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臺大人,髡賊背海立營,已是陷入了絕地!”常青雲道,“其敢於如此,無非仗其水師掩護。我軍今夜乘夜色黑暗之際,派水雷團營之練勇自小英場出發,放出混江龍,即可將其戰艦大破……”
何如賓的確在戰前招募組織了一個三百人的水雷團勇,還製造了五百個混江龍。因爲預備着圍攻博鋪的時候才用,所以大部分水雷和準備施放水雷的舢板在白沙水寨裡沒有運來,只是隨軍帶一百個而已。
“無有舢板,如何施放?”有幕僚提出質疑。
常青雲胸有成竹道:“不要緊。只要遣人在小英場將水雷放下,順水流施放即可――學生見小英場突入海中,施放水雷必無問題……”
湯允文終於忍不住道:“常先生!瓊州海峽的海流,這幾個月都是從西往東的。”
每年的夏季,瓊州海峽都是吹西南季風,海流亦按照風向,在髡賊大營以東的小英場施放的水雷根本就不可能漂送過去,倒是有可能給漂到瓊山縣去。
“哦,”常青雲微微一窘,馬上又道,“水流方向不正亦無妨。團勇多是疍家,水性精熟,乘夜色下水,推送水雷到髡賊戰船旁就是。”
何如賓卻對這個建議不感興趣,敵人的炮船無非是掩護髡賊大營的側後。只要明天能擊破敵軍營寨,那些漂在海上的炮船就沒什麼用處。當年荷蘭人的大夾板船上那麼多的炮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大明的軍隊包圍澎湖島上他們的堡壘,並不能出一點力。只要自己的人馬沒有昏頭跑到海邊上去就是了。
他關照手下衆將,今日讓士兵好好休息,明天準備廝殺,又命令各營要注意守望,防備敵人偷營。臨下城樓的時候他看到敵人營寨上已經是燈火通明,軍鼓和喇叭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呼應着,看得出防守的非常森嚴,營寨中的紀律也很好。他不禁對敵人是否是一羣“烏合之衆”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第二天天剛亮,伏波軍的大營裡的起牀號就嘹亮的吹了起來,何鳴很早就起來準備戰鬥。吃完早飯之後從臨高來了最後一支增援部隊:由元老組成的“狙擊手隊”。其中集合了所有擅長射擊的元老,有北美分舵的槍械愛好者,也有以前在射擊訓練隊待過的前射擊運動員。他們雖然不能直接上陣衝殺,但是在精確射擊上卻有本時空無人可比的本領。
這十來個人用得武器五花八門,但幾乎全是由北美分舵帶來的拴動步槍。在北美價錢便宜量又足的莫辛-納幹佔據了半壁江山,而錢水廷與衆不同的揹着瑞士製造的K31直拴步槍,這是一種精度很高的拴動步槍,周韋森帶的是一支雷鳴頓700步槍,所有的狙擊槍都裝了6倍瞄準鏡。隨着狙擊隊一起來的是文宣部的攝影師們。準備攝製一部紀錄片來宣揚伏波軍的赫赫武功。
特偵隊的隊長們無一例外都有數碼DV,但都是家用級的機器。而這次丁丁等人帶來的半專業級數碼攝像機。帶有專業級的長焦鏡頭。
何鳴關照將狙擊隊分散到各處的塔樓上,一部分人安置在土堤的炮壘工事了――狙擊手的威力是不會低於一門大炮的。另外再給每名元老配三名學員,作爲觀測員和警衛。除非有指令,否則他們可以自由選擇開火目標――將領和軍官是第一目標。
儘管丁丁一再要求要到第一線去拍攝,何鳴還是沒有派他上土堤,而是安排他在自己所在的指揮台上搭建拍攝軌道。
“我不怕危險,拍攝這種紀實影片,一定要衝在第一線才行。”
“你在前面礙手礙腳。”何鳴毫不客氣的說,“還有,一會你只管拍,不許說話。”
“打掃戰場的時候我要去第一線……”
“到時候會安排你去的。”
分配狙擊手和攝影師完畢,何鳴把營一級主官全部召集起來開了一個戰前會議。會議上通報了昨晚明軍已經佔領小英場的動向。當然,這對即將展開的戰鬥沒有影響。
會議行將結束的時候他看着已經在司令部裡集合的元老軍官們:很多人眼睛周圍發暗,顯然是沒有睡好。對於初次上戰場的人來說是很自然的事情。
“同志們,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他簡短的對大家說道,“爲了這一天,大家在操場上帶着新兵苦苦的訓練了二年,現在正是體現你們訓練成果的時候。”他掃了衆人一眼,“按預訂計劃執行!解散!”
全體軍官一起敬禮。
何鳴立正還禮,最後說:“去戰鬥吧,同志們!”
營壘之上,兩個步兵營已經被帶到了胸牆後面,每個連都指定了戰鬥位置。給連長的命令非常簡單:
“在這裡戰鬥到底!”
每個人領到了200發彈藥。後方在前幾天又送來了五百支後備用的米尼槍,以備萬一戰鬥過於激烈槍支損壞太多無槍可用。士兵們都在抓緊最後的時間擦拭着槍支,檢查彈藥。軍官們來來回回的檢查着工事和士兵的裝具。
魏愛文帶着警衛員在堤岸上巡視,不時的和士兵們談幾句話,用一種安詳鎮定的態度來安撫士兵們的情緒。其實他自己心裡也非常緊張。但是他竭力讓自己顯得從容鎮定。
兩面營軍旗在兩處凸角堡上分別樹立着,步兵第3營長遊老虎和步兵第5營營長付三思。他們在兩個關鍵性的凸角堡上直接指揮部隊。這兩個人都穿着全新的軍裝,佩戴着所有曾經獲得過的榮譽的標誌。遊老虎坐在椅子上,雙手柱着文總的邊軍長刀。付三思則若有所思的抽着煙,手邊放着一支刺刀已經打開的SKS。
所有的火炮,不管是炮兵連的還是後備炮,昨天已經一門不剩的全部被拉到了土堤上,安放在炮壘裡。十挺海軍贊助的“打字機”也安放在一些關鍵性的位置上。其中幾挺被裝倒手推車上用來進行機動防禦。穿着藍色制服的水兵站在自己的陣位上,一面海軍的藍白兩色旗幟飄揚着。
野戰軍的軍旗在營寨中央飄動。何鳴帶着參謀們已經登上了處在營寨中心部分的高臺上。有線電話、對講機和電報把他和所有的部隊聯繫在一起。
作爲全軍預備隊的第6步兵營在高臺下列成方隊。
“全體坐下!”朱全興大聲命令着,隨後他自己也坐在地上,等候投入戰鬥的命令。
一個連又一個連,一面軍旗又一面軍旗,1800名步兵,穿着灰色的制服,手裡緊握着上了刺刀的步槍。在他們身後是2000名民兵,全部手持長矛,隨時準備投入最後的廝殺。
四周靜悄悄的,整個野戰軍的營寨裡現在已經完全安靜下來,沒有鼓號,也沒有人聲喧譁,除了偶然急匆匆走過的傳令兵和命令聲之外,只有軍旗的獵獵飄揚聲傳來。
楊增站在土堤上,手裡握着指揮刀。儘管天氣並不好,但是他依然能看清楚遠處正從各個營寨中不斷涌出正在列陣的官兵。人馬集合之後。以一聲號炮爲信號,全軍向海邊開來。無論從元老還是從土著軍官的角度來看,明軍的陣列都很難說嚴整,但是氣勢驚人。黑壓壓的向這邊壓了過來明軍推進了幾裡,隨着一聲悠長的號角聲,行進中的隊伍停在距離大寨三裡的地方。弓箭手和火器手走到前排,一排人半跪着,一排人站着,準備隨時放箭放銃。後面是成排的長槍手,牌刀手在兩翼,隨時準備廝殺。
他們就好像黑雲那麼多!楊增想着不由得握緊了指揮刀,今天會有一場惡戰!
站在澄邁縣城城頭的何如賓手下的文武官員們也有這樣的預感,髡賊的大營土堤上已經佈滿了士兵,但是卻一點喧譁的聲音都沒有傳過來,對方安靜極了,似乎已經嚴陣以待,要迎頭痛擊來進攻的官軍。這種感覺讓很多人不高興。
錢太沖擠在幕僚人羣裡,伸着脖子看着遠處的髡賊營壘。他爲一夥海上的強盜居然能修築起如此大規模又嚴整的軍營感到驚訝,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築營方式――用土堆成一條不過一人高的大堤,四周凸出許多個大尖角出來,這樣的營寨如何踞守?到底是海外蠻夷啊!他這樣想着,心裡卻在斟酌着準備在戰後向趙大人呈送的《善後六章》。這篇文章是他在最近幾天每晚抽空寫得,他把自己從書上看來和從旁人那裡聽來的各種兵亂之後的撫民善後之法進行了一番梳理,再根據他從苟承絢那裡聽來的關於臨高的情況進行選擇整理,最後羅列成這篇長篇大論。一共分爲六章,分別是:“撫民”、“賑濟”、“開荒”、“募商”、“緝兇”和“慰忠”。錢太沖把自己的這篇文章讀了又讀,時而爲自己感到寫得精妙的句子讚歎一番。
在南門的營寨裡,宋銘宋千總已經做好了出擊的準備,童以振給了他一百騎,他知道一會將會由他這支騎兵去打頭陣,試探敵人的營寨。這是個極危險的任務,因爲聽說敵人的火器非常厲害――昨天何千總的慘敗證明了傳言非虛。這次試探很可能會有去無回。
這一百騎已經在壕溝外列好了陣勢,每個騎兵都帶了弓箭,準備抵近營牆之後放箭騷擾敵人,試探敵人的防守力度,找出營寨的弱點。如果敵人的騎兵應戰的話,他們就立刻退回來。
三聲號炮響過,他看到城頭上已經掛出紅旗來。立刻舉起長槍,高喊一聲:“殺呀!”第一個策馬衝了出去。後面是一百騎。旗手和十幾個親兵緊跟着他。
頓時馬蹄動地,喊殺震天。在紮寨的各營人馬,吶喊擂鼓助威。聲勢驚人。土堤上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穩住!穩住!”土堤上的軍官們拔出指揮刀吼叫着,何鳴下令:“炮兵不要開炮,放近了用步槍打!”
宋銘的騎兵頃刻之間已經衝到了土堤前,敵人並沒有派出騎兵或者步兵來應戰,連火器都沒有射擊――要是大明的軍隊,敵人離着寨牆一百來丈的時候就有火器手在亂放火器了。暗暗納罕,他因爲昨天聽何千總說得敵人火器射程很遠,不敢衝得太近,準備稍稍靠近土堤之後快速的放一輪箭就撤回去。
他剛剛策馬衝過兩個凸角,翻身摘弓時候,耳畔響起了槍聲。
從兩個凸角的各一邊發射出來的槍彈從左右兩翼同時橫掃過整個騎兵隊,奔馳中的騎兵頃刻之間就倒下了二十多人。宋銘的親兵有七八個落馬,大旗上也被穿了無數的洞。他不敢遲疑,往馬臀上加了一鞭,立刻衝了出來。
何如賓看得清清楚楚,敵人的大營防守得非常嚴密,部隊要攻擊就必須突入兩個凸角之間,不論攻擊哪個凸角的側面,都會遭到旁邊凸角上的火力的側後打擊,如果單獨攻擊凸角正面,正面太過狹窄的根本無法展開兵力。
原來凸角堡壘是這麼個用處!何如賓知道荷蘭人是這樣修築堡壘的,也聽人說過這種堡壘的好處。但是心裡總有幾分懷疑。現在眼見爲實了。對手是一支以優勢火器裝備起來的軍隊的時候,這種堡壘的優勢真是太明顯了!
現在髡賊的大炮還沒有開炮,只是鳥銃的一次排射就顯示出如此的威力。何如賓心中暗暗憂慮。但是他並不流露出任何擔心的神情,依然保持一種冷漠嚴肅的大將臨危不懼的摸樣。他把童以振叫來:
“童將軍,你爲朝廷效力的時候到了。你帶全軍攻髡賊南門!”
童以振領了將令,從城樓下來回到自己的營寨。宋銘的人馬剛剛回來,丟了差不多三十騎,餘下的人也有不少受傷。
宋銘看到他來,趕緊過來叉手行禮。
“不必多禮,你先帶着弟兄們休整片刻,一會還要爲朝廷出力!”
童以振知道宋銘是一員驍將,極不怕死,每次衝鋒都是在第一個,經常不顧一切危險的蠻幹,人稱“送命將軍”。看到他在如此危險的前後夾射之後還能逃出性命來,不禁奇怪此人的命竟然這樣的大。
“是!大人!”宋銘道,“髡賊火器極猛……”
“本將知道!”童以振並不多言,他身披鐵甲,頭戴鐵盔,立刻翻身上馬。喝了一聲:“槍來!”
一名親兵立刻將一杆長槍遞給他,他看了看遠處的營寨,將長槍一舉大吼一聲,縱槍躍馬,衝了出去直取大營的南門。他麾下的潮州兵們向前涌去,而雷廉參將趙千駟帶着二千人馬也同時從縣城東面殺出,兩路合擊髡賊大營。
一時間鼓聲動地,喊殺連天。大小旗幟滿山遍野,在暗沉沉的雲下隨風招展。轉眼之間,他們已經衝出差不多幾百米的距離。
何鳴拿起電話:“炮兵射擊!”
張柏林早就在等着這個命令了。一聽到這個命令立刻命令:“開炮!”
所有的火炮早就標定了射擊距離,裝填好了彈藥。一聲令下炮長們同時站起身來緊握拉火繩,往側後猛得一拉。
十多門正對敵人衝擊方向的大炮噴射出長長的白煙。紅色的炮彈呼嘯着朝着密密麻麻的人羣中飛去。12磅實心彈以每秒457米的初速向1000米外的敵人飛去。一團團的黑影帶着呼嘯聲砸在人羣之中,頓時血肉橫飛,落在地上的炮彈被土地彈起來,跳躍着向後滾動,在陣形中犁開一條條血肉模糊的溝渠。
明軍並沒有被炮火阻擋住,士兵們如同潮水一般的向前涌去,將領們策馬喊叫着,在隊伍中來回奔馳着督促士兵向前猛攻。第二輪炮彈又飛了過來,成排成排的士兵被跳動的炮彈打掉了頭顱,撕開了身體,扯斷了手臂和腿腳。鮮血橫飛,到處是支離破碎的屍體和慘叫的傷員。有時候炮彈似乎已經慢得伸出一隻腳就能踩住它,但是它還是毫不留情的把一條條小腿從人的身上扯落下來。
12磅加農炮發射之後的後坐力大得驚人,一門炮足足後退了六七米遠。爲了節約炮兵的體力,免得打到後面脫力無法維持發射速度,每門炮都準備了三個由代畜輸卒組成的推炮組幫忙輪流推炮復位,火炮一停下來,這些人馬上趕上去肩推臂拉的將火炮復位。
拿着炮刷的一炮手立刻將炮刷帶着清膛用的螺旋金屬桿的一端插進炮膛裡用力攪動了幾下,將幾片焦黑破爛的棉布鉤了出來,包裝發射藥的棉布事先都浸泡過發煙硝酸,理論上說應該在開火時和發射藥一起燒掉的,但是每次發射總會有一部分殘留。清膛之後,一炮手倒轉炮刷,在水桶裡蘸了一下插進炮管裡開始反覆抽動來清洗炮膛。
“清膛完畢!”
“裝填實心彈一發,目標距離940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