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路開始逐漸從海邊轉向內陸,走了許久。何如賓看日已西斜,估計已經到了申初時分。他眺望四周,遠近都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山地,距離驛路不遠的地方是一座小山,草木繁盛。他一提馬繮,策馬走到驛路旁的一個小山坡上的,他的親兵和將領們也趕緊跟了過來。
他騎的是一匹蒙古駿馬,非常神駿。鞍子、轡頭和馬鐙都是黃銅所制,出發前親兵已經爲他擦得閃閃發亮,在陽光的照射下十分耀眼。左手拉着繮繩,右手提着鞭子,注視着望着身邊源源不斷的前進的人馬和大旗,一種志得意滿的感覺充斥了心胸。
“湯參將!”他叫了一聲。
“卑將在!”
“此地離開澄邁還有多遠?”
“回稟鎮臺大人,還有三十里。”湯允文在馬上叉手道,“此處名爲石山。”
何如賓看了一眼這座小山,離驛路大約一百多丈。是一處控遏驛路的好地方。若是髡賊在這裡埋伏人馬的話,他必然要經歷一番苦戰才能通過。但是剛纔探馬已經來探過,此處並無任何伏兵。
“髡賊不知兵。”何如賓評道,“此處若設一營寨,派人把守。我軍必得先攻下此山方能繼續進兵。”
“大人所言極是。”常青雲滿臉塵土,屁股磨得很疼,但是他還是緊隨何如賓本部,沒有在老營隊伍裡。就是希望在這樣的時候能夠說上幾句話,表現下他的見識和“勤勉忠事”的態度。
“此處地形要緊。在此設一糧臺!”何如賓吩咐道。
進剿定下的方略是長圍,二萬多人的軍食供應是一件非常緊要的事情。最爲方便的海路運輸礙於髡賊的“堅船快炮”無法運糧,陸地運糧不管距離遠近總是相當煩難的,特別是海南的驛路狀況實在太糟糕。靠着徵發來的民夫肩挑車推幾百里路來接濟糧食很是困難。因而明軍採取的是逐段設置糧臺,層層轉運的模式。
石山有一定的地形優勢,路途又適中,是設立轉運糧臺的最佳地點之一。
當下命令一名千總率領五百名士兵在此立下營寨,建立糧臺,負責轉運糧食。他還準備解澄邁之圍之後在澄邁縣城內設置第二座轉運糧臺。這樣每隔離四五十里就設置一座糧臺,留駐士兵把守,不但糧草能源源不斷的運到軍中,還能保證他的後路安全。
大軍隨後就在石山宿營。澄邁縣城外有髡賊的人馬,何如賓決定在這裡休息一晚,讓士兵們養精蓄銳,明日再到澄邁。以免飢疲之師抵擋不住以逸待勞的髡賊,萬一在城下打個小敗仗對士氣的影響很壞。
“明日午後,我軍即到澄邁縣城下。”何如賓在晚上的會議上對衆將和幕僚道,“據澄邁塘報雲,髡賊在城下已經開築土圍,且立下了營寨,人馬約有二千,又有火炮,防守必定堅固,我軍須得一鼓作氣將其拿下,不得稍有挫折!”
“喏!”衆將一起大聲答應。
趙汝義道:“地方官員,諱過飾功,但凡逆賊土匪,無不誇大十倍數十倍。就算他寨中有二千多人,亦多半是裹挾的百姓。我兵必能一鼓而下。”
“大人所言極是。然而還是以小心謹慎爲上。”何如賓問中軍守備葉正芳,“葉將軍,取澄邁的最新塘報來。”
葉正芳道:“回稟大人,澄邁的塘報已經有三四天沒有到了。恐髡賊已將全城圍困,斷絕了交通。”
“如此更要慎重!”何如賓心中覺得有些隱約的不安,“明日加派探馬!”
太陽照在頭頂上,熱辣辣的。
外委把總鍾效不知道多少次的把曬得滾燙的頭盔從頭上取了下來。他在小路邊的樹蔭下停住了馬匹,後面的幾個騎兵跟了過來。
“把總爺!怎麼不走了?”他手下的一個弟兄問。
“還走個屁,這麼熱。這鬼地方!歇會再說!”鍾效咒罵着,他的鎧甲在太陽下不但熱而且沉得要命,皮革連綴的地方還不斷的散發出噁心的臭味。他奉命帶領幾個弟兄充當探馬,隨時偵查打探敵情。
他摘掉了頭盔才覺得好受些。不僅嘆了口氣。這打仗真是件難熬的事情,擔驚受怕不說,光是這行軍就要了他半條小命了。
“把總爺,這頭盔小的來拿吧。”他身邊的一個姓許的親兵諂媚的說。
“好,接着。”鍾效把頭盔丟到他手裡,“老子鬆快鬆快!這鬼地方,連找人要口水喝都找不到。”
他們帶得水剛纔已經全部喝光了。一時半會也看不到可以補充清水的地方。
“這兒有水。”許親兵趕緊遞上一隻竹筒,“今天出馬之前小的多帶了幾個。您是我們的主心骨,不能稍有差池啊。”
“好小子,真能幹!”鍾效誇獎着。其他幾個士兵心裡暗罵不要臉――這個人平日裡總是眯着一張笑臉,畢恭畢敬的把把總當主子一樣伺候的舒舒服服。給自己撈了不少好處。
鍾效這一小隊騎兵,從本隊分出,離開驛路,向南面出發巡邏探查有沒有敵人活動的跡象。
他們一口氣走了十幾裡地。一路走來,除了偶然能見到幾個在農田裡耕作的百姓之外,連一個人都沒看到。他想抓幾個百姓問話,但是百姓們一看到頂盔貫甲的官兵立刻連滾帶爬的逃走了。水田裡馬匹很難追趕,只氣得他罵娘。
既然抓不到百姓問話,他只好帶着弟兄緩緩策馬前行。在人煙茂密的廣東待慣了,到了海南就覺得這裡異常的荒涼,到處有沒有開墾的荒地,沿途村落稀少,遇到幾個村莊,裡面的百姓們早就帶着細軟傢伙逃得精光。
“哪有什麼髡賊的蹤影!”鍾效罵道,“他們這會大概都在博鋪吃喝玩樂,睡小娘呢!”
“把總爺說得是!”姓許的親兵附和道,“髡賊哪裡敢出來廝殺,他們就敢遠遠的放火器罷了。”
“走,再去那邊山丘的樹林邊看看!”鍾效喝過水精神振奮了不少。
“東南方向4點方向500米處,敵騎五人!正向西北方向移動!”待在大樹上觀察的一個偵察兵小聲的報告着。
陳思根原本已經有點睡着了――聽到報告他慢慢的轉動身子挪到了觀察位置。他帶着三個偵察兵從昨天晚上起起就埋伏在這座小山丘上的隱蔽壕裡觀察周邊的動靜。
給他的命令是消滅所有出現在他們巡邏範圍內,少於十人的官軍隊伍。對可疑人物,即使不是官軍裝束亦可捕殺。
由於缺少機動能力,特偵隊的屏蔽巡邏只能靠兩條腿。儘管特偵隊員在體力和耐力上是平常人的數倍,但是在一個寬廣的地域內攔截小股的偵查騎兵還是相當費力。
北煒決定採用分片包乾的制度,將屏蔽區域劃分成片。每四人組成一個小隊,每2隊負責一小片區域。2隊輪流進行潛伏蹲守和武裝巡邏。各小隊使用對講機保持彼此之間的聯繫,隨時通報情況。如果遇到距離較遠超出SKS步槍火力範圍或者官軍人馬較多,則只報告其動向,由專門的機動隊來收拾他們――機動隊是用用摩托車和安裝了機槍的農用車組成的。
陳思根帶着人在這裡選擇了一處制高點,設下了觀察哨。一個戰士在大樹頂部的枝葉裡用望遠鏡觀察周邊情況。
他拿出自己的望遠鏡按照哨兵的指示觀察着:500米外的確有五名明軍騎兵正沒精打采的走過來,鎧甲,掛在馬鞍上的頭盔和佩刀都說明了他們的身份。
“不要急,他們正向我們走過來,放到100米處再開火。”陳思根命令道,“通報給第1隊的人!叫他們注意。”
眼看着五騎敵人已經走到了距自己不到100米處,陳思根做了個“準備射擊”的手勢。然後將手中的SKS拉到眼前,仔細的瞄準了打頭的一個軍官摸樣的騎士。
就在鍾效再一次極目眺望遠處的時候,他的耳畔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聲。
一顆子彈從他耳畔飛過,鍾效大吃一驚:這裡有髡賊埋伏!當下不敢多想,趕緊撥轉馬頭,準備逃命。
這時候,又響起了好幾聲槍響,他身邊的二個騎兵摔下馬去。剛纔還在羅裡羅嗦的說話許親兵這會已經趴在地上半個後腦勺被揭開了,血漿腦漿流了一地。鍾效嚇得差點跌下馬來“快走!”他的身子低低的伏下,抱住馬脖子,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
“混蛋!”陳思根咒罵了一聲,迅速調整了半個密位,又一次扣動了扳機。
這發子彈準確的擊中了鍾效的肩胛骨,打得他的身體向前猛得一衝,子彈從嘴裡鑽了出來,巨大的衝擊力把半個下巴撕裂了下來。屍體從馬上跌到了泥地裡。
另外二個騎兵在慌亂中撥轉馬頭逃命,子彈很快追上了他們,二個人先後中彈落馬。
“可惜!”陳思根看着二匹落荒而去的空鞍戰馬,不由得罵了一聲。這幾匹可都是本地少有的蒙古馬!
“快,把馬匹給拉回來,屍體拉到溝裡去!”他接着命令,“彙報,B12區消滅明軍偵騎五人。”
特偵隊對明軍探馬的屏蔽,使得官軍很快失去了一切消息,何如賓又連着派出幾批探馬去,都不見回來。這樣走了十幾里路,一個探馬也沒回來。他感到不妙,命令全軍停止前進。
“這裡離澄邁縣城還有多遠?”
得到的回答是還有十二里路。何如賓感到躊躇,以他的經驗來看,自己的塘馬突然消失,說明敵人的偵騎也在積極活動,竭力使自己得不到對方的動向。
看來敵人並不打算在臨高乖乖的被他圍困,而是準備在澄邁縣城下和他大戰一場了。
“這髡賊還不好弄嘞。”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擔心。髡賊不是沒有騎兵麼?光靠步兵是不可能將他派出的探馬全部消滅掉,一個都不放回來的。
將領們都在等他的命令,再過一個半時辰天色就要黑下來了,二萬大軍和輜重還在路上,天黑之前如果不能抵達澄邁就只能就地宿營了――時間不容他猶豫。
“童將軍!”他下令,“你立刻派三百騎往澄邁去,另派步兵五百跑步尾隨。天黑前在澄邁縣城外立寨,接應大軍!”
童以振見大帥面色凝重,知道此刻有兵威兇險,當下派千總何湛然率領三百騎向澄邁縣城疾馳而去。爲了以防萬一,他沒有派五百步兵,而是自己親自率領家丁和一千步兵緊隨其後。
在驛路上擔任屏蔽的葉孟言分隊的特偵隊員們看到驛路上一下來了三百多騎兵,知道單憑自己四人一隊分散開來的小股兵力無法抵禦,當下讓開大路放騎兵過去。
“敵人大隊人馬過來了。騎兵三四百人!”葉孟言在對講機裡叫道,“後面煙塵很大,還有還有部隊過來。”
“不要與其糾纏,全隊邊襲擾射擊邊退出屏蔽區域。放敵人到縣城!”
“明白!”
葉孟言舉起SKS步槍,向着在道路上疾馳的騎兵扣動扳機,接着他身邊的隊員也一個接着一個的開火了。
淒厲的槍聲中,不斷有騎兵中彈落馬。這突如其來的射擊讓何湛然大吃一驚,因爲他根本沒看到有人放鳥銃的跡象。但是從槍聲中他知道對方人數不多,最多有三四十人,必然是爲了襲擾拖延他的人馬前進,他大喝一聲,“隨我衝!”當即不顧不斷有人中彈落馬,直朝澄邁縣城而去。
葉孟言分隊的三四個小隊在路兩旁的一陣夾射,讓何湛然在驛路上丟下了二十多騎。葉孟言原想再打一個伏擊,但是後面明軍的步兵已經漫山遍野的衝了過來。童以振聽見前面槍響,判斷敵軍已經展開,命令步兵散開結成陣型,自己親自率領幾十名騎馬的家丁衝在前面。
葉孟言原來覺得敵人不過如此,在SKS步槍下簡直就是不堪一擊,這會看到滿地都是明軍的步兵涌來,旗幡招展,刀槍如林,他的心臟一陣狂跳,媽媽的!這也太壯觀了吧!心想這會要有挺機槍怕也扛不住――人太多了!
“快!撤退!”當下他命令全分隊各自撤退,他舉起SKS-D步槍也不瞄準,朝着後續涌來的明軍連着放空了一個20發彈夾,趕緊下到溝裡逃走。
特偵隊的撤退路線是經過事先勘察過得,儘量利用地形地貌以避開敵人的追兵。由於特偵隊使用的武器都是發射無煙藥子彈,全員又裝備迷彩服,明軍很難在荒郊野嶺把他們的位置識別出來。
童以振的人馬在葉孟言小隊的最後一次攔阻射擊中損失了十幾人,包括他的一名親將也被打死。敵人毫無蹤影的射擊讓他心中十分畏懼。但是後面的人馬在不斷涌來,他只好硬着頭皮率領人馬向縣城撲去。
何如賓聽到前面的槍聲和喊殺聲,知道前鋒已經接敵,趕緊命指揮制標營的遊擊李光迅速帶制標趕去增援。他親自率領家丁和鎮標在後面接應。
“告訴嚴將軍,要他壓住後隊人馬緩緩前行,千萬不要自己先亂了陣腳!”
後隊不僅有大量輜重,還有鄉勇和本地的操軍,這些部隊很不可靠,稍有動搖就會爭相潰逃。所以他特別關照一番。傳完命令,他親自帶着家丁緊隨李光的人馬前進。
何湛然的騎兵第一個抵達澄邁南門外,佔領了遊老虎放棄的空寨。原來在各處城門外執行封鎖射擊的輕步兵已經退出陣地,向城西北的大營退去。
何湛然見有三百多步兵正在撤退,只走出了不到二三里路,趕快帶着騎兵衝殺過去。
楊增指揮的步兵第1營的第1輕步兵連是最早撤出陣地的,但是第5輕步兵連接到命令遲緩了十多分鐘,在城下擔任封鎖指揮的楊增爲了接應5營的輕步兵,在半途中多等了一會,結果被明軍飛速趕來的騎兵咬住了。
楊增眼見騎兵已經滾滾而來,立刻抽出指揮刀,大吼着下令:“上刺刀!方陣隊形!”
軍鼓急速的敲打起來。
原本正在撤退的第1輕步兵連立刻轉身站在前面,第5輕步兵連一分爲二,左右各佈置一半士兵。第3輕步兵連背對他們。
楊增發現左右兩翼的步兵不夠,他深怕兩翼火力太弱被敵人突破,當即命令前後的連隊各撥一個排分別轉到兩翼。
因爲人數偏少,因此方陣只是簡單的列成每邊縱深三列。第一列單腿跪在前面,將上了刺刀的步槍斜指向上。後面兩列步槍平舉。隨時準備開火。
這一系列的機動動作只用了不到三分鐘,敵人瞬間已經衝到了方陣前,騎兵全速衝擊力量使得受過無數次步騎對抗訓練的士兵們亦開始動搖起來。
就在這危急的時候楊增大喊一聲:“標尺歸0!”他的指揮刀往下面一劈,“開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