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兩人最近的地方,一艘三桅木殼戰艦在船塢中正在進行船殼的安裝。工人們在腳手架上勞作着。用蒸汽薰彎成一定弧度的船殼板材用蒸汽吊車成捆的吊起,送到各個安裝工位上。
這艘使用另一個時空先進工藝製造的鋼鐵肋骨和蒸汽機裝配起來的戰艦將成爲這個時空最強大的戰爭機器。
在最大的船臺上,另一條小一些的武裝三桅船的鍛鐵龍骨已經鋪設完畢,衆多的吊車在煤氣機的推動下正在將鐵質肋骨移近龍骨上的裝配位置。工人們戴着安全帽在帶班工長的紅綠小旗的指揮下來回忙碌着,號子聲和口哨聲此起彼伏。
張機器正在854工程的船塢上,注視着船板安裝工程的進度。他穿着藍色的勞動布工作服,戴着藤製安全帽。在整個博鋪造船廠,他的地位是土著員工中最高得,他的頭銜是造船技師――這個頭銜不僅在造船廠,在所有土著工人中也是絕無僅有的,相比之下,一同從百圖遷徙來林顯明和陸有天不過是副技師而已。當然,就算是副技師也很了不起了,要知道機械系統裡,能夠評上“技工”的土著工人已經可以橫着走了。
張機器雖然文化不高,但是悟性極強,特別有一種中國傳統匠人過目不忘的能力,文德嗣只要將船模的細節給他看過,。他就會牢牢記住其中的許多細節。有得設計結構他並不能理解“所以然”,但是他起碼能很快的“知其然”。對元老們來說這就足夠了――畢竟他們現在需要的只是有很強動手能力的工人,而非設計師一類。
張機器原本就是船師,這幾年來受到文德嗣等人的指導教育之後――特別是他又學習了若干歐洲船式和造船工藝技術之後,中西融會貫通,造船技術更爲精進。成爲造船廠最主要的土著技術人員。854工程就是由他負責進行總裝的。
鐵軌上,柴油機車頭牽引來得平板車上卸下了成筐的裝配用的專用鐵釘和搭扣。這都是是在陸有天當車間主任的金工車間製造的――臨高的工業系統裡的標準件廠是不生產這些特殊的零件的,造船所需的大部分金屬零件都是由船廠自行設車間製造。
腳手架上工人們在腳手架上按照他們接受的培訓,依樣畫葫蘆的安裝着船板。錘子。鑽子的聲音此起彼伏,時而還能聽到“小心!”的呼叫,隨着這聲音,一隻燒得發紅的鉚釘就會在空中翻滾着飛起來,被上面的鉚工用鐵鉗子牢牢抓住,趁熱插入鉚孔,被大錘迅速的敲打固定住。
另外一些工人,忙着用麻絲、桐油和蠣殼灰的混合物進行捻縫工作。工序經過嚴密的計算,確保能夠以最優化的效率進行生產。
每個造船工人培訓三十天,他們不需要掌握多少理論知識,也不需要學習什麼特殊的手藝或者有極高的悟性,只要會跟着師傅學就可以了。這種工人不需要懂造船,只要懂如何敲釘子、打鉚釘、裝船板和捻縫就可以了。這種做法大大的簡化了造船工人的培訓過程。
一聲汽笛鳴響――這是準備交接班的汽笛。夜班人員正在列隊開進工場。張機器的下班時間也到了。但是他不打算下班――造船廠的工作前所未有的緊張,現在在船臺上同時開工工地船隻有6艘。而能夠擔任技術指導的技工和卻寥寥無幾。
張機器的並沒有勞動者是主人翁之類的意識,但是他有最樸素的知恩圖報的感情。這不僅僅是在物質上的好處――當初在百圖村的時候,林家對他這個船師同樣是奉若上賓的,而是他在這裡獲得的尊重和理解是任何地方也得不到的。張機器很清楚:論及學識和本事,元老們是自己的百倍千倍,但是他們每個人對他都很客氣,說話的時候請他坐下,有的元老還會給他煙抽――這和林家當年的客氣態度是不一樣的,張機器很清楚:過去他在百圖村完全靠得是挾技安身,一旦自己年老體衰或者沒了技術秘密,對林家沒了用處,一切的禮遇和物質享用就會消失。
而在這裡,他不擔心這一切。澳洲人不但不稀罕他的技術,還不斷的教授給他全新的技藝。而只要他認認真真的工作,就能得到優厚的報酬,即使有一天他老得幹不動活了,澳洲人也不會把他拋棄――澳洲人給手下人的待遇好得出奇。船廠出過幾次傷亡事故,撫卹都是從優。一般肯賞幾兩燒埋銀子的就算是善心的主了,而澳洲人不僅給燒埋銀子,還照顧死傷工人的家眷,孩子給上學,老人給贍養,願意做工的給工作。即使是工傷殘廢了的人,也酌情安排點活計,斷然不讓他們流離失所。
這種澳洲人稱之爲“福利”的東西,讓張機器對他們充滿了信任。願意拿出全身的力氣和本事爲他們做事。
張機器從零號船塢――這個船塢當時承建的就是零號船,所以也就得了這個名字――旁的值班室裡出來,他決定先去吃點東西,再看看其他船臺和船塢裡的造船進度,有沒有什麼問題要解決的。
船廠的食堂按照現代標準就是個大棚子,但是對17世紀的工人來說,能夠遮風避雨就很好了。成排的木製長桌和賣飯菜的窗口讓很多元老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不過在飯菜花色品種上是沒法和21世紀的食堂相比的――那麼固定的幾種,而且也談不上豐富多彩,蛋白質主要靠海產品提供,雞蛋和肉類很難看到。
不過對土著工人來說,有足夠數量的糙米飯能夠填飽肚子已經是上好的伙食了,再有一點魚醬和蔬菜就是上好的美食了。食堂張機器當然比他們要考究一點,每頓飯有點蔬菜和魚肉也就很滿意了。
穿越集團屬下的所有土著員工食堂都不是免費供應,而是採用每月發給一定數額的菜票的方式來補助工人,水平大致可以保證他們能夠吃飽,保證體力和基本的營養需求。需要吃得好些的工人,可以額外購買菜票。所有的菜票都是當月有效,這是確保工人能夠把飯菜全部吃到自己的肚子裡,而不是買回去帶給家裡人。過去工廠曾經直接發放伙食費,結果發現大部分工人把流通券挪作補貼家用,而不是吃飯。營養不良的狀況時有發生。
張機器屬於土著員工中的高薪階層――按照杜雯的分類,屬於臨高的“工人貴族”,而且張機器沒有老婆孩子,光棍一條,自己吃飽全家不餓。當然在吃喝上要比一般工人闊氣得多。
張機器買了一份貝類時蔬炒米線,炒米線是用米粉混合紅薯粉做得,用大火快炒,看上去油汪汪的,是平日裡缺少油水的工人們最喜歡的飯菜――不過價格也最貴。大多數工人習慣購買更爲便宜的湯米線,價錢要便宜許多。他又買了一瓶紅茶菌,這東西酸酸甜甜的,正好飯後喝。
紅茶菌是土著工人們很少會買的飲料,食堂裡主要是爲了給廠裡工作的元老們預備的。所以每次張機器仰起脖子喝紅茶菌的時候都會引來工人們的一陣羨慕之情――這也讓他很得意。
張機器拿着堆着滿滿一盤米線的盤子回到桌邊――這份米線的分量足足有250克。對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工人來說不足掛齒。一頓吃半公斤乃至一公斤的工人也大有人在。
他看到林顯明正坐在一張桌子前,悶頭吃着一份糙米飯,菜也只是一個蔬菜而已。不由得很是詫異。林顯明是船廠的木工總工長,職稱是副技師,級別工資加職稱工資,收入比自己少得有限,而且他的孩子都已經成年,老婆孩子都有工作,不至於要節約到這個地步。
“老林,你怎麼吃這個?”張機器把盤子往他對面一放,坐了下來。
“是你啊,”林顯明有些沒精打采,他身爲木工總工長,最近的木工裝配任務很多,林顯明和張機器一樣,好幾天沒回家了,“負擔大啊。”
“說笑了吧,你兒子老婆都有工作有收入的,自己賺錢自己花都夠了。有什麼負擔?”
林顯明嘆了口氣:“誰叫我姓林呢?”
林家的宗族活動一直保持着活躍的狀態,許多窮苦的林姓移民爲了貪圖宗族裡的接濟,也紛紛和林家聯宗。結果就是身爲族長的林顯明的經濟負擔變得很大。
雖然他以族長的身份,能夠族人們收取一些錢財來幫助貧窮的新族人,但是林家到了博鋪之後,他的權威性已經大不如前――他再也不能一聲令下開宗祠大門,把違礙他的族人抓來打屁股,罰跪,罰款,甚至直接處死。
現在的林氏宗族儘管宗族活動依舊頻繁,但是在經歷過前後二次肢解之後,凝聚力已經大不如前。失去了大宗收入,又被納入了臨高的安全體系之後,宗族過去帶給族人們在經濟利益和安全方面的好處已經所剩無幾。
人輕言微的宗族內的遠支對正房宗家的權力漸漸的不認賬起來――過去林氏宗族在利益分配上不公造成的怨恨也漸漸的浮出水面。這麼一來,林顯明要維持住整個林氏宗族,就得花費比以前更大的代價。祭祖儀式要更爲隆重,族中各種的活動也更爲頻繁;而新近聯總的林氏族人幾乎全部需要救濟,但是許多族人卻不願意掏腰包去救濟他們。認爲他們其實根本和自己本家沒關係,這是在花冤枉錢。
過去宗族裡的開支可以靠各房硬性攤派,現在許多族人拒繳或者少繳,缺額的部分等於都他自己填補出來。一方面是攤派收入愈來愈少,一方面各種開銷卻絲毫不減反而有所增加。林顯明的負擔自然愈發沉重。
這些事情,張機器多少是知道一些得。對此他多少有些隔岸觀火的味道。畢竟過去張機器在利益分配上和林顯明是有芥蒂的。不過現在他覺得看得開的多了,再者雙方過去在百圖大體還算是合作愉快。
“功勞怎麼樣了?”張機器故作關心。其實他最討厭這個所謂的“世侄”了。當初那副大少爺的傲慢無禮模樣讓他一直心中不快――雖然在表面上他一直很大度的表示了對這位“侄兒”的喜愛容忍。但是到當初船廠工人資格評估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給林功勞、林功勳兩個打了零分。年初的時候林功勞被遷徙到三亞去更讓他暗暗稱快。
“苦得很!”林顯明心疼兒子,不由得嘆息了一聲,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聽人捎信回來說三亞那邊因爲發瘧疾死了不少人。不過工程倒是進展得很快。”
“你放心好了。功勞年輕身體好。”
“也只好這樣想了。”林顯明愁眉苦臉,“功勞的事情不用說了,他是大人了。這族裡的事情,才叫人頭疼。花銷這麼大,大家又勒啃着不肯出錢――都只顧着自家了。”
“老林,你說你還辛辛苦苦的支撐宗族有什麼意思?這都成了你一個人的事情了。犯得着嗎?”
“唉,有時候我也覺得犯不着。”林顯明吃了一口水煮蔬菜,毫無胃口的咀嚼着,“可是我們這一族從福建逃到海南,好不容易生髮到現在,就這麼散了不甘心啊。”
“你不甘心,別人可無所謂。”張機器說,“就說聯宗的事吧。和你們族裡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姓同一個‘林’,就在你們白拿月錢――這不是當年在百圖了,大家都是領工資過日子,這樣做犯得着嗎?你是欠他們的還是冀圖得他們什麼好處?”
林顯明也覺得沒意思,但是他還是秉承傳統的“族人愈多愈好”的觀念。
“族人多,不受人欺負,人多力量大啊。”林顯明說。
“呵呵。”張機器笑了起來,“老林!你的腦筋不行了!人多力量大,那是在百圖村。你一家子如今在博鋪,還要力量大,力量大了準備幹什麼?”
林顯明吃了一驚,立刻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他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官府是官府,族裡是族裡,兩不相干的事情。再大的宗族也不敢不繳皇糧國稅……首長們怎麼會不懂這個理呢?”
“說你糊塗就是糊塗。”張機器朝四周看了一眼,“你自己想想,要是首長真象你說得,‘懂這個理’,爲什麼把你們族裡抽了十幾戶,還有功勞都給弄到三亞去了?你還一天到晚的聯宗拉人頭!小弟我可不是在嚇唬你――再這樣下去……”他說着連連搖頭。
這句話如同五雷轟頂一般,把個林顯明驚得頓住了。半晌才結結巴巴的說道;“不至於吧。我……我們……我們林家,可沒有異心呀!”
“有沒有,你我說了不算啊。”張機器稀里呼嚕的吃着炒米線,露出笑容。
看着林顯明連飯菜都沒吃完就喪魂落魄的出了食堂,張機器心裡有點得意――你個林顯明,當族長當昏頭了!澳洲人最忌憚的就是宗族了。你還要大搞林氏宗族,老子看在舊日的情分上提醒提醒你,不然以後就是抄家滅族的份!
張機器和林顯明在進行這番談話的時候,陸有天正和姜野等人在另外一張桌子上吃飯。按照慣例各家工廠一般總有2~3名掌握專業知識的元老在廠值夜班,以備隨時指導工作,解決問題。他們一般住在專門的“元老辦公室”內,理論上說吃飯也是單獨開伙的,不過很多人嫌等元老食堂送飯來即麻煩又吃不到熱食,乾脆直接到職工食堂就餐。無形之中拉近了和土著工人之間的距離。
陸有天穿着黑乎乎的工作服,渾身是汗――金工車間裡即有熔爐又有鍛造、翻砂和鑄造。任何時候室內溫度都在40℃以上。陸有天要了一大盤蔬菜對蝦炒飯,正狼吞虎嚥的邊吃邊和姜野等人聊天說工作。
“文首長說要在船底包銅皮,這個銅皮怎麼做出來呢?用錘子敲麼?象敲金箔一樣?”
“有軋機做銅皮不成問題。”姜野說,“就是怎麼包上去,我現在還沒想通。”
陸有天還是想不明白:“船底這麼大,銅皮要做多大才合適?”
這時候張機器湊了過來――有元老在場,他覺得自己完全應該來打個招呼。寒暄已定,幾個人在飯桌上繼續探討船底包銅的工藝問題。
“我看過文首長的船模,銅皮是一小塊一小塊的用釘子釘在船底的。邊緣互相咬合。”張機器說,“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周比利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不過船底的面積可不小。銅皮消耗一定少不了。”
“這是企劃院的事情,我想銅材總是有些儲備的。”姜野把一瓶冰凍格瓦斯一飲而盡,“再說我們的軋機應該比英國人強,軋製出來的銅板會更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