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音樂之都,文化古城。
一個月後,米拉來到了月亮河。都說,月亮河,是藝術和文化的棲息地,它擁有全世界最大的圖書館和最動人的交響樂。
“由我帶領你參觀月亮河吧,我們旅行社正在搞活動,特價八折!特價八折!”一下火車,米拉就被當地的旅行社代表纏上,她笑着婉拒,一邊感嘆這文化之城的旅遊業過度開發,一邊思忖着該怎麼解決溫飽問題,她手上積蓄着實少得可憐呢。
好在米拉的行李不多,她不必急着找旅店歇腳。順着光滑的石板路,米拉漫步於這個城市的古老嘈雜的街道,這是她旅行的怪癖:越是老舊越是不起眼的地方,她越喜歡鑽。
路過一家琴行,她看見了“特價處理”的標籤,便不自覺地走了進去。
光亮的琴身倒映出她的影子,手指輕拂過琴鍵,米拉想象着它們也能演奏出動人的音樂。
她,會很喜歡這架琴吧。
“小姐,這架Chappell是我們店的名品,喜歡的話你可以試試音色。”
米拉慌亂地擡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會彈琴,只是隨便看看。”
“沒事沒事,請自便。”說着,店員走開了。
米拉剛想轉身離開,只見一名身穿夾克、揹着牛仔包的少女繞到了鋼琴旁,坐下,她試了試音,滿意地讚歎一聲,“真是不錯的琴!”緊接着,手指歡快地跳動起來。(音樂:螢火蟲之舞)
空靈、輕盈的音符從指間飛躍而出,四周的空氣彷彿也一同燃燒起來,跳躍着,歡騰着,將人的思緒牽引向遙遠的天際……
一曲完結。
米拉淚盈於睫,早就忘了鼓掌。
爲什麼……這琴聲,爲什麼會這樣不同?
女孩起身,笑得明媚燦爛,“這琴真不錯,我要了。”店員彎腰致謝,引着女孩去結款。
女孩再一次路過米拉身邊。
這一次,她停住了,眨了眨明麗的雙眸,說:“奇怪呢……還沒有人聽了我的琴聲會流眼淚的。”
米拉立馬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驚慌得抹了抹眼睛,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不是因爲你的琴聲。”說完,米拉逃也似地跑出了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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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河,音樂廣場。
仲夏蟲鳴,涼風臨音。
正值月亮河絕佳的遊玩時期,名家演出一場接着一場。不知名的小旅店早就客滿,上檔次的酒店米拉又住不起,所以,她便只能遊蕩。
這裡有很多的流浪藝人,米拉喜歡和他們呆一塊兒,她只要坐在一邊靜靜地聽着,悲痛的心彷彿就能安靜下來。
“姐姐,你要聽曲子嗎?”
脆生生的童音打斷了米拉的思緒。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手裡還握着一把金色口琴。
金色的口琴?米拉有點好奇,指了指男孩手中的樂器,“你的口琴真奇特。”
男孩搖了搖頭,乾巴巴地看着她,“不是我的,是老闆借給我用的。”
“你的老闆?”米拉微微皺眉,遲疑着開口:“聽了你的曲子要給錢嗎?”
男孩點頭。
“你會把錢交給你的老闆嗎?”
男孩繼續點頭。
“那——你的曲子貴嗎?”
烏黑的眼珠閃過一絲疑惑,男孩似乎在思考“怎樣纔算是貴”的問題。
好心的米拉又加了一句:“我只出得起一百戎尼。”
這一次,男孩重重地點了點頭。
米拉笑了,問:“你都會什麼曲子?”
男孩的眼珠轉了轉,像是在背書:“西西里安納。”
“就這一首?”米拉嘆了口氣,“那你吹吧。”
“曲目,《西西里安納》。”男孩欠了欠身,開始吹起來,兩腿繃得直直的,表情嚴肅。口琴的聲音婉轉悠揚,隨同心底的思念,一直綿延到了遠方。曲調很熟悉,像是早紮在米拉腦海中了一半,她似乎看到了黑夜中輕盈的舞步,熒熒閃閃,喚起了心頭的小幸福,滿滿的,星星點點……
音樂廣場的一角,小男孩吹奏着金色口琴,一旁的大女孩似乎沉睡一般,臥倒在長椅上。
這時,一個男人從黑暗中閃出,“不錯,又放倒一個,今晚可以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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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這個小妞長得不錯吧?”有人捏住米拉的下巴,用力晃了晃。昏沉沉地,米拉費力地睜開眼,面前是一張猥瑣的臉。她驚慌地想推開那雙骯髒的手,才發現雙手已被反綁,嘴巴里也塞上了布團。
米拉的第一個反應是:她被綁架了!怎麼會!?她剛纔明明在聽曲子啊!
難道是剛纔的口琴曲!
這是一間辦公室,米拉被綁在椅子上。對面是一張辦公桌,一個渾圓的中年男人正盯着她,目光犀利,就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
“喲,小妞醒了!正好,克里克老爺,你看看她的眼睛,多美吶——肯定會成爲你們這兒的臺柱的!呵呵,所以價錢再一成吧。”
“歐文,我再給你加十萬戎尼,看在我們這麼長的情份上。”
叫歐文的男人重重地拍了下米拉的肩膀,大喜:“成交!”
米拉被賣了。成交價:210萬戎尼,相當於10多萬人民幣。
米拉暗暗記住這個數字,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價值。
米拉被轉移到了另一個房間,依舊被綁着。她貼身的揹包不見了,糟了,她的書!還有她的ID!米拉恨得牙癢癢。在剛纔的辦公室裡,她看那個叫克里克的男人拿走了她的ID,那麼她的東西應該都在那兒。
她必須取回來,只要能運用“隱力”。
十五分鐘,她只有十五分鐘。這是她至今能隱身的最長時間,米拉閉上眼睛,讓自己漸漸進入狀態……
門口有幾個男人在打牌,米拉小心地繞過他們,心跳如鼓,她從未像現在這般,祈禱着、依賴着自己,現在,她並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她在保護自己。
這裡像是一個地下歌廳,穿着暴露的服務生從她面前走過,毒品交易、肝臟勾當都在黑暗的角落裡滋生着。米拉繞過嘈雜的舞臺,舞臺上的搖滾樂手激情四溢,像任何一個妙齡青年一樣,爲夢想揮霍着自己的青春。
米拉找到了之前那個辦公室,找到了ID和揹包,可揹包裡的書卻不見了!她翻遍了所有的抽屜都沒找到,有誰會留意這麼一本不起眼的書呢?
不知道怎的,米拉腦海裡閃現了口琴男孩那烏溜溜的雙眼,難道……她決定先出去再說,可她遇到了另一個難題:怎麼發揮“隱力”讓她的揹包也消失了?
關於這個問題,她曾經和金討論過。每當使用“隱力”時,米拉身上的衣物也會消失的,也就是說,米拉可以將除自己以外的“身外之物”一同隱藏,問題是如何做到呢?米拉一個人的時候,她對着書本、杯子、花瓶都練習過,但效果不佳,貌似她的能力只能輻射到貼身的這套衣服上了。
“我可以,我可以做到的。”米拉心裡說,她靜下心來,感受着體內生命之源的流動,她的手指開始發熱,彷彿要燒起來一般,握在手裡的揹包也漸漸變輕,彷彿出於失重狀態……
可就在這時,門把轉動,有人推門而入!
“克里克,我們進去談。”
一個高大渾圓的男人,一個金髮的窈窕女子。
女子穿着緊身皮裙,V字領下,溝壑深深,後背□□。她的臉,是集合和清純妖媚的□□,眼線流暢,紅脣豔豔。
是她!那個在琴行遇見的女子,簡直是判若兩人!米拉不可思議地看着正火熱擁抱的兩人,忘卻了自己的處境。
米拉知道自己該立馬離開,可她的腳像被黏住了一般。
男人輕易地扯開了女人身上的衣物,口中喊着“美人”。女子緊緊摟住了男人的脖子,低聲呢喃:“哦……克里克……下個星期的場子還是歸我們……可好?”她的身體被彎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纖細的窄腰,白皙的長腿,迎合着男人的入侵……
緊握的雙拳驟然鬆開,米拉拽起椅子,重重向男人的砸去。她迅速拉好女人的衣服,一路飛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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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至,街燈明亮。
“你放手!”女人使勁拉開米拉的手,米拉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瘋狂過,救了一個不相干的女子,很明顯,她還不領情!
“啪——”
米拉的左頰一片火熱,她停下來,看着這個打了她一個耳光的女子。
“是你!”女子認出了她,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隨後對着米拉怒吼:“你是瘋子還是怎麼的!?”
米拉皺眉直直地盯着她,說:“你不該那麼做。”
女子湛藍色的眼睛變得暗沉,“和你有什麼干係你多管閒事會害死我!你知不知道!”
米拉瞅着她,依舊攥緊她的手,不放。
兩雙年輕的眼睛,相互凝望着。
縱使它們注視過不同的世界,關注過不同的人,浸潤過各自的辛酸和淚水,但在這一刻,有些東西相通相融了。
許久,女子挫敗地嘆了口氣,回握米拉手,“好吧,敗給你了……維爾朵•魯達”
“米拉•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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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貝拉酒店。
米拉登記了姓名,隨着維爾朵一同登上頂層的套房。
此刻,這個城市的夜色盡收眼下,荒蕪和繁華,都掩蓋在這黑色和明亮之下。
“你看起來不像缺錢花的人。”窗邊,米拉第一次俯瞰這個黑色的世界。
“怎麼?”維爾朵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有錢就不用去地下歌廳賣唱了?”她給自己倒了杯酒,躺在沙發上,愜意地抿了一口,“要來一杯嗎?”
米拉搖了搖頭,盯了她一會兒,想起了她彈的琴,問:“你是個鋼琴家?”
維爾朵笑了,笑得雙肩抖動,“我算什麼鋼琴家,不過是個流浪歌手而已。”
米拉走了過去,手覆蓋住她的眼,“不要這麼看人,這樣冰涼的笑容一點也不適合你,你能彈出了那樣的琴聲,維爾朵。”
維爾朵呆住了,她拉下米拉手,問:“那是……怎樣的琴聲?”
米拉想了想,開口:“歡快的,溫暖的,連這個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
維爾朵笑了,“可當時你哭了。”
“只是因爲和我以前聽過的琴聲,太不同了。”米拉低下頭,右手習慣性握在胸前,在那兒,有一個秘密,只屬於她的秘密。
“音樂不總是給人帶來快樂,對嗎?”維爾朵避開了米拉的目光,“你怎麼不問我是什麼人?從哪裡來?”
“因爲我知道啊”,米拉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齒,“你是維爾朵•魯達,在我來月亮河的第一天彈出了令人快樂的曲子。”
“真是個奇怪的人……任何人和你在一起都不會覺得不舒服吧,總覺得你善解人意過了頭。”維爾朵放下酒杯,似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我有一個很封閉的家庭,他們不喜歡和外面的人來往。可你知道,音樂是沒有邊界和極限的,所以我一個人出來了,到處闖蕩,到處旅行。”
“你熱愛音樂,我知道,你會找到你想要的。”
維爾朵笑了笑,“我也一直這麼認爲……但我也思念他們,我的家人和朋友。”
“爲什麼不回去看看他們?”
湛藍的眼眸變得朦朧無光,維爾朵覺得口中澀澀的,苦苦的,“是我先離開的……他們早就不要我了。”
米拉從後面抱住她,輕嘆一口氣:“不會的,他們是你的親人,他們永遠都會原諒你,包容你。”
月亮河美麗的星空下,這夜,兩個女孩相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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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米拉正享受熱水澡,維爾朵忽然闖入。
“好獨特的掛墜。”
“嗯。”米拉一邊把它掛上脖子,一邊迅速拉過浴巾,努力躲避維爾朵的目光。
掛墜的雕花精緻,約一個銅幣般大小,一邊有個小小的機關,輕輕一按,那些被隱藏的東西就會呼之而出。
瞅着米拉紅彤彤的雙頰,維爾朵決定暫時放過她,“我要去樂隊了,你今天有什麼打算?”
“暫時還沒。”米拉想了想,“維爾朵,你還要去嗎?昨天那地方——”
“自然是要去,”維爾朵啃着蘋果,“你放心好了,他們不會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
談及此,米拉的臉又熱了幾分,“我要去找我的書。”還有那個男孩,她在心裡說。
“書?很重要嗎?落在克里克那兒了?”
“我昨天在辦公室沒找到,可能被一個吹口琴的小男孩拿走了。”
維爾朵停下來盯了她幾秒,然後笑噴了,“哈,你稱他吹口琴的‘小男孩’!?”
米拉皺眉。
“他和癩子頭歐文搭檔,專門拐騙像你這樣純情小小女生……你可知道那把金色口琴Siciliano?估計這世上能吹響它的人只有剩他一個了。”
“爲什麼?”
維爾朵啃完蘋果,滿足地砸吧了下嘴巴:“傳說中能平息惡魔憤怒的琴聲,就是出自這把Siciliano,可對於不能吹奏的人來說,它就是一把發不了聲的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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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河,世界最大的圖書館。
在《世界童話》中,米拉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Siciliano,又名金色迷夢,意爲“妻子的禮物”。傳說,千年以前,魔王當道,他覬覦人間女子——安娜公主的美貌,便想搶娶爲妻,安娜公主爲了讓人民免遭禍害,同意嫁他爲妻,但條件是要用魔王頭上的雙角作爲交換。魔王割下了雙角,安娜公主命巫師將之做成Siciliano,每當魔王發怒時,她便在一旁吹響它,以此平息惡魔的憤怒。
直至有一日,衆天神知道了這件事,商量着要來討伐魔王。善良的安娜公主恐一場大戰不可避免,人民必將遭殃,所以她在魔王的酒中下了藥水,並以琴聲催眠,使得魔王長睡不起。當衆神降怒,天崩地裂之時,魔王再一次被封於暗無天日的地下。而從那以後,流落人間的Siciliano被稱作‘詛咒之音’,只有安娜皇族的後代,方可吹響。
走出圖書館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雨。不由地,米拉想起了《行者日記》裡的故事,“被封於地下的惡魔”嗎?
多麼官方多麼無創意的神話故事……
米拉回到安貝拉酒店時,衣服已經溼透了,雨水順着她光潔的臉頰、黑亮的長髮滴落在紅地毯上。面對爲她開門的侍者,米拉歉意地笑笑。
到了頂層,她剛踏出電梯,便嗅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令人震顫的氣息。凝神屏息,米拉不由得發起了“隱力”,小心翼翼地,米拉慢步到她和維爾朵的套房。
果然,房內傳來一個男人的說話聲。而且,這個人米拉也識得,她對聲音出奇的敏感。
他在和誰說話?
“人不在,我查過了沒什麼特別的。”
“書嗎?哦,我找找。”
一陣翻找的聲音。
“沒有什麼特別的書,曲譜倒是有不少。團長,或許只是巧合吧,米拉這種名字很普遍啊,況且進了卡曼地下城哪有生還的可能?”
“哎哎,我會繼續關注。”
嘭——
米拉像是被人重擊了腦部,全身麻木,喪失了知覺。
他們,幻影旅團,她被發現了!
等稍回過神,她撒腿就跑。
不可能,怎麼可能!米拉衝進雨幕,顧不得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的疼痛。她掩藏得這麼好,怎麼會被發現呢?
對了,他們提到了她的名字。是的,庫洛洛知道她的名字,在火車上她填過信息表,可這有什麼?世界這麼大,他們如何查到她的名字出現在這兒?
她並沒有在任何地方留下自己名字的線索啊,等等……難道是安貝拉酒店!?是酒店的入住登記……他們能任意入侵一個酒店的系統!?竟是在她來到月亮河的一天後!
可又是什麼讓他們想起來要調查呢?
米拉甩甩頭,想把理不清的思緒拋開,她要做的就是逃離,並且在今後的日子裡,不再使用米拉•喬這個名字,之前都怪她想得太簡單了,今天要不是她——
等等!
維爾朵。
米拉奔向最近的電話亭。
“喂,維爾朵•魯達,請問您是——”
“維爾朵!你在哪兒?”
“米拉呀,我在回酒店,怎麼了這麼急?”
“別回酒店,不要回去!”米拉大聲吼。
“可我已經到了呀,不是等會兒還要一起吃晚飯嗎?米拉你等我下,電梯來了。”
“不,回來!不要上電梯,維爾朵!不——”
未待米拉嘶吼完,這時,電話裡清晰地傳來一句話:
“好久不見,米拉小姐。”
握着電話的手指已發白,米拉懵了。
動人的聲線,優雅的語調,卻是致命的危險。
許久許久。
“別傷害她。”一出聲,米拉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
“自然,如果這是米拉小姐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