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 青鸞照常躺在城堡後花園的長椅上,懶洋洋的曬着太陽。
從和平的表象來看,誰也不會知道此刻的青鸞心裡埋藏着多麼複雜的情感。
就在剛纔, 白澤的氣息徹底消失了。
青鸞維持着平躺的樣子, 閉上了眼睛, 初次見到白澤時的一幕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靈力從自己劃開的傷口中不斷涌出, 就像人類的傷口涌出鮮血一般, 青鸞能感覺到力氣在隨着靈力流失,站立都變得困難。
都已經下了血本,你再不來就對不起我了, 「主人」——白澤。
帶着殘酷的期盼,青鸞等待着強大惡魔的出現, 快點殺掉那個瘋子, 還自己自由。
失去意識之前青鸞看到了一隻雙角白虎從黑暗中一躍而出, 安心的閉上了眼睛。
來吧,殺了他。
殺了時守, 殺了那個騙子,那個強盜,奪走自己鎖生命的惡魔。
意識在黑暗中漂浮了很久,青鸞一度以爲自己已經死了,原來死去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比活下去容易的多。
不要醒來了吧, 他這樣祈禱。
可天不從人願, 很快青鸞就睜開了眼睛。
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年帶着乾淨的笑, 趴在自己牀邊。米色的頭髮服帖的順到耳邊, 陽光灑在那張稚氣的臉上,留不下一點陰影。
“你醒了?青鸞。”少年的眼睛眯成一條彎曲的線, “爲了救你花了我不少力氣呢,那一刀劃的太狠了吧?”
白澤,像他的名字一樣,那是一隻一塵不染到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惡魔。
那抹笑容定格成了青鸞對白澤的全部印象,直到現在還深深的印在遙遠的回憶裡,和着過去波濤洶涌的生活一起攪亂青鸞的心。
是自己,給那張耀眼的笑臉撒上了陰影。
“蒼,時守是我的聖典。”
說着這句話的白澤雀躍的像個孩子,可是隻有同爲惡魔的青鸞知道聖典這兩個字的分量。白澤是最長壽的惡魔,他究竟用了多少孤獨,才換來了找到聖典的這一天。
可時守不愛白澤。
青鸞知道,時守愛的是自己。
徒然升起的罪惡感擊的青鸞潰不成軍,祝賀白澤的臺詞噎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是自己的錯,自己丑陋的憎恨,才演變成了這種後果。
得做些什麼,一定要爲白澤做些什麼。
希望時守愛上白澤。
從那天開始青鸞更加明顯的躲避時守,拒絕的話語一天比一天不留情面,常常讓對方耷拉着腦袋失落的回到房間,把自己關在那裡很久很久。
可時守總會很快再次出現在青鸞面前,繼續若無其事的笑,追着青鸞講些無聊的笑話,那雙眼睛裡帶着炙熱的火焰,讓青鸞感到害怕,害怕那火焰會灼傷了自己。
無論多殘酷的拒絕,都不能阻止時守出現在青鸞面前。
青鸞越來越慌亂。
白澤察覺到了嗎?察覺到時守的心思了吧。
因爲追着自己的時守身後,無時無刻不帶着白澤的氣息。
就像時守把全部心思花在青鸞身上一樣,白澤無時無刻不看着時守,好像那就是他的一切。
終於按捺不住心裡的壓抑,那天趁白澤被時守支走的時,青鸞說出了惡魔的秘密。
他告訴時守聖典的意義,和如果錯過他,白澤會面臨怎麼樣絕望的未來。
“你呢?”
“什麼?”
“白的聖典是我,那你呢?”對青鸞的坦白,時守顯得有些緊張。
“跟你沒關係,反正一定不會是你。”
青鸞說出絕情的話語,想讓時守快點死心,卻不料對方聽到這裡安心的笑了。
“太好了...”那笑容坦率到讓青鸞不安,“這樣蒼就不會消失了吧?”
“啊?”
“聖典就像一生的摯愛一樣嘛,”
時守露出有些傻氣的表情拉住了青鸞的手,雖然很想甩開他,可是接下來的話語卻讓青鸞呆呆的任晚風吹透單薄的衣服。
“這樣的話,蒼就是我的聖典,一生獨一無二的聖典。”
除了這句話以外所有聲音都消失了,世界變得寂靜,彷彿只剩下青鸞和時守兩人。
自己活了多少年了?第一次,第一次聽到這種傻話。
竟然說自己是聖典,這個笨蛋。
惡魔爲了聖典尋覓一生,甘願付出一切,卻從沒未過在廣大時空中的某處,也會有一個人苦苦的尋覓自己。
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成爲別人的聖典,那最神聖獨一無二的存在。
幾千萬年的孤獨和傷害好像僅憑這一句話就被治癒,青鸞第一次這樣認真的看着時守。這是一個怎麼樣的男人,殘暴,獨裁,卻又小心翼翼的接近着自己,那姿態甚至可以說成是卑微。
“幸好,蒼不愛我。”
時守把青鸞的手背擡起,送到脣前,這是從締結契約以來兩人最爲親密的一次接觸了。
“蒼,我愛你。”
——幸好我不是你的聖典,所以我纔可以毫無芥蒂的愛你。
這一刻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要凝固了,青鸞甩開時守的手,狼狽的離開院子跑回房間反鎖上房門。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抱住肩膀瑟瑟發抖。
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消失了。
青鸞不願去接受這個瘋狂的念頭,他用力的搖頭,然後把腦袋縮進自己的臂彎裡,像個鴕鳥一樣逃避。
你不會是我的聖典的,不會的。
想起白澤乾淨的笑臉,青鸞死死的揪住自己的頭髮。
時守,唯獨不能是你。
是自己讓白澤陷入了萬劫不復,怎麼能再從他身邊奪走你...
很久以後的今天青鸞才覺得,也許那天發生的一切白澤都看到了吧?所以纔會在那之後拿出了最極端的手段。
是的,就是在這之後,白澤算計了青鸞。
戰爭發生的十分突然,青鸞多少察覺到白澤在其中做了手腳,自己被派遣到阿納西城迎戰,時守並不知情。
即使察覺到了,青鸞還是選擇了離開。
他順着白澤的心意,陪他演了一齣戲,與其說是白澤把青鸞關在了孤塔裡,倒不如說是青鸞自己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被白澤關進孤塔少說已經4個月了,惡魔對時間其實並不太感冒,但青鸞實在太閒,閒到每天除了想念時守,發呆,計算時間以外,什麼事情都沒有。
有時青鸞會想,生爲一隻惡魔,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會陷入今天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多半要責怪自己身爲惡魔的宿命,可青鸞卻也覺得滿足。
正因爲身爲惡魔,所以纔會擁有這麼多相遇,纔會有這種想要珍惜的心情。
偶爾,他也會想念白澤,想念那個少年那一天無邪的笑,和找到聖典時雀躍的樣子。
青鸞最怕的是想起時守時的心情。
那個男人征戰南北,建立的自己的城池,萬人之上,擁有絕對的權利和力量。可是他卻僅僅爲自己能留在他身邊而感到慶幸,甚至慶幸付出的感情得不到迴應。
人類,究竟可以有多惹人憐愛呢...
青鸞日復一日胡思亂想着,站在那扇唯一的狹小窗前向外眺望。
小窗正對着城堡的後身,那兩片風格迥異的花園似乎是上任城主的夫人和情婦分別建造的。聽說那個情婦得到了城主全部的愛,最後卻在城主死後被夫人關到了這座孤塔裡,狼狽的結束了一生。
真是討厭的故事。
安靜的生活過的格外緩慢,又是眺望的一天,一個身影卻意外出現。
時守。
幾個月不見,他瘦了,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了精神,那脆弱的樣子讓青鸞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
是不是自己又錯了?
這時青鸞看到另一個自己從城堡裡走出來,看到時守衝上去緊緊的抱住了那個青鸞,好像那是他丟失了的一絲靈魂,擁樁青鸞’的一瞬間,時守整個人才又重新完整起來。
攥緊了拳頭,這是青鸞第一次對白澤感到怨恨。
那是白澤,甚至不用去探測對方的氣息,青鸞都知道,化妝成自己的人是白澤。
不顧身上的詛咒,青鸞用盡全力去砸面前的玻璃,紋絲不動。他又嘗試跑下樓梯去開那扇唯一的門,可是旋轉着的樓梯無論怎麼下,都到不了底,青鸞和門之間,永遠有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掙扎着,痛苦着,不知過了多久,看着時守和‘青鸞’甜蜜的度過了多少個日夜,青鸞才漸漸放棄了無謂的反抗。
白澤,你得意了嗎?滿足了嗎?得到了一切,幸福嗎?
最近時守常常呆呆的站在城堡外壁的一面牆前,那時他的背影就像第一天來到這裡時一樣寂寞,那氣氛又讓青鸞有着說不出的熟悉。
過了很多天青鸞才意識到,那是過去遭到自己拒絕後,他離開時的背影。
青鸞用惡魔的力量把視線拉近到了時守的位置,然後如願以償的看到了他癡癡盯着的那行小字。
——如果他回來,他會想起我。
想念終於決堤,青鸞覺得眼睛和鼻子都是酸的,卻流不出眼淚。
他看到時守的手一遍一遍撫摸着凹凸不平的牆面,那雙手本應該是帶着常年練劍的繭子,現在卻瘦的甚至能稱作纖細,骨節分明讓青鸞心疼。於是青鸞的生活裡又多了一件新的活動,那就是盯着時守的背影,亦或者那行小字思考。
日子繼續波瀾不驚的過去,終於白澤也發現了這個秘密。
青鸞站在窗口,看到白澤站在時守的位置,靠在那行字上瘋狂的笑了。
那一刻青鸞釋然了。
是嗎,原來你也不幸福。
兩隻惡魔的視線在那時隔着整個庭院寒冷的空氣沉默的對視,說不出誰更狼狽一些。只是他們都知道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裡沒有勝利者,只有三個固執的笨蛋,一次次在對方身上劃上以愛爲名的傷痕。
沒救了吧,你也好,我也好。
青鸞把思緒硬生生的拉回了現實。
白澤的氣息消失了,他死了,在時守死之前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個任性的傢伙,到最後都這麼一意孤行。
起身走到無比熟悉的那行小字前,青鸞擡起手撫上去,像時守無數次做過的一樣。
時守,我回來了。
伸了個懶腰,青鸞如釋重負的笑了笑。
這是對我犯錯的懲罰吧?白澤。
幾千年了,你還是一樣傻。
不過我會像你期望的一樣留在這裡,不論多久都生存下去。
十年,還是百年過後,我都會在這裡等待,因爲這份等待本身就足夠成爲等待的意義。
我的聖典,只要你渴望,我向永恆起誓,永遠守護千年前那段短暫的時光。
不被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