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以爲,您與蒙恬將軍誰更得扶蘇公子信任?”
“自然是蒙恬。”
“若扶蘇承繼大統,大人尚能官居相位否?”
“誠然不能。”
趙高起身作色道:“糊塗,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若蒙恬扶蘇得勢,我二人尚能活命嗎?”
“這!”
“始皇遺命胡亥繼位,丞相大人以爲如何。”
李斯面露憂戚,嘆道:“廢長立幼,已是不吉,如今太子扶蘇下落不明,他的親信蒙氏兄弟又手握重兵,稍有不慎恐怕便會導致兵變。”
“丞相所言極是,如今需是當機立斷之時。依我看,這蒙恬蒙毅二人是斷斷留不得了。”
“什麼?蒙將軍乃國之柱石,趙高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出這種話來,不怕人頭落地嘛?”
“哈哈哈哈!”趙高見李斯勃然作色,反倒扯着公鴨嗓仰天大笑起來。他早已算準李斯向來和扶蘇蒙恬不合,當初建議始皇把二人派到北方沙漠去修長城就是他的主意,恐怕此刻他比自己還要懼怕蒙恬回朝,始皇命胡亥承繼大統,豈不正合他意。李斯現在仍故意裝腔作勢,只不過還拿捏不準自己和胡亥對他的態度罷了。
“丞相大人不必多慮,胡亥是我學生,即將成爲大秦帝國二世之君。大人此時擁立有功,將來新君必不會忘記。”
李斯向來嫉材,當年害死同門師弟韓非,後來又與蒙恬兄弟明爭暗鬥了許多年。一代法家代表,德才雖非兼備,歷來蓋棺定論認爲其人格上雖有污點,但究竟是個做事之人。不比閹人趙高,對內鬥爭心狠手辣,對外卻一無是處。
始皇生前深得器重,坐穩了丞相之位。可眼下新君將立,自己前途未卜,不得不向面前的趙高小人低頭。雖然深知胡亥並非爲君之材,心中憂國憂民之情多少是有的,但在此關鍵時刻,當然還是自己的榮華富貴重要,更何況政治鬥爭之殘忍他也是知道的,一不小心還會有性命之憂。
出於利害相通,二人很容易達成了心理共識。
“那依你之見?”
趙高見李斯已然就範,擠出滿臉奸詐陰笑,不疾不徐地遞過了始皇遺詔。李斯接過一看,發現上面的內容赫然竟是,蒙氏兄弟與太子扶蘇合謀叛逆,皆令賜死。太子扶蘇自知罪無可恕已潛逃無蹤,賜令貶爲庶民,以叛國罪論處。
同時爲了使胡亥順利登基,二人商定密不發喪,一路隱瞞各地州縣百姓、每行至一地,照常命各地官員至始皇鑾輿參拜。又在車中暗藏鮑魚,掩蓋嬴政屍體發出的臭氣。
直到抵達咸陽,胡亥登基,趙高收到蒙恬蒙毅的死訊後才長吁了一口氣。
趙高此時才終於露出了發自心底的笑意,得意道:“蒙恬武夫,汝自恃功高,向來輕慢於我,且辱及我先人,今朝咱家方纔出此惡氣。”
自己苦心結志,隱忍多年定下奪權陰謀,如今終於實現了。可憐嬴政一世英名,連當世最著名的勇士荊軻都被他在近在咫尺的距離親手砍死,卻在病中體弱無力之時,被這個卑鄙無恥,膽大包天的閹人所害!
他排除異己,無非要的就是權利。爲了權利,爲了榮華富貴,他不惜以身犯險,行此奇謀。此時大功告成,他當然要及時享用他這塊大大的戰果——大秦帝國。他的學生胡亥也沒有讓他失望,最終成爲了歷史上最著名的顢邘昏君。二人狼狽爲奸,競相奢華、透支大秦歷代君王留下的遺產,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舉國之財貨美女供他們享受yin樂。
胡亥坐上帝王寶座之後,一心想着享樂一生,有一次他對趙高說:“人生短暫就像飛奔的馬穿過牆的縫隙,做了皇帝,我想盡心享樂,愛卿以爲然否?”
這當然正合趙高心意,暗自欣慰,胡亥總算不枉自己教導多年。只要胡亥沉溺於享樂,自己便可大膽專權。
不過,有了趙高的支持胡亥還不放心,又向李斯詢問如何才能長久地享樂下去。他對李斯說:“我聽韓非說過,堯治理天下的時候,房子是茅草做的,飯是野菜做的湯,冬天裹鹿皮禦寒,夏天就穿麻衣。到了大禹治水時,奔波東西,勞累得以致大腿掉肉,小腿脫毛,最後客死異鄉。做帝王如果都是這樣,爲何大家還要爭搶着去做呢?貧寒的生活大概是那些窮酸的書生們提倡的吧,不是帝王這些賢者所希望的。既然有了天下,那就要拿天下的東西來滿足自己的,這才叫富有天下嘛!自己沒有一點好處,怎麼能有心思治理好天下呢?我就是想這樣永遠享樂天下,愛卿你看有什麼良策?”
李斯惟恐胡亥聽從趙高的話,自己失寵,於是寫了一篇文章《行督責之術》,向胡亥獻出了獨斷專權、酷法治民的治國方法。用督察與治罪的方式來鞏固中央集權。李斯的策略代表了他的法律觀念,後來秦朝的滅亡宣告這種法家思想的歷史性破產。
有了李斯的主意,胡亥便肆意放縱自己的。他繼續大量徵發全國民夫修造阿房宮和驪山墓地,調發五萬士卒來京城咸陽守衛,同時讓各地向咸陽供給糧草,而且禁止運糧草的人在路上吃咸陽周圍三百里以內的糧食,必須自己帶糧食。除了常年的無償勞役外,農民的賦稅負擔也日益加重,最終導致了陳勝吳廣起義的爆發。有了第一個,其他起義相繼在各地爆發,被秦國滅掉的六國後裔們又重新打出六國的旗號反秦,各地稱王割據的不計其數,陳勝的屬將之一週文領兵十萬直奔函谷關而來,秦的末日終於到了。
但此時胡亥根本不相信,他這人有個特點,就是擅長自欺欺人,只喜歡聽天下太平的好話。在一次討論是不是發兵平定起義時,胡亥竟然不同意有“反叛”的事,發兵當然也就沒什麼必要了。叔孫通了解胡亥,便說:“他們說的天下反叛根本就不對,先皇早已經拆毀了城牆,熔鑄了天下兵器,有您明主坐堂,有嚴明法令行於天下,國家安定,人民富足,誰還會造反呢?現在陳勝這些人只不過是幾個盜賊而已,地方官正在積極追捕,請陛下儘管放心就是了。”
胡亥聽了,滿心歡喜,直誇叔孫通說得好,然後他又問其他人,有的說陳勝是“盜賊”,有的則說是“造反”。說盜“賊”的沒有事,說“造反”的就治罪,因爲說“造反”等於說天下大亂。治罪的罪名是“非所宜言”罪,就是說了不應該說的話,這種罪名是一種典型的封建zhuanzhi刑法,秦朝後來雖然滅亡了,但後來的很多朝代都繼續沿用了這種罪名來維護君主zhuanzhi制度。
大秦帝國以極度強盛,武功縱橫宇內的強勢統一中國,滅六國如秋風掃落葉。然而,短短几年之內便大廈將傾,這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胡亥對起義軍的縱容。以秦軍當時戰鬥力,實在不至於如此不堪一擊。
人算不如天算,方士侯生當初對始皇說道“亡秦者胡”,始皇帝一直耿耿於懷,以爲所指是大秦帝國的死對頭,北方的胡人,因此不惜以傾國之力欲除此心腹大患。誰知正真覆滅大秦基業的竟並非是胡人,而是應驗在了豎子胡亥身上。始皇若神明有知,恐怕九泉之下都會追悔莫及,慨嘆天道難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