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海浪卷的老高,也把希壬的劉海吹亂在眼前擋住視線,像是怕他再繼續盯着遠處岸邊那個早就見不到了的人影。不管他如何撥弄自己金色的劉海,也不能讓它們停留在滿意的位置,於是希壬放下手,離開甲板回到小小的船艙裡,一個人回味着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第一次離別。
希壬從另外一個世界來,也可以說,來自其他時空。
他並不認爲這是什麼讓人驚訝的身世,至少在仁的書架裡擺着不少這種橋段的書籍,這種情況在人類的世界裡統稱「穿越」。以希壬對人類的知識來說,既然能被這個物種分類統稱,「穿越」一定是人盡皆知的話題。
其實希壬也不是人類,而是「惡魔」。
不是人類幻想的那種惡魔,只是同那些幻想生物分享了同一個稱呼而已。
人類生存在有限的空間裡,像是地球,他們一生短暫到絲毫不能媲美永恆,但是惡魔不同。惡魔漫遊在時空之中,類似於所謂的宇宙,他們與時空分享着相同的,永恆的時間,是不老不死的存在。
對於生活在時空中的惡魔,一個個不同的世界就像一座座不同的城池,他們行走在這些城市中間並不需要所謂的奇蹟,他們與生俱來穿越時空的能力。希壬來到這個世界也是出於自己的選擇,和誰死掉之後穿到另一個世界變成了誰之類的故事就要稍有不同了。
現在希壬身處一艘正在駛離他生活了一年的村子的船上。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就在剛纔眺望的那片海灣與仁相遇,然後成爲了仁的惡魔。
希壬來到這個世界的過程有點特別。與過去所在的地球不同,這個世界位於時空的裂縫之中,很少或者說根本沒有惡魔會來到這裡。惡魔跨不過時空裂縫,像人類跨不過懸崖一般。於是希壬來的並不順利,慘兮兮的掉在了水裡,爬上海灘後遇見了恰好在海邊散步的仁。
那是一個暴雨天,除了仁之外沒有別人會在那種天氣裡跑到海邊去了。仁對海岸有着一種奇妙的偏執,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直到他遇見了希壬。
仁說過他常常會有一種自己不屬於這個地方的錯覺,他覺得自己一直在尋找或等待着什麼,希壬覺得很能理解,因爲他也一樣。從感知到自己的存在開始,就註定了一生都要尋覓。
只是沒人知道,仁等的是不是一隻惡魔,希壬尋找的又是不是一個人類。
那一天說不清楚幸運的是誰,如果仁沒有成爲「屠龍者」的潛質,那麼他觸碰到希壬的時候就會染上「逆行症」徹底的消失。然而他沒有,他甚至成功鎖住了希壬,成爲了惡魔的「鎖」。
對惡魔來說人類的一生比一瞬還要短暫。這兩種生物生存在不同的時間裡,他們接觸時人類會被惡魔漫長的時間侵蝕,回到從來沒有存在過的狀態,這就是「逆行症」。
只有「屠龍者」不會被侵蝕,甚至還能在接觸時鎖住惡魔,把他們變成自己所在時空的生物。這種「屠龍者」出現在人類中的機率微乎其微,而惡魔就是在尋找這樣的「鎖」。常常是幾千年甚至上萬年,惡魔才能遇到一個能鎖住自己的生物,他們也可以不是人類。
所以說,幸運的兩個人,誤打誤撞遇見了彼此。
被仁鎖住之後希壬就一直和他一起在那個村子生活,18歲的惡魔其實還只是一個新生兒,估計才18年就找到鎖的惡魔希壬還是第一個。
仁教會了他很多這個世界的事情,其實這裡跟地球還是很相似的,在物種方面。不過這裡很明顯比地球危險很多,這裡的人類沒有受到和地球相同的法律限制,弱肉強食纔是這個世界的不二法則。如果不是時空裂縫阻擋了大部分的惡魔,這裡也許比地球更像惡魔的「樂園」,這個既有人類生存,又崇尚力量的世界。
離開和仁生活的村子其實並不是希壬的願望。他不想要離開仁,那是他的鎖,他更想一直和他一起,度過他短暫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仁最近常常躲着希壬,最後還提出了讓希壬離開村子單獨旅行的要求。
仁知道希壬在尋找「聖典」,在仁面前希壬從沒有秘密。
“我可能算是惡魔裡的另類,如果在生命的前100年裡找到「聖典」,我就可以變成人類。”希壬這樣告訴仁。
“你想變成一般人?”仁故作驚訝,“可是有不少人希望像你們那樣不老不死。”
希壬心不在焉的點點頭,最後慢悠悠的說,“可惡魔不是羣居生物。”
“所以你只是想變成羣居動物就願意放棄不老不死?真是暴斂天物……”
“……誰也沒說到那個份上吧。”
希壬不知道是不是這次不了了之的談話惹的禍,才激起仁想讓他出行的念頭。半推半就的,他最終還是答應了仁的條件,離開村子旅行,至少兩年後再回去。
仁叫他去找他的「聖典」。
“找不到的話就回來,我又不會跑掉。”送希壬上船前仁拍拍他的肩膀,希壬強忍住臨陣脫逃的念頭,咬着嘴脣上了船。
「鎖」是可能成爲「聖典」的存在,但也許因爲希壬還太年幼,找到了鎖,卻不知道這個鎖是不是聖典。
其實一隻惡魔只能同時擁有一個鎖,可是仁曾經問他,如果有了鎖的惡魔同時遇上了自己的聖典,會發生什麼。
這個問題從來沒有惡魔遇到過,因爲碰上鎖的機率就夠小的了,聖典就更可以說是奇蹟,哪會有人奢求着同時遇到?
只有人類纔會執着於問題和答案,惡魔不會,他們會等待,讓流動的時間見證所有疑惑。
所以希壬選擇了尋找,即使找到聖典的機率小於奇蹟。
船駛達目的地所用的時間不長,一共兩天就能到達巴託奇亞共和國的外圍城市,在那裡度過關卡就可以進入共和國境內了。希壬計劃着先在那個國家轉轉,聽說那裡治安還算不錯,對於社會經驗基本爲0的菜鳥,在晉升爲小麻雀之前就飛的太遠可不是聰明的選擇。
“喂!小哥,年紀輕輕不去甲板上透風,在這跟老頭子們湊什麼熱鬧!”
搭話的大叔是這艘船的船長,下巴上掛着胡茬,說話聲音跟身材一樣大的不得了。看希壬又往裡挪了挪身子沒有答話船長大叔也不介意,他摘下了帽子坐到少年身旁,“怎麼,不會是剛上船就想家了吧?哈哈哈!”
“船長才開船就這樣閒晃沒關係麼……”被當成孩子,希壬縮了縮金色的腦袋,不滿的碎碎念。
“少年!反抗船長會被丟下海喂鯊魚的,這是海上的常識,仁沒教過你麼?”
鄙視的看了眼身邊義正言辭的大叔,希壬心想他看起來像是傻到會相信這種鬼話麼?可是看着船長露在背心外肌肉結實的肩膀……
他還真有點怕被這個瘋顛顛的壯漢扔下海,皺着眉一溜煙從船艙裡逃了出去。
希壬前腳剛走,一個流裡流氣的瘦高個就鑽到船長身邊一臉痞氣的歪着嘴問,“呦!船長,剛纔那孩子騙走一定能賣個好價錢……你認識?”
“別打那孩子的主意!那是仁家的希露蒙,上船前仁拜託過我路上多看着他點的。”
“仁家的啊?怪不得~”說着瘦高個吹了個口哨,看起來說不出的猥瑣。
“閉嘴!你這變態……”船長看不上的白了自己的損友一眼,起身拍拍褲子就回船長室去了。
‘希露蒙’是希壬和仁簽訂契約時,仁喊出口的名字,他卻從來沒有提過這個人是誰。
拿着鎖鏈的人在接觸惡魔的瞬間,心裡最掛念的人,就會把這個人的「形體」給予被捕獲的惡魔,所以這個希露蒙似乎就是仁最掛念的人的名字。仁喊出口的瞬間,這個名字也就成爲了語言上的鎖鏈,變成了希壬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名字。
希壬現在的外貌,金色碎髮略顯凌亂卻又服帖的分向一邊,稍稍遮住了捲翹濃密的睫毛下細長的碧綠色雙眼。這雙眼睛像是爲了透出主人的心不在焉一樣常常微眯着,那時希壬通常都是在神遊天外。即便如此卻很少有人覺得這張臉帶着一股慵懶的味道,相反,大部分人覺得希壬看起來有些刻薄,大概是因爲他總是輕抿着嘴脣,讓人猜不出心思。
這一定是屬於那個希露蒙的形象。希壬心想。
雖然好奇,但希壬從未見過一個同他有着相似外貌的人出現,也沒有聽仁的鄰居提起過希露蒙這個人。仁不說,他也不想去問。
到了甲板上不免又要面對海風的騷擾,這次希壬背靠在甲板的欄杆上,任由海風吹亂衣領和劉海,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對聖典的疑問。
兩年,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而已,希壬想着。
如果自己的聖典也在這個世界,那麼,他在做什麼?
如果真的遇見,能不能順利的認出他呢?
吶,不知何時才能見面的那個你,你,是不是也在尋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