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莊家人的奔走,張應宸首先給自己的教派“洗白”。他自己有度牒,從瓊山過來的三名宣教士全都有對外情報局通過廣州站弄來的正式的道士度牒。
明清時代的地方官府對僧道有着很高警惕性,特別有遊方僧道,在官府看來簡直就是潛在的罪犯和煽動分子。所有州縣都設有僧會司、道錄司專職管理僧道,僧道外出遊方,理論上都要有當地的僧會司、道錄司開具路引文書,這樣到外地遊方掛單纔算是有正式的身份。要在某地掛單也得報請當地的“有關部門”備案。
雖然明末這套制度已經不怎麼嚴格,但是張應宸認爲還是做到手續儘量完備――以免官府以此來揪小辮子。
首先是將“雲升觀”正式變爲道觀――在莊家的運作之下,外加張應宸不吝使用銀子,很快就辦成了,隨後,又把三個瓊山來的宣教士列爲“正式編制”。張應宸將其中一個最爲機靈,官話最好的老童生封爲主持,由他主持對外工作。
這麼一來,他在沂州當地就有了合法宗教場所。隨後張應宸投入資金開始擴建道觀――大災之年,用工極其廉價,除了少數技術工之外,絕大多數工人只要給口飽飯吃就行了。
接着,他和莊家合辦的醫藥局也開張了。一時間,新道教在沂州如火如荼,聲勢大增。信徒不斷增加。南無量教在當地的各個分壇開始瓦解,許多香主、司香開始倒戈――有的是因爲懾於他“法力”的傳說,有的則是迫於財力窘迫。這二年水災頻繁,官府的稅賦又重,許多充當香主、司香的小地主和富農已經不堪重負,而教裡本身又有許多的“供奉”、“香儀”的攤派――雖然他們能夠向基層教徒攤派,但是普通教徒狀況更差,壓根拿不出多少錢來。水災之後,儘管從總壇也撥來了救濟錢糧,但是落到他們手中的寥寥無幾。反而又被壇主用“賑濟同道”爲名,勒索去了不少錢糧。
張應宸從倒戈過來的香主們那裡知道:現任的沂州壇主馬三畏本地一個土霸――所謂土霸,近乎於地主和土匪的混合體。靠着一身的硬功和手下數百打手,在當地很有勢力,官府也不敢輕易招惹他。他看南無量教在本地聲勢漸大,信徒又多,便起了心,入了教,他在本地是有錢有勢之人,教中自然也非常看重,所以不到三五年功夫,原來的本地壇主忽然死了,他就順理成章的當了壇主。
這樣的人,所謂的信仰不過是他的斂財工具而已。當然,他對教內的高層依然是很恭敬的,甚至表現的很虔誠――因爲他雖然沒信仰,卻很迷信,而教內的護法、巡查的“法術”令他忌憚三分,其次,他覺得披着這張皮斂財比過去更方便。
因而沂州地方的教徒們,對馬畏三這個壇主早就心存不滿,但是礙於其淫威,無人敢言。有些人曾經去過濟南總壇“告狀”,但是因爲馬畏三在沂州幹得有聲有色,每年都有大筆的香儀供奉,所以“上訪”也就沒什麼下文了。
張應宸聽了好幾個香主的彙報之後感嘆道:所謂人生到處是江湖,其實人生也到處是“官場”,當然,要反過來說官場也是江湖似乎更準確一些。
“大夥現在家裡還有吃得沒有?”張應宸問:“我看這裡災民很多,到處有餓死的人。逃荒的流民也不少。”
“有是有一些。”幾個香主眼淚直流,“大夥勻着吃,加上點樹皮野菜也勉強不死人。老得小得,身子弱得熬不住,死幾個也是他們的命!只是夏天發大水,沒得種,到了秋天不知道怎麼辦?到時候只好背井離鄉去要飯,不然都得活活餓死!”
民間教門大多帶有“互濟”的色彩,從太平道、五斗米教開始就有這樣的特色,加上總壇多少撥下錢糧來,使得當地的教民們狀況稍稍好於其他百姓。所以每到大的自然災害爆發,都是民間教門擴充實力的最好機會。
要不是馬畏三私心太重,一味盤剝,他張應宸想在這裡撼動南無量教的地位還真是有點不大現實。
張應宸點頭:“明天你們先去莊家領糧食――我和他家的家主已經談好了,暫時先借一百糧給大夥賑濟。過幾天,會有人送來糧食。”
第一批應急口糧已經由起威棧通過大運河運抵濟寧,正在向沂州方向進行轉運。張應宸只等這批糧食到了,就以沂州爲基地,大規模的招納魯南包括徐州等地的水災難民。
只要有了糧食,也就有了招募流亡的本錢――饑民不管你要帶他去天堂還是地獄,只要有糧食的地方他都會跟着走。明末的流寇大軍,無非是一羣走投無路的人靠着打仗讓自己不餓死而已。
他這裡鮮花着錦,烈火烹油,馬畏三的香壇裡卻陷入了一片慌亂之中。
他的香壇並不在那處農舍之中――雖然地點隱秘,但是平日裡接見香主和外路來客都在那裡,知道底細的人很多。現在許多香主叛離,更不安全。
馬畏三直接躲回了自己的香壇,他的香壇不是什麼秘密地點,但是一般人等閒進不去――一座當地的土圍子,也是他的住家所在。馬畏三一直盤踞此地,做些遊走於黑白兩道的勾當。
土圍子不高,也有一丈,人手不多,敢賣命的至少也有二百多人。自保一時半會還不成問題。
他現在最害怕的,不是有人明火執仗的衝殺進來,而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法術”。他加入教門,成爲本地香壇的壇主之後,在幾次在濟南總壇舉行的“法會”上,見識了不少總壇內的“法力高強”的人物,什麼“五雷法”、“攝魂術”、“飛空術”……林林總總看到的不下十幾種。
有些他知道是“彩門”裡的玩意,只能騙騙一般教徒――他入教之後也習得不少。但是有些確是他不能理解的,因而也就認爲是真得。
要是總壇認爲他辦事不利,要拿他立威,不用殺進來,恐怕用攝魂術就能讓他死於非命!
馬畏三當初入教的時候就留過心眼,開香壇點傳的時候呈上生辰八字全是假得,以免有早一日被活活的“攝取魂魄”。
就算這些法術全是假得,總壇也有一批武功極高的江湖客供他們驅使――有的護教或者巡查自己就是江湖高手。
如果說總壇讓他畏懼,那麼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張道士就更讓他害怕:連護教胡柒兒的法術加上閔展煉的武功都對付不了他!胡柒兒去追閔展煉,結果一無所獲――只在路上見到了七具閔展煉手下的屍體,被剝得精光,丟在路溝之中。最可怕的是,胡柒兒回來的時候面色煞白――因爲這些人死狀極慘,個個都是身上開了大口子。
胡柒兒也好,馬畏三也好,陷入了極大的恐懼之中:總壇的追究和張道士的報復的雙重威脅兩二人足不出戶。坐視着沂州香壇分崩離析。張道士從濟寧等地運來了許多糧食,救濟難民之外,還利用糧食大肆招降納叛――教徒們也普遍缺糧難以爲繼。
現在,沂州的十幾處香堂,已經叛去了一半,還有一半也在首鼠兩端之中,只有幾處他的直轄香堂還被他牢牢的控制着。
馬畏三竭力反撲,派出得力手下去襲擊過變節的香主和教徒,以便殺人立威,開始頗爲成功,但是去了幾次之後,受命派出殺手的幾處香堂全部遭到了報復性的屠殺,骨幹全部死於非命。這麼一來,整個局面愈發動搖起來。
形勢已經迫得原本對沂州不甚關注的總壇直接關注了。
官道上,出現了更多的生人――從濟寧過來的馬匹絡繹不絕,令常在路邊擺攤的商販詫異不止――在大明,能夠騎馬飛馳的人是很少很少的。馬匹的價值可以黃金計。
馬家土圍子的門樓前,來了十多騎騎士。
爲首的,是一名老者。
土圍子的門樓上,是馬畏三的護院教師頭兒――也是教徒。他平日裡在這次坐鎮,專門盤查訪客。最近因爲風聲緊張,馬家圍子即使白天也關着大門。
護院教師見來者氣度不凡,打開小門出來招呼。
“這幾位爺,不知何事到訪本地?”
“謝謝。”老者回了一禮,淡淡一笑:“馬大爺在家嗎?在下有事求見,相煩總管通報。”說着手指天,反手再指指地,最後搭在右胸上。
護院教師身子一震:“原來是總壇使者駕到……”他語言態度變得愈發恭敬,“請賜示法身,以便弟子參拜。”
“總壇屬下內法堂護法宣得。”
護院教師立刻跪下頂禮,執禮卑謙萬分:“弟子恭迎法駕。”
“起來。”老者招手說:“你們馬壇主可在??”
“在,在,正在宅中,弟子這就去稟告。”
“不必,你直接引我們進去就是。”老者威風凜凜,聲勢中自有一股壓人之勢。
“是,是。”護院教師趕緊起來關照護院們打開院門,將一衆人引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