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顏兒年紀不大,卻是生長在妓家的風月場上的老手,在這西子湖上什麼樣的人物都見識過。
這單買賣是蔡實介紹的。蔡實雖然不是熟人,但是過去就常常到這湖面上來給主人包花船,現在是換了新的主家。蔡實是靠得住的本地住戶,斷然不至於介紹江洋大盜給自家做生意。她揣摩着:看樣子大約是在海上飄泊貿易的海客。恐怕是第一回到這杭州城的花花世界來,兜裡又有幾個錢。
眼見其他幾個老爺,除了趙老爺只是含笑看看自己和“阿媽”之外,一概是對自己毫無興趣的摸樣,媚顏兒頗感詫異――以她的修爲,只要出來之後一個眼神,幾句話,沒有男人會不露出貪婪之色的。這幾個人竟似對自己多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這讓媚顏兒有點失落,不過她把這個視作是他們是第一回到這樣的地方來,過於拘謹。當下使出手段,決心先將梅老爺拿下――出錢的趙老爺可是指名她服侍好梅老爺的。
“咦,梅老爺怎麼不說話,莫非生氣了不成?”媚顏兒腮邊閃動着笑窩,湊了上來。她的聲音又清又脆,很是好聽。
“沒有沒有。”
“梅老爺請用茶!”她把蓋碗茶捧到梅林面前,又親自拿起幾顆剝好得松仁,送到梅林的脣邊。
梅林無法,他不便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摸樣。畢竟這女子是趙引弓特意叫來招待自己的。剛纔那一會已經讓他有了幻夢破滅的感覺。不過,梅林依然堅持“這不是秦淮八豔,不過是庸脂俗粉罷了”的理念。
眼見着媚顏兒親自把松子送到嘴邊了,再故作矜持也繞不過去。回去之後免不了又要給那羣刻薄的元老們嗤笑“禽獸不如”。當下伸手接過了松子,只見媚顏兒的薄紗袖口向上微微縮起,一段皓腕如雪。心中一怔,不由得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來,只見她的雙袖都是極細薄的紗綃,兩隻臂膀如同白藕一般。雪白的脖頸……只是胸脯單薄,實在瞧不出什麼丘壑來。
梅林將松子送入口中,松子倒無別緻之處,卻有一股甜膩的脂粉香氣。不由得讓他的心微微一動。
“你叫什麼名字?”
“小名叫媚顏兒。”
“哪幾個字?”
“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媚,六宮粉黛無顏色的顏。”
“好文雅的談吐!”梅林又問:“你讀過書?”
“我們這樣的人,能讀什麼書?和阿孃學曲子的時候胡亂讀過幾句罷了。”說着,略帶悽楚地笑了。
梅林不知道是名妓慣有的一種手段做作,頓時起了憐惜之情。不由得握着她的小手,媚顏兒知道已經有了眉目,當下卻輕輕將手抽了回來。
雖然抽回了手,動作卻極慢,彷彿是滿心不願意般的抽走,即讓恩客覺得她滿懷情愫,又讓他充分體味自己的柔軟小手。
梅林那裡知道這是行院裡的小手段,只覺得媚顏兒的小手軟滑細嫩,柔弱無骨。恨不得多握一會纔好。
媚顏兒是個中老手,稍給恩惠之後立刻就收了回去,當下在攢盤裡取了一枚紅紅白白的小點心送到梅林嘴邊。
“老爺,這是帶骨鮑螺。”
梅林這回不再猶豫,張口便吃到口中。只覺得奶香撲鼻,甜潤可口。有點西式小點的口味。要在舊時空,重糖重奶油口味的小西點多如牛毛,根本就不稀罕。但是D日之後已經久違了,吃着當然受用。不由得連連點頭。
“這帶骨鮑螺還是媚顏兒自己做得呢。做起來繁難,老爺這回是有口福。”眉娘見梅老爺有些入港了,馬上在旁幫襯,也不知是真是假。
“阿孃說得過了,這點小點心,有什麼繁難的?”媚顏兒笑着打趣,又取了其他果品奉給梅林吃。
“這帶骨鮑螺可是蘇州的名產,話說《金瓶梅》――”趙引弓以前看《金瓶梅》的時候就對這道點心記憶很深,西門慶府邸裡只有李瓶兒會做,後來李瓶兒死了,鄭愛月兒又靠這個得了西門慶的歡心。
一部《金瓶梅》裡,帶骨鮑螺提到的地方甚多,而且都是讚譽之詞。是當時一道極名貴的點心。不是有錢又懂享受的人家是不會做得,而海內公認最好的帶骨鮑螺出自蘇州。
“……只是始終不知道這蘇州的鮑螺到底有何妙處?”趙引弓說得自己都有些垂涎了――這桌上的鮑螺他已經吃了一個,感覺不外乎奶香十足而已,對於慣於奶製品的穿越衆來說並無稀罕之處。
“想不到趙老爺還通精於飲膳之道。”媚顏兒用扇子掩着口。
這下撓到了趙引弓的癢處,他把手中銷金扇子啪的一合,笑道:“此物並無神奇之處,不外乎要用好乳酪。乳酪此物,第一便是要新鮮……”
周洞天看着趙引弓侃侃而談,心中詫異,想此人果然不愧一天到晚自吹是趙宋皇室後裔,在享用方面頗有精道之處。
這般想着,他從攢盤裡取了一隻用小小的樹葉包裹着的蜜餞,放入口中,原來是幹薄荷葉包着得蜜煉楊梅。放在口中又甜又涼。蜜餞楊梅他不是沒有吃過,但是做得如此精細又有創意的,還是頭一回遇到。特別是幹薄荷葉,即免了蜜汁粘手,又添了清涼之氣,比舊時空高明瞭不少。
不由得讚歎了聲:“好。我竟是第一次吃到。”
眉娘趕緊道:“這也是蘇州來得,名喚衣梅。最能祛痰去火,去口氣。老爺若是喜歡用,就請多用幾個。”
這一番說笑,艙房中的氣氛活躍了不少,眉娘何等玲瓏之人,馬上意識到這幾位老爺平日裡多半食用簡陋,沒吃過什麼精緻細巧的果品茶食,當下將攢盤內的零食一一介紹,什麼山楂糕、福橘餅、橄欖脯、松子糖……形形色色。當中有舊時空依然有的,也有早就消失了的。幾個人頓覺大開眼界。紛紛取食品嚐,時而還評論一番。艙房中的氣氛也輕鬆了不少。
這下眉娘愈發認定這夥人是海客,多半是發了財,到杭州城來見識花花世界的。又打聽到做東的趙老爺是廣東來得,似乎印證了這樣的猜測。便有心在他們身上大賺一票,做個長久的買賣。便對女兒使了個眼色,要她要拿捏住那位梅老爺。
媚顏兒使出種種手段,對梅晚加意籠絡,梅晚也漸漸有些放得開了。
趙引弓看看已經入港了,自己和其他人繼續在這裡未免煞風景。便站起身來喊道:“我們到露臺上去看看風光。”
“慢慢,慢慢!”梅林招着手說:“我也要去。”
“你就稍坐片刻。”趙引弓把扇子一合,“不可負了這大好春光啊。”
露臺上,湖上的清風陣陣,幾個元老頓覺心胸一寬,艙房內雖然舒適,但是裡面女人的脂粉香和薰香味混合在一起,反而覺得空氣混濁,許可望着湖面上的形形色色的大小遊船,不由得觸動了他的專業神經――對於海軍的情報人員,對所有能漂在水上的東西都有着濃厚的興趣。尤其是在各種船隻爭奇鬥豔的西子湖上。
趙引弓卻在沉思,他已經從杭州教會手裡得到了見孫元化和徐光啓的書信。爲此他特意電告臨高方面,要他們儘快做出安排,派人去山東和北京活動,力爭在山東先行安排好一些據點作爲發動機行動時候的立足點。道長親自策劃的教案也快要發動了,如果能夠在這次教案中能夠取得杭州教會的更大信任,他在奉教大臣中就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和保護……周洞天眺望着湖畔的脈脈青山,小聲道:
“老梅要真給這丫頭勾去了魂怎麼辦?”
“不要緊,左不過是花幾兩銀子的事情,”趙引弓道,“難道我們還花不起麼?”
周洞天苦笑道:“這可是公款,你別落一個常師德的下場。”
“不礙事。”趙引弓說道,但是他沒有說怎麼個不礙事法,周洞天正要問,忽然,畫舫劇烈地搖晃起來。一艘裝飾精緻的樓船正挨着船舷駛過。船樓上坐着幾個士子摸樣的人物,正和幾個豔麗女子在吃酒說笑。湖風拂處,傳來一串笑聲。
周洞天不由得皺起眉頭,重重“哼”了一聲。
蔡實小聲道:“這是張相公的船。”
“哪個張相公?”
“就是張岱張相公。”
“原來是他!”趙引弓說道。
張岱的大名頓時讓露臺上的幾個元老頓時交換了個眼色。這位晚明人物可謂鼎鼎大名。他原籍紹興,長期寄寓杭州,算是個半個杭州人。他家世代爲官:高祖官至雲南按察副使,曾祖官翰林院侍讀,詹事府左諭德。祖父官至廣西參議。父親當過魯王府的右長史,是紹興有名的縉紳望族。
張家不但是官宦世家,而且還是文化素養極高的書香門第,祖孫幾代都工詩擅文,鹹有著述,對戲曲、古董、金石、書畫也有很深的造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