃躲，卻也拉着他不斷靠近。
無論是真實還是虛假，這樣的庫洛洛都只存在於現在這一刻。
這種心情很神奇，像着魔一般。
“庫洛洛、”
“嗯？”
“……”
“怎麼了？”
“……沒什麼，頭髮也幹了，我該回房間了。”
簡單的道別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希壬只覺得失眠的趨勢更嚴重了。
他撥弄着額前翹的一團亂的頭髮嘀咕着庫洛洛其實也是有缺點的，竟然把自己的頭髮吹的像個鳥窩，真是個笨手笨腳的傢伙。
他纔不會承認是自己髮質軟到一吹就亂翹，就算是也是希露蒙那個傢伙的錯。
“明明是個人類，真是麻煩的傢伙。”拉起被子蒙在臉上，希壬惡狠狠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