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 將冰寒的匕首刺進一顆火熱的心臟。
當悲傷無法彌補,她還可以選擇遺忘……或者銘記。
當他們都還是一羣傻孩子,沒有意識到:哭和笑, 是多麼奢侈的一種權利。
....................................................................——米拉•喬
(上)
一個人的旅行, 稍顯清冷, 卻也藏着無盡的樂趣。
米拉一路北上, 越過綿延悠長的山脈, 蹚過奔騰不息的河流,尋找着薇兒口中的“紅石湖”。
旅行的時光,讓她想起了卡洛兒——同樣是挎着包包, 用人類羸弱的腳步去丈量遼闊的大地。而米拉又多了一份收藏的心境,她每路過一個地方, 都會在記憶城堡暗暗留下一個標號, 這樣, 等哪日心血來潮,她大可藉助“瞬移”來個舊地重遊。
在漂泊了近一個月後, 米拉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湖水幽碧,照映得人心裡涼絲絲的,而湖邊卻是一片妖嬈的血色:遠看,似紅石林立起伏;近觀,似紅裝緊裹的嫵媚精靈。
不會錯, 這碧綠和妖紅的詭異配合, 定是“紅石湖”了。米拉在湖邊搭起了帳篷。當夜色越沉越深, 一輪滿月悄悄掛上枝梢, 她捧出薇兒的眼睛, 擲入紅石湖的湖心。
薇兒說,紅石湖水滋潤着窟盧塔族的土地, 只要將她的眼睛投入湖中,她也就回家了。
倏忽間,血色紅光從湖心綻放,綻放,一直延伸至天際,侵蝕了一輪明月。一晃,紅色散退,四周又恢復到之前的樣子。
月色浸染,米拉在心底揚起一個迷濛的微笑:薇兒,這是你在向我告別嗎?
半夜,米拉迷迷糊糊間聽見了一絲詭異的響動,她立即從睡夢中驚醒。只見一個黑影正靠近她的帳篷。米拉啓用“隱力”,躲到了一角。
一雙手掀開了帳篷的幕簾。
夜色濃重,帳外蟲叫鳴鳴,米拉根本看不清來人樣貌,月色勾勒而出的模糊身形告訴米拉,這是個陌生人。那人遲疑着不進帳篷,也不肯離去,他逡巡的目光是如此大膽、如此熱烈,以至於米拉做了個應急反應——瞬移到他背後,舉着刀背,狠狠揍下去。
噗通。
來人倒地,米拉湊近一瞧。
“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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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親吻了這張稚嫩的睡臉。
米拉情不自禁地打量起來:髮色金黃,在淡薄的日光下泛起柔柔光澤;細膩白皙的膚質,在光照下幾近透明;精細的五官與薇兒有七分相似,長在一個男孩子身上卻絲毫不顯陰柔,反倒多了分渾然天成的氣韻。
米拉心中感嘆:這是個能給人舒服感覺的男孩子!
細長的睫毛顫動着,倏忽,一雙清泉般的眸子睜開,倒映出米拉略顯慌亂的小臉。
“你是誰!?”男孩的聲音糯糯的。
“呃……我叫米拉。”被一個孩子用如此審視的目光打量,米拉有點侷促。
男孩似是想起了什麼,嗖地站了起來,滿臉防備,“你!是你昨晚打暈我!”
“那,那是個誤會!”米拉連忙擺手否認,“我沒認出你,酷拉皮卡,否則——”
“你知道我!”酷拉皮卡的防備之色收斂,取而代之的是滿眼詫異,“可我不認識你……啊!昨晚有人在這兒舉行過‘引魂祀’,那人就是你!”說着,他忽地貼近米拉的臉,語氣肯定:“你不是我們的族人。”
“對,我不是。”淺淺的寂寥從米拉眼中一閃而過,“我認識你的姐姐,薇兒。”
酷拉皮卡半張着嘴,像是一時難以消化這個消息,“姐……姐!?”激動和喜悅剛一爬上他揚起的眉梢,便被另一種滅頂的悲傷所淹沒。最終,悲痛化作低聲的嘶吼:“昨天,昨天,那是……姐姐的……”
酷拉皮卡外泄的強烈情感衝擊着米拉,也同樣拷問着罪惡的靈魂,她的良知經受着烈火燒灼。是她,將冰寒的匕首刺進一顆火熱的心臟。
“酷拉皮卡,有件事我想告訴你,”米拉望着他的水藍眼睛,淡淡地敘述過往,“是我結束了薇兒的生命。”
驚怒佔據了原本清澈的眼瞳,恨意第一次染紅了他純淨的心靈。酷拉皮卡撲向毫無防備的她,米拉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後背一陣火辣辣的鈍痛。
孩子般任性而執着的廝打,米拉無法還手。
“你賠我姐姐,你賠我!”淚水,在他眼眶打轉,卻遲遲不落。他定是個堅強孩子,米拉這麼想。
他撤掉了米拉好幾縷頭髮。他還是個孩子,還有理由將傷痛轉嫁於他人。在米拉以爲這發泄還將繼續的時候,酷拉皮卡卻停下了動作。
淚水從他的臉頰滾下,一直滴落到米拉的脖頸,她的心間一燙。
“對不起。”米拉伸出手,輕觸他溼潤的眼角,“沒能救出她。”
男孩突然抱住她,嚎啕大哭:“其實我知道……姐姐能將這裡告訴你……你將她的靈魂帶回來……我該謝謝你……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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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天上太陽,地上綠樹,
我們的身體在大地誕生,
我們的靈魂來自於天上,
陽光及月亮照耀我們的四肢,
綠地滋潤我們的身體,
將此身交給吹過大地的風,
願我們的心靈能永保安康,我願能與所有同胞分享喜樂,能與他們分擔悲傷……”
酷拉皮卡重複地念着經文,直到涼風吹皺了紅石湖平靜的湖面,他才停下來。
這段悼念的經文,米拉是有點印象的。當初她讀故事時,就曾被那極富生命力的語言所打動。它如同家鄉的水一般,在默唸的舌尖細細流淌,然後,劃過心田,撫慰着疲憊和哭泣的靈魂。
窟盧塔族,到底是怎樣一個民族?
“酷拉皮卡,你之前提到的‘引魂祀’是怎麼回事?”米拉坐在湖邊的草地上,仰頭看向前方的少年。
“每當族人遠離故土,受到迫害,親人們無法帶回他的軀體,就會將眼睛取下,丟入紅石湖的源頭,這樣,他的魂魄才得以安息。凡血色染紅了月亮之時,族人們也就知道,有一個同胞歸家了……”
“所以,昨晚你纔會來這裡?”
一片奇異的紅雲升起,酷拉皮卡低了低頭,他囁嚅道:“昨晚……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呃?”米拉不解,“跑出來?其他人不允許你出來麼?”
“不是這樣的。”琉璃眼眸,瞬間蒙上了一層水幕,“我們族裡的孩子,到了12歲便可行成人禮,每當這時,家中長兄或長姐便會帶着他們來到紅石湖,祈求‘福器’。”酷拉皮卡擡起頭,望向蔚藍的蒼穹,“姐姐她一走就是多年,昨晚,我只想着來這裡看看……沒想到,她真的趕回來了,我知道,她就在這裡。”
“你要參加成人禮了,對不對?”一種莫名的衝動,讓米拉無暇思考太多,“我可以嗎!?讓我代替薇兒給你祝福,可好?”
“謝謝你。”酷拉皮卡扯出一個悽哀的笑容,“族長說過,太陽閃耀,山林蔥翠,流水不息,每一個生命都有庇護它是神靈,所以,這滋養我們生存大地的紅石湖水,也是有神性的。”
在原來的世界,米拉曾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也許就是如此,神纔給予她機會,讓她在這個全新的世界重新塑造自我。罪與罰,就像是每個人的左右兩肩,此起彼落,連接着無法擺脫的命運。
“紅石湖若有靈性,它定會明白這也是薇兒的意思。”米拉對着他柔柔一笑,眼角稍稍揚起,“告訴我,該怎麼做?”
酷拉皮卡被這春光般明媚的一笑震撼了,結巴道:“湖,湖底——”
“你等着。”米拉二話不說,便縱身躍入紅石湖中。
日光使得湖水並不如米拉想象中那般冰冷,湖水不深,可在向下劃遊的過程中,她能感受到一股微暖卻持續的阻力。米拉憋氣不足,只得返回水面,她大口呼吸,“酷,酷拉皮卡,這湖底有泉眼,對不對?”
酷拉皮卡一臉疑惑,“大人們說紅石湖底住着湖神,沒說有泉眼……”
“好吧。”米拉再次潛入,這回,她閉上了雙眼,任湖底上冒的暖流撫過她的肌膚。薇兒,我知道,你一定會滿足酷拉皮卡的願望。米拉心中不斷默唸,她僅憑着直覺,遊向黑暗的湖底泉眼。
米拉下潛後,岸上的酷拉皮卡焦急地來回走動。
如果出了事,可如何是好?他開始焦急地呼喚,“米拉……呃……姐姐!”米拉是姐姐的朋友,應該也是姐姐吧。(萌,O(∩_∩)O可愛的小酷)
“米拉姐姐!”
譁——
少女破出水面,水花四濺。
“喏,這是你的‘福器’,接好了。”
男孩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接過她手中的東西——此刻,它如同璀璨的星星般,在少女的掌心熠熠生輝。
一隻菱形耳環。
天空的青,海水的藍,山花的紅,都折射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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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米拉一邊擰着溼答答的衣服,一邊亦步亦趨地跟着酷拉皮卡。此刻,他們已置身一片廣袤幽深的山林,小道崎嶇,怪石嶙峋,到處瀰漫着一股古老又莊重的氣息。
酷拉皮卡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回頭一笑,“本來不能帶你去……可你是被紅石湖的湖神認可了的,所以,米拉姐姐不用擔心。”
他左耳的菱形耳環,也隨着酷拉皮卡的動作而盪漾着,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豁然開朗,別有洞天。
這八個字,或許能形容米拉初次踏上窟盧塔族土地時的心情。碧空遙遙,綿延起伏的山丘上,點綴着造型奇異的建築;而這裡的人們,穿着以藍、橙爲主色的特色服飾,勞作,談笑;爛漫的孩童從米拉麪前嬉鬧跑過,他們沉浸在自己的遊戲裡,而無暇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而最神奇的,是那一池湖水,不知從何處引來,自山林的出口延伸,環繞着這片生機勃勃的大地。
“那就是紅石湖的水?”米拉好奇。
“是的。”酷拉皮卡將她領到自家門前,“族長說,我們都是喝着紅石湖的水長大的,所以,湖神的福祉將永遠流淌在我們的血液裡。”
“酷拉皮拉,你在和誰說話?”溫和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媽媽,這是米拉姐姐。”酷拉皮卡跨進高高的門檻,“她是姐姐的朋友。”
嘩啦——似是杯盤碎裂的聲音。
一個面容柔美的中年女人,出現在米拉麪前。她金黃的長髮被高高的盤起,一雙眼睛,有着米拉熟悉的碧藍顏色和流暢線條。她定是薇兒和酷拉皮卡的母親,米拉思忖着。而這個溫柔的女人,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她。
“您好。”米拉致了一個長輩禮。
一旁的酷拉皮卡,將所知的一切告知母親。他體貼地扶着因噩耗而虛弱不堪的母親,“姐姐她……已經回來了。”
“那傻孩子……終究……”女人將哀思藏進肚子,輕聲嗚咽着,“說什麼熱愛音樂,說什麼……”
米拉尚且來不及說一句安慰的話語,女人便揚起寬大的袖子,遮面,將悲痛全部掩蓋,“酷拉皮卡,族裡規矩:外族人進來必須先向族長請示,你和米拉小姐去吧。”
酷拉皮卡細心地將母親扶進內室。“對不起,米拉姐姐,媽媽她——”
“沒事的。”米拉伸出手,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金黃的頭髮:“我們去見族長吧,別壞了規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