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照亮了窗戶紙,把黝黑的房間裡映照的雪亮,片刻之後又陷入了漆黑一團。
嘩嘩的雨聲猶如天河決堤――這樣的大雨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了。
夏季的雷暴雨,來得快,雨量大,但是去得也快,持續半小時以上已屬罕見。偏偏一下就是半個一個時辰的大雨在此地卻是屢見不鮮。張應宸知道這多半是受了小冰河期氣候反常的影響。
“可惜了這場豪雨驚雷!”張應宸不由得暗暗嘆息,不然這樣的雷雨之夜他大可展現一番自己的“神力”,來個弄個浴天雷而神藥自成的大戲。但是迄今爲止這雷還從來沒落到過籠子上――這裡四周的房脊、大樹都比這鐵籠子高,真要雷劈的確很難正中籠子。自己要在籠子裡“作法”一時難以辦到――看來沒有避雷針這樣的引雷之物,光靠一個鐵籠子很難引到雷。
雖然他已經想了其他辦法:做一根木杆子,頂部裝上鐵尖頭,再用一根細鐵鏈順着杆子引下來,但是鐵匠鋪卻又回說最近造鐵鏈子的活太多,忙不過來,得等上好幾天才能打造完畢。莊家的僕役跑了城裡城外好幾個鐵匠鋪,全是一色的回答。
“真是怪事,平白無故的大夥都造鐵鏈子做什麼?”張道長始終也沒想出個名堂來。
奇怪歸奇怪,既然演不了法,他就只好繼續本職工作:進行莊家的遊說活動。
通過這些天的活動,他對莊家瞭解很多。原本他以爲這家不過是普通的鄉間縉紳,沒想到在本地還是很有勢力的。
大店莊氏是明初從江蘇東海遷來,現在的莊謙莊老爺是大店莊氏五世孫。原本莊氏在大店莊不過是貧民人家,家裡很窮,莊謙幼年賣過燒餅,後來受益於當地學堂的先生王凱的賞識,免費收起爲學生,從此有機會入學讀書。他是萬曆四十七年的進士,當過汝寧府推官,後來升任浙江道監察御史、陝西巡按御史。崇禎二年後金入關,莊謙領兵北上過勤王。第二年告老還鄉。
說是告老還鄉,其實莊謙的年齡並不大,纔不過48歲。不過身體已經不大好了。張應宸因勢利導的傳授了許多調養身體的法子,又開了各種調養的藥物。在他的悉心調養下,莊老爺的身子有了些起色,莊家上下對他這位道士也就愈發恭敬了。
除了這位能文能武的莊老爺,莊謙還有個堂弟是武庠生,天啓年間因軍功授洛口守備,是個武官。莊謙的二弟莊升是歲貢,三弟莊賁和堂弟莊鼎都是廩生,莊謙長子莊遐齡也是歲貢,次子莊鶴齡是廩生。
總得來說莊家就是一標準的讀書仕宦的大戶人家。在大店莊乃至整個沂州地區都是響噹噹的有力縉紳人家。
這一戶人家要是能效忠於元老院,在魯南地區就是絕大的助力。起碼在沂州便有了呼風喚雨的能力。
他已經向中心發出信件,要求大圖書館立刻查詢沂州大店莊氏的詳細材料。儘快將材料送往臨清轉發到他手裡。
如果能再多掌握一些莊家的具體材料,他在這裡的工作就能有的放矢了。正想着,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進來的是一個莊家的僕役,“道長晚飯可用好了?”
“好了,你收走吧。”張應宸揮手道,忽然問道:
“怎麼,今天老趙沒來?”
老趙是莊家撥來專門伺候他的人,平日裡送飯倒水,一應粗活都是他承應。
“是,老趙家裡有點事,回家去了。”僕役邊收拾東西邊回答,“道長晚飯可用得好?”
“好好。”張應宸點點頭讓他退了出去。
張應宸在蠟燭下對着一疊脈案仔細的研究,考慮着該怎麼爲莊老爺繼續調養身子。忽然外面一陣電閃雷鳴,蠟燭一暗,火光搖曳。他趕緊護住燈光,光線漸亮。
原本這樣的蠟燭的亮度就極有限,有動植物油脂製作的土蠟不但亮度低,還要時時刻刻的剪燈花才能保持亮度。
張應宸拿起剪刀,修剪了下燭花,光線卻愈發的暗淡了。
“奇怪!”他放下剪刀,忽然鼻端出現一絲淡淡的幽香。
一個專門堆放雜物的小院內,廊下已經聚集了幾十個莊家僕役中的信徒,一個個神情肅然――香頭傳下話來,今天護教使者要親自駕臨此地施法,用天雷正法擊斃莊宅內的“妖人”。
院子中間,卻是一隻不大的黑色鐵鼎,因爲放在雨中,已經積了小半的水。
至於宅內的“妖人”是誰,香頭沒有說。稍微腦子聰明一點的人都知道,多半就是住在庫房那邊西跨院的張道長了。
說張道長是妖人信衆中有是有有些嘀咕的――因爲張道長在宅裡莊裡乃至城裡,行醫舍藥,救治了不少人,平日裡人又和氣,不論高低貧賤一概平等相待。怎麼看都是個好人。
但是他們不敢違拗“上面”的“旨意”。香頭已經說了這是壇主親自關照下來的事情,說到壇主尊者,他們這些普通信衆中很多人從來都沒見到過,不過人人都說他法力極高,這次的度劫的大水若不是他暗中施法,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應劫。
“聽說還有濟南總壇派下的護教使者要來……”人羣中竊竊私語。
幾十個信徒,男女老幼各不相同。然而一個個都虔誠的拿着香燭,等候着護教使者的降臨――對他們來說,護教使者的到來不啻於神仙下凡。
雷聲隆隆,閃電不時劃破天空,將黝黯的院子照得雪亮。
一直在看着天色的香頭忽然尖聲道:“時辰已到!焚香,迎請使者!”
一大束點燃的線香投入到院子當中的小鐵鼎中,鐵鼎中原來積着水,線香落下去卻不熄滅,反而愈發猛烈的燃燒起來。火焰與雨水相交,青煙瀰漫,院中頓時瀰漫着一股奇異的香氣。
香頭帶頭誦起了經文。在喃喃的經咒聲中,教徒們一個個搖晃起身體,陷入瞭如癡如醉的境界。
唸誦聲中,那爐鼎上的香火便有些作怪,嫋嫋緩緩的漫起了青煙,煙霧愈來愈重,漸漸將整個院落都瀰漫得一片模糊,無數火舌在輕微的爆響中開始躥動,如電光,如流火,隱在霾霧中不停地跳躍。迷濛之中,彷彿可見一個紅衣身影從空中降下,忽然一聲驚雷,一團火球騰空而起,衆人一臉迷惘彷彿如夢初醒,呆呆站在着。爐鼎內的火焰已經燃盡,連餘燼都不見了,依舊只有半鼎清水,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然而廊檐下院子當間,已經站着一位紅衣少女。身穿一襲石榴紅的長裙,外罩黃色紗袍,梳着雙丫鬟,腰間懸着一柄七星寶劍,看着既飄逸又透着詭異。袍上繡着的萬字圖、蓮花寶珞一閃一動,變幻不定。
院子裡大雨入注,院中的少女卻衣發不溼,點雨不沾。香主如回過神來一般,大喊一聲:“迎接護教使者!”
衆信徒早就如癡如醉,頓時全部跪了下去,一起誦經,如癡如醉。
在漆黑的雨夜的掩護下,閔展煉帶着他的手下潛入了大店莊。
一路上非常順利。在莊內的信徒的接應下,他們很快越過了圍子的豁口,接着又在莊家僕役中的信徒的接應下順利的通過後院的角門潛入了莊宅。
護教使者已經早他幾步進入莊內,按照雙方實現商定的計劃,她此刻應該在莊宅內“演法”,準備讓信徒們再一次的看到“正/道/大/法”的威力,加深他們的印象,從而努力在莊宅內傳教――看重莊謙這一族的可不止是道長。儘管明末的民間宗教的成員絕大多數是社會底層:農民、手工業者、士兵、水手和小商販,極少有知識階層和縉紳。但是並不意味着這些會道門的上層對社會精英階層是拒之門外的。
其實在莊謙生病之初,教門中就已經通過莊宅僕役中的信徒向莊家的內眷遊說,讓教中的“法師”來治病,但是都遭到了拒絕――魯南因爲鬧過白蓮教的關係,縉紳人家對這樣的民間教門都保持着極大的戒備。
閔展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等着夾道里的最後一扇門打開――走到夾道底,打開一道門,就是張道士所住的院子了。
依照約定在門上輕敲三下,門立刻就開了,裡面閃出二個僕役打扮的人,他們默不作聲的將他們一行人讓了進去。
他一怔,夾道里已經悄然無聲的到了一批人,全部黑衣,頭戴斗笠,默不作聲的蹲在牆角的陰影裡。雨聲、雷聲和密集的雨絲遮擋了他的感官,若不是一道電光閃過,他幾乎就要錯過。
“是本教的人,隨使者來得。”僕役小聲說道,“你們的東西,就在那一扇門後面。對面那扇門就是道長住得院子”
閔展煉點了點頭:風箏和鐵鏈已經早幾日通過教徒的悄悄的運入莊宅,現在他們只要就地組裝起來就可以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