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工分券的信用基本建立起來了,雖然還有人將信將疑,但是這紙片的的確確每天都能從伙食車上買到額外的食品。接着,吳南海又開始向他們銷售地產的米酒――五分一瓶,每瓶250克。爲了防止有人酗酒誤事,每週供應一次,每人每次限購一瓶。但是銷售情況卻並不理想,讓吳南海很納悶:這批米酒都是那個張有福辦理俘虜事宜的時候送得,他還特意問過俘虜,都說是本縣比較上等的米酒。
既然是上等,爲啥銷售量還這麼小呢。這麼多日子和生產隊打交道,他已經能和這些當地勞動力用一種混雜着臨高話和普通話的語言大概的交流了。結果多數人的回答卻是:“太貴,買不起。”
鄔德聽了他的反應之後,卻很高興的笑了:“好事情。”
“好在哪裡了?”吳南海本來還指望用米酒回籠掉一些工分券,減少糧食的消耗。
“說明他們認可了工分券的價值呀!”鄔德說,“他們覺得這是錢了,纔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這是1949年的金圓券,大家還會在乎物價是多少嗎?能買到東西就好了。”
吳南海恍然大悟,不由啞然失笑。自己壓根就沒想過這些。
“你沒換位思考,這裡很多人也沒有。覺得這些人理所當然的應該相信工分券的價值。”鄔德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都是你覺得他們應該怎麼樣,我覺得他們應該怎麼樣。沒錯吧?大家都忘記了這些人也是活人,人人都有一把小算盤,憑什麼輕易相信你。”
“的確有點。”
“所以,我們得小心翼翼。”鄔德說,“信用,信用,不是一天二天能建立起來的。”正說着話,忽然外面傳來了林興的報告聲。
“進來吧。”
這個新任的生產隊長穿着簇新的土布衣服,款式是仿製穿越衆穿的作訓服的,雖然手藝慘了點,但是看上去還算合身。
“什麼事?”
“小的,小的――”林興的普通話已經說得很好,只是稍微帶些熊卜佑那特別的廣西口音,“是有事求老爺。”
“說吧。”
林興跪下來磕了一個頭,才說是生產隊裡許多人是佃戶,離開家都一個來月了,眼下秋收就要到了,許多人擔心不回去收糧,家裡缺勞動力,打不下糧食來繳不了租,萬一給東家奪佃一家人都得餓死。
“大夥公推我來求老爺開恩,讓大家都能回去看看,做掉這一季的農活再回來。”林興說着又磕了一個頭。
要回家?這事對鄔德來說並不意外,光棍一條的人畢竟是少數,生產隊的大多數人沒有田地,卻有家人,這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割捨的。他們有這樣的想法,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
不過,一但放走了,還能回來嗎?鄔德沒有十足把握。從掌握的勞工們的思想動態來看,多數人覺得在這裡當勞工和給地主扛活差不多,執行工分券的制度之後,勞動熱情也增加了不少。但是有多少人願意長期固定的爲他們工作呢?
他遲疑了一會,先讓林興退了出去。
“這事怕不好半。”吳南海也覺得很難處理,“請示下執委會吧?”
當晚,爲這事情執委會專門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討論是不是讓勞工們回家忙農的問題,許多專業組都反對,特別是目前正在進入基建安裝高潮的工業委員會下屬的各個組――一旦失去了這些勞動力,進度就會大大放慢。還有磚窯那裡正在新建的水泥立窯工程,本來勞動力就缺乏,現在一口氣放走一百來個已經用熟的壯勞力,缺口很難補上。
鄔德對這個問題也很搖擺:放人,顯然對眼下的生產建設不利,不放,林興特意來求他,說明這件事在生產隊裡已經有了很強的思潮。不放人會嚴重的失去好不容易纔得到的人心。
他實在無法做出抉擇,就把自己的種種想法和擔心都講述了一遍。最後,他表示:最好是放他們回去一次。縱然會失去許多人,他們的仁義信用也會得到當地人的認可。
“仁義信用?”有人冷笑起來,“我們這羣時空入侵者還講這個?”此人正是機械組的蕭白郎同志,一副白白淨淨的面孔,十分秀氣,有點僞孃的氣質。此時他臉色紅撲撲的,說起來話來很衝。
“這話說得,難道我們得卑鄙無恥纔對?”
“你省省吧,”對方馬上反駁起來,“我們來這裡幹啥的?別說你們都是爲了共產主義事業或者給中國人民帶來民主自由。說白個個個都不爲了求富貴,玩蘿莉纔來得吧?”他掃了一眼與會者,“我都煩你們這套莫名其妙的仁義禮智信了,把臨高打下來,縣裡的人都抓來幹活,不夠再一個一個的打村寨,我們馬上就能大規模出zha藥了,還這麼窩窩囊囊的躲這裡和一羣土人談信用,有多扯淡有多扯淡。”
“靠奴役是成不了事情的……”
“奴役怎麼了,滿清不也靠殘酷的奴役漢人統治了中國三百年。滿身塗豬油披豬皮的通古斯野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們21世紀的現代人就做不到了?”
“我堅決反對這樣!”程棟站起來激烈的反對,“雖然有時候爲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但是最起碼的道德底線還是應該有的。這麼做會喪失民心的!”
“民心?”蕭白郎嗤之以鼻,“可惜按照歷史發展的規律,民心未必是武力的對手。如果說民心曾經打敗過武力,那是武力不夠!古代老百姓能起義,你看現代世界有老百姓起義的沒有?最多是集體散步或者來個‘羣體性事件’。我們的科技、工業能力和這個時空的人相比就是天頂星對地球的水平――天頂星人要地球人鳥個民心?”
這番煽動性極強的話在許多人心裡引起了一些共鳴,看到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蕭白郎的氣更粗了:
“我提議,不但不能放人,還應該立刻開始‘狩獵行動’!”他有力的揮舞起胳膊,“大規模的圍捕勞動力,把他們集中編組強制勞動。定額幹不完就不給飯吃,誰敢反抗就砍頭……”他唾沫星子亂飛,越說越起勁。
“我反對!”鄔德聽他的話越說越極端了,深怕再說下去把他辛辛苦苦二個多月的成果毀於一旦,“我們需要當地土著的忠心,沒有他們的支持,難道就靠我們這五百人來統治嗎?”
“怕什麼,”蕭白郎不以爲然,“漢奸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綠營、和平軍、皇協軍,給口飯吃你想招多少人幫你打仗都可以――”
程棟這個和平主義者忍無可忍:“這麼說你是要大家向通古斯野人或者日本鬼子的道德水平看齊了?”
“你以爲我們是什麼?”蕭白郎哼了一聲,“我們有什麼權力到這裡來?憑什麼在這裡佔據土地?難道臨高是穿越衆‘自古不可分割’的土地?我們就是時空的入侵者,拜託別給自己塗脂抹粉了!”
眼看會議將要進入了失控狀態。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人公開站出來支持蕭白郎,但是顯然這番話極具煽動力。文德嗣意識到了危險,這種赤裸裸的絲毫不顧忌一般道德準則,利益至上的表達對大衆有極強的煽動力。從心底裡,他其實並不反感蕭白郎的發言,本質上他說得沒錯,只是很多事是不能這麼赤裸裸的說出來的――這很危險。
他想着該怎麼制止事態的發展,展無涯站了起來,招呼了一聲:“小蕭,別說了!人還是要有點底線的,不能怎麼有好處就怎麼幹。”
“底線?大家來這裡都是幹啥的,扶貧?……”
“你放屁!”展無涯勃然大怒,“前二天要不是我趕過去把電拉掉,你今天就剩一隻手了!照你這麼說,你有幾隻手管我屁事?!”
蕭白郎蔫了一下,文德嗣暗叫僥倖,說真得今天要是這麼辯論下去,還真難說會搞成什麼後果。雖然知道蕭白郎的極端派建議是不會通過的。但是辯論留下的裂痕是很難彌補的。幸好展無涯站出來――這次小事故他一點都不知道――不過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乘着這個空擋,他趕緊站了起來:
“大家不要爭了,請圍繞議題來討論。怎樣做,才能使得我們的利益能夠最大化,又能保證生存環境能夠長治久安?”
這話等於是爲後面的討論定了基調,接着又有一些人發表了看法,有同意的,有不同意的,總得來說似乎是一半對一半,大家都從各個方面說了自己的理由。最後,執委會決定投票表決。表決的結果是支持放人的略佔上風。
鄔德走出會議室的時候,覺得身上都出了冷汗。他是希望放人的,但是放人的後果是不是能和他想的一樣沒有把握--畢竟他和這些17世紀的土著,有着400年的歷史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