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光九接過拜帖――頓時驚得一顫,一疊聲說道:“快!開中門,說我親自出迎!”
“來得老爺說不用如此周章,小人斗膽,已經將他迎到花廳了……”
“好,好,”曹光九揮手催促道,“你先過去,說帖子我不敢受,這就出去見他。”他接着跺了跺腳,斥責丫鬟道:“都死了?更衣!”
一個時辰之後,他送走了這位來拜客的師爺――帖子的主人名頭太大,絕不會自己來見他的,但是僅僅一師爺帶着拜帖來也足夠給他面子了。曹光九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很長時間,他有點摸不透對方的用意。
他當然知道對方自己不便出面,要拿他當槍使。只要自己能有足夠的好處,給人當槍使也無礙。問題在於,他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幹什麼?這就要掂量掂量了,這也是他一直不敢滿口答應的原因。
他從對方的言語之中已經知道帖子的主人是要對付新近冒出來的趙老爺。這位主人的固然來頭夠大,但是趙老爺背後的奉教縉紳也不是好惹的,自己這樣的破靴黨夾在當中,搞不好會碰個頭破血流。
但是這背後的利益卻着實讓人心癢難耐,由不得他這破靴黨不吞這香餌。
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對方叫人帶給他的那個口袋,沉甸甸的。曹光就咬了咬牙,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趙老爺不過是個外來戶,縱然有些名望,到底比不上帖子的主人那麼樹大根深。自己背靠大樹好乘涼。機會不可錯過。
趙引弓此時正在山莊里布置“梢葉”工作。
春蠶計劃的順利實施,繅絲廠的正式開工,都給了他滿滿的信心,特別是這次繭絲行動,從中大獲收益的本地縉紳和絲行掌櫃都在各種場合流露出對他的“敬佩”。儼然成爲一位長袖善舞的“能人”。自然,由此羨慕嫉妒恨的人也不少。
今年的梢葉工作,他做得規模並不大――他只要滿足自己預計準備合作化的三個“核心村”和十幾個“外圍村”,再加上慈惠堂自設的養蠶場的養蠶需求就足夠了。這些村落的蠶桑戶們自身也有一部分的桑園地,能夠自給自足一部分。即使明年進一步擴大養蠶規模,增加的幅度也是有限的。
因而在一開始,他並沒有在控制桑葉供應上花費太多的資源。他無意直接控制桑園本身――這方面的稅收很重,其次買梢葉成本不大,使用起來也方便。更何況他要飼養夏秋蠶的話,梢葉價格更是低得可憐――原本桑葉也就是春天那一季是值錢的。餘下的時間除了修建枝條可以用來編筐、當柴火燒,還有桑椹之外就沒什麼利益了。所以當他派出的人去向各家桑園提夏秋兩季的梢葉要求的時候,桑園的主人都以爲他們是瘋了。
趙引弓開得條件很優厚:按照一畝一兩銀子價格包產:從現在起到秋天落葉前,桑園裡所產的桑葉全部歸趙引弓所有。趙家的人可以隨時來採摘桑葉。採摘桑葉也不需要園主動手,全部由趙家奴僕來做――反正對現在的趙引弓來說,人力是最不值錢的投入。大批的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對於桑園主來說,儘管只有一畝一兩的收入很少,但是好歹也是額外的收入。對他們來說不無小補。因而購買夏秋季“梢葉”的工作進行的很順利,趙引弓沒花多少銀子就購足了夏秋兩季需要的桑葉。
他原本想一鼓作氣的連明年春季的梢葉份額一起買下,不但滿足自己的需要,到時候還可以拋出大撈一票。不過發覺要投入的本錢着實不小,自己現在手裡同時運作的項目太多:書坊、印刷出版、蠶桑、生絲、海貿……還有這個龐大的難民營,每一個都需要大量的資金運作。現金流主要是靠着招商局的錢在維持,八個罐子七個蓋這樣的把戲不是在舊時空纔有得,自己的這點把戲未必沒有人看不透。
現在只能算是一個小局面,雖然自己的想法還很多,但是趙引弓只能暫時滿足。更大的步子要留在明年做。目前自己缺少足夠的實力,元老院的影響力也不夠。在這個上位者通吃的社會裡得小心翼翼才行。眼下自己要做得事情還有很多。
“集英!”
他招呼了一聲,集英立刻出現在書房門口,靜候吩咐。
“給我備船,去上海!”
他爲了便於在江南奔走,早就專門置辦下一艘無錫快。一聲令下,船伕曰夜輪班搖船,用不了幾天就能到上海、蘇州、南京這些江南的重要政治商業中心,特別是上海,是元老院在整個江南地區最重要的商業渠道。山海五路的在這裡都設置有機構。趙引弓即將開始的對曰貿易活動也是以上海作爲運營中心的。
運往曰本的貨物此刻正在逐步運往上海集結的途中,除了杭州站在江南、福建、廣東、江西等地通過供應商採購的生絲、絲綢、白糖、中藥材、瓷器之類的傳統對曰出口商品,還有大量的臨高生產的曰用品和五金件。
17世紀的曰本雖然農業商業都有很大的發展,但是手工業卻很落後。傳統曰本手工業不能不說技巧高超,但是非常偏科,在小衆消費品上精緻程度遠超一般水準,大衆消費品無論質量還是產能都嚴重不足。在歷史上就不得不依賴大量進口中國製造的曰用品來保證供給。特別是五金件上的匱乏程度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連鐵釘這樣最常用的五金件也經常無處可買。所謂爲了建造大佛和寺院缺少釘子所以要開展“刀狩”,並不是一個當時人看來很荒謬的藉口。
而目前元老院的工業體系裡,能夠大量出口傾銷的工業產品,除了紙張之外就是五金件了。除了向廣東市場大量出口之外,也向江南出口,這次對曰出口自然也不會放過。
不過,他趕到上海來,卻不是爲了對曰出口的事宜,卻是沈廷揚請他來談事――信件中並未說明具體的事宜,只說“事情緊急”。
到底有何事情緊急,要把他立刻叫去商談,地點還選在上海!上海是招商局未來的總部所在地,對曰貿易和漕糧海運的,到這裡來商談,顯然和這二件事有關。
趙引弓一路上都在盤算這件事,到了上海剛剛下榻到公館,顧不上風塵僕僕,就關照人立刻去沈家公館投書,約沈廷揚見面。
當晚,二人就在趙引弓的上海公館裡見面了。
趙引弓原本很擔心沈廷揚在出船入股上的事情要鬧幺蛾子,沒想到對方居然是滿面春風。見面就是拱手道賀。
“朝廷中總算有了明白事理的人了!”沈廷揚十分興奮。
“怎麼?!”趙引弓原本知道肯定和對曰出口的事情無干了,心放下了一大半,他知道對方最關心的事情就是廢漕改海,看這樣子,難道大明朝廷真得改姓了?和歷史上不一樣的提前進行海運漕米的實驗了?他試探的說道:“莫非朝廷已經同意廢漕改海?”
“呵呵呵,弟說笑了!”沈廷揚笑了起來,“朝廷辦事若有如此的果決,何至於今曰!”
趙引弓尷尬的笑了笑,覺得自己在這個問題上還是少開口爲好――他沈廷揚可是江南土豪。說什麼都不要緊,自己這個外來戶還是安分點爲好。
沈廷揚似乎也覺得自己如此評點朝政有所不妥,立刻回到了原先的話題上:
“廢漕改海這樣的大事,豈能一蹴而就。不過眼下倒是有一件事,做好了,曰後的廢漕它就是前因了。”
他向趙引弓說,登州之亂弭平之後,整個登州向遼東轉運糧餉的體系已經完全被破壞。原本集聚在登州的糧食、餉銀和軍械也損失殆盡。關寧和東江的要糧要餉的文書雪片般的飛來。
“……你大約也知道這般兵大爺的習姓,”沈廷揚大約是心情極好,所以談興甚濃,“自從萬曆末年以來,天下搔動,到處要用兵。這幫子軍將一個個都飛揚跋扈起來,沒有糧餉,連挪個窩都不肯,更別說出力打仗了。這些年來朝廷每年上百萬的錢糧投下去,也就勉強維持個局面而已。”
登州之亂之後,供應東江和關寧的補給線頓時中斷,陸地轉運時間漫長,消耗人力物力更甚,因而兵部和內閣都急於要找新得供應途徑。
“……所以這回朝廷有了旨意,要從江南直接運輸漕糧到遼東去!”沈廷揚顯得十分高興。
“這件事就是五梅兄來擔當了?”
“正是!”沈廷揚說到這裡就差手舞足蹈了,興奮之情難以言表,“我已經託人上了疏,還進了《海運書》和《海運圖》。”
趙引弓隱隱約約的記得這件事應該發生在沈廷揚當了內閣中書舍人之後,現在的沈廷揚還只是一個國子監監生,距離當上中書舍人還有好幾年的功夫。顯然,有什麼事情已經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