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打擾了~~”
女孩推開車門,呆愣了一下:坐在右側的男子穿着棉質白襯衫,眼眸幽深如墨,渾身都散發着溫雅的氣息;而另一邊,是一個捧着書本的女孩,過肩的黑髮像瀑布一樣垂落,齊平的劉海蓋過額頭,彷彿想把那雙清亮的眸子一同遮蔽。
“那個……打擾了,列車公司需要完善客戶信息。”制服女孩拿出資料本,看了看,驚異地瞅着面前的青年男女,“咦?這裡顯示訂票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呀。”
“哦,是家父家母幫忙定的票。”如沐春風的嗓音,優雅緩慢的語調。
“原來是這樣子!那麻煩二位重新登記吧。”說着,制服女孩遞給他們每人一張信息表。
平靜地接過表格,米拉開始寫起來,在信息氾濫的時代,類似的表格她都填順手了。
姓名,米拉•喬;年齡,19;ID號,是——
米拉皺眉了,咬起筆桿來:不知道這裡的身份證號是多少位的?
“你怎麼總是記不住呢。”庫洛洛扯過她手中的紙,一笑,無奈地,寵溺地。
米拉一臉木訥地看着庫洛洛•魯西魯,這個男人表情自然地搶過表格,又極其熟練地填寫關於她的所有信息,甚至包括身高和體重……
接過表格,制服女孩滿臉欣羨地看了米拉一眼,“吶~~貴賓室的乘客有附贈簡餐,兩位要現在就餐嗎?”
於是,米拉第一次和庫洛洛同桌吃飯。
早就餓過了頭,她不敢大口大口地吃,米拉的胃,一向都很脆弱。她就着蘑菇湯,小口抿着,熱熱的湯汁潤澤了她乾啞的喉嚨——活着的感覺。她閉上眼,努力下嚥,努力忽視一些東西。
比如,他們的車票是哪兒來的。
比如,那對中年夫婦怎麼樣了。
再比如,面前的男人爲什麼還能吃得這般心安理得?
米拉略微擡頭。面前,一雙白淨的手正握着刀叉,動作緩慢優雅,彰顯了其主人良好的教養和散淡的心境。
“需要幫忙嗎?”庫洛洛問她,米拉盤中的小牛排絲毫未動。
“不用……謝謝。”
帶着跳舞般的優雅,纖長的手指輕輕一拉,指下寒光一閃,盤中的牛肉便沁出微微血絲,如此柔嫩的肉質,就像是……
“對不起——”米拉飛一般地衝出包間,抱歉,她實在忍不住了。
嘔吐,這種生理習慣她暫時還丟不掉。
米拉不斷地乾嘔,心底不住發寒:明明自己什麼都還沒吃,明明告誡自己要習慣的。
火車上的洗手間安了鏡子,對着那張蒼白的熟悉臉龐,米拉覺得有一絲絲勇氣從心底漲起來,她捧起冷水往自己臉上澆。
就算盤子裡盛的是人肉,流星街的人也會吃得津津有味吧。
.
加特里,約魯比安大陸的最西端。
這裡有像月球一樣沉寂的沙漠,有像火山般噴濺的油氣流,有着最苦澀的鹽鹼水,湖泊清澈,山脈挺拔……貧瘠的戈壁和荒涼的沙漠,將最悠遠的傳說和最珍貴的寶藏藏匿起來。
卡曼古城是一座沉落了的地下城,覆蓋於荒漠之下,樣貌卻保存完好,就像米拉記憶中歐洲中世紀的大城堡。可千百萬年來,由於風雨剝蝕,地面形成深淺不一的溝壑,裸露的石層被狂風雕琢得奇形怪狀。
“這是……古蹟?”米拉俯視着眼前的奇觀。
“千年以前,約魯比安大陸曾出現過一個繁華的小國——卡曼帝國,它有着自成系統的錢幣、法律和軍隊,許多路徑此地的商旅都會與之交換貨物。都說,卡曼城擁有這個世界最肥沃的土地、最先進的機械和最撩人的歌姬,招徠了很多路經的旅人,世人稱之‘不夜城’。然而,這‘不夜城’卻一夜間消失了。
直到258年前,一個努特里農民在深挖葡萄園時掘到了一塊巨石,他扒開泥土和石塊,發現鋤頭穿透了一個金屬櫃子,裡面是一大堆半熔化的金銀首飾及古錢幣。消息傳開,在這片土地上的農民們才突然想起祖輩相傳的關於卡曼城的故事。於是,盜寶者、考古獵人、歷史學家蜂擁而至。”
聽着庫洛洛不帶悲喜的敘述,倏忽間,米拉有種錯覺:面前的男人不是出自流星街,而僅僅是一位嚴謹的學者。
“是由於陸地下陷嗎?”
“歷史學家有過類似的猜測,不過至今爲止,它一直是個謎。”
“如果是尋寶的話,難道不需要多帶些人和裝備麼?”
“人多了反而麻煩,”庫洛洛側過身子,眺望前方,同時也避開了她的視線,“世間一直流傳着有關卡曼寶藏的詩句:
12架馬車裝載了數不清的寶物,
整4天駛向山上,
每個人駕駛9小時,
和寶石黃金沒有什麼兩樣。
即使用全部的土地和它交換,
也不會降低它的價值。
可沒有人知道,詩句裡的‘這些東西’——卡曼城最珍貴的財富,指是它的書籍。”
庫洛洛在前引路,仿若信步庭院,悠閒又自信。此刻正值午後,光線穿過天頂的孔直射而下,讓面前一景一物清晰可見,光柱裡飛揚的微粒跳躍着,激揚着,它們是歷史的塵埃,如同這一刻的他,和她。
兩人順着密道越走越深,米拉也變得越來越無力。是她的錯覺嗎?庫洛洛的腳步也慢了下來,或許是因爲地下城的空氣太稀薄?還是……
一堵石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米拉正要發問,卻見庫洛洛仰頭看向天頂——太陽西挪,光柱移動,漸漸地射到了地面的某個圓形圖案上。
接着,面前石牆豁然打開。
目光停留在光線盡頭,庫洛洛開口:“這裡是卡曼大帝的藏書室,石門設計巧妙,需借用日光的能量,一旦光線離開地面的圓心,石門就自動關閉。所以,只有三個小時。”
“到時,藏書室就又恢復全封閉。”說完,庫洛洛將目光轉向她。
米拉也注視他,這是自她背後的傷康復以後,第一次直視這雙眼睛。
黑暗,永無止境的黑暗啊,驚不起半點漣漪。
“你想要的是什麼?”米拉從來不夠聰明,但是,就像之前所說的,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在哪個世界都一樣。
“《行者日記》”
米拉閉了閉眼,道:“好,你等一下。”
庫洛洛笑了笑:“好,我等你。”
米拉徑自向前,嘴角掛着一抹嗤笑:她可真像個偉大榮耀的壯士。
她不懂庫洛洛•魯西魯,但她懂得人類的詭辯:通常,他們只說出片面的事實。
他說,人多了反而麻煩,真相極可能是:這裡很危險,人多了很麻煩;又或者,事情太難辦,人再多也無用。
他說,只有三個小時,沒有主語,那麼,只有三個小時的人,是她。
他說,我等你,意思是他不能或者不願進來,他只會等……三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