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剛分完班級朱紫琳還是有些不大習慣,學校十個班級,除去兩個尖子班,還能夠和嚴英英分在同一個普通班她覺得真是上天保佑。出通知的時候她特意看了下範皊的名字,她被分在了尖子一班,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在朱紫琳看來像範皊成績這樣出衆的學生若不在尖子班那簡直是天理不容。
朱紫琳一口氣爬上三樓初三年級的教學樓時已經氣喘噓噓的。可能是離上自習課時間還早的原因長長的走道上並沒有很多學生聚集,她正打算着找幾個之前認識的同學打發打發這無聊的課前時間,卻看見嚴英英站在一班門前的過道上。她旁邊站着的是範皊?
莫不是看錯了吧?她揉了揉眼,兩個平時悶不吭聲的人怎麼會那麼和諧站一塊?她帶着滿懷的疑問向二人走去。眼前站着的果然是她們二人。嚴英英雙手直直地伸出過道的護欄外,手指微曲,似要抓住什麼,她臉上是平時一副淡然溫和的表情,正在和範皊說着什麼,白色的運動鞋旁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靠放在角落裡,走前一些她纔看清楚居然是那幅裱好的油畫。
聞到腳步聲二人一齊回過頭。朱紫琳揮了揮手:“哈嘍!”
嚴英英白了她一眼:“少打洋腔。”
朱紫琳將白眼拋回給她:“真沒禮貌,一點也不識趣。”她蹲下身將靠在牆邊的那幅畫拿起來端詳道:“嘖嘖嘖,色彩果然比上次我看到的豐富了許多。”
範皊有些詫異,剛纔嚴英英來到她身旁時她只顧注意到她本人並非注意到她居然帶了一幅油畫過來。她走上前,裡面畫的是一片茂密的林間小道,裡面兩個女孩,其中一個女孩手足舞蹈般不知在訴說着什麼,另一個女孩則仰頭望着頭頂露出一角青白色的天空。她的表情異常的溫和,似乎在與天空訴說着什麼。雖然她不懂畫,但眼前這幅畫令人一看就能感覺到畫得很出彩,尤其是色彩豐富,筆觸硬朗卻不失精彩,將女孩的表情刻畫得栩栩如生。範皊再往上面看去,發現如果站在另一個角度的話,女孩們頭頂的那片天空居然是一張青白色的面容,那面容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卻給人以一種漠然的感覺。範皊似一下便被這幅畫給觸動。
“這幅畫我想讓你幫我送給那位故人。”嚴英英道。
“你畫的嗎?”
嚴英英點頭承認道:“你說的對,竟然故人已故,我們就不該糾結,該讓它隨風散去,這幅畫就當一個想念,你幫我交給她,就當是那件遺失禮物的一個補償。”
範皊從朱紫琳手中接過那幅畫道:“謝謝你!”
嚴英英溫和地笑了笑,眼中卻溢出了淚花:“該感謝的是我,範皊,認識你真高興!”她輕聲道,深深地看了範皊一眼後便拉着朱紫琳轉身往自己教室走去。朱紫琳全程從頭至尾一愣一愣地看着她們,邊走邊問:“你們怎麼了?怎麼跟決別似的?”
嚴英英揉了揉有些泛紅的眼睛道:“是我把她忘記了。”
“竟然忘記可以重新來過嘛?”
嚴英英只是搖頭:“重新不了,也回不去。”
窗外的雨下了又停,校園內外到處瀰漫着一股霧朦朦的細雨,入秋的第一場秋雨,帶走了夏天烈日的最後一縷浮躁,微涼中帶着點溼潤的寒意,範皊伏在桌前寫着作業,沒一會兒又聽到細雨沙沙地打着樹葉,像是小時候她養的那些桑蠶啃食桑葉的聲音,她停頓下手中的筆,凝神細聽了一會又埋首於題海之中。
那天之後,嚴英英再也沒有找過範皊。範皊將嚴英英送的那幅畫帶回家裡封鎖在了抽屜的最裡層。她們就像是數學名詞中的兩條相交的直線,相交之後便是錯開,會各自沿着自己的軌道向前。嚴英英便是在這麼一個細雨朦朦的下午放學時間在廣播站爲自己點了一首名叫《遺失的美好》的歌曲。範皊一貫還是對流行音樂的認知不是在行,也聽得不是很有感覺,只是歌詞中的一句:有的人說不清哪裡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突然就像是一支利箭直戳到她內心深處的某一個人。
範皊不知道嚴英英是帶着何種情緒點這麼一首歌曲並聽完。緩緩的音樂和着外面的細雨交織在一起,給人一種被人用冷水澆下透心涼的感覺。她是很久沒有想起過張岱。但如今卻因一句歌詞讓她有一種連呼吸都是痛的感覺。很奇怪,聽着嚴英英點的歌曲,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不去想嚴英英或者褚晴麗,哪怕是陳林燕也好,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卻是張岱,然後便是一種徹骨的疼痛感自心臟向全身四肢瀰漫開來。她以前想起張岱的時候僅是一種淡淡的憂傷,就像是在晴朗的夜晚,夜來香散發出的香味一樣淡,而今這種痛是她之前從所未有過的。她不明白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坐在座位上緊緊地㩆着自己的衣袖,額頭上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太陽穴兩邊熟悉的鈍痛感開始慢慢地一突一突地跳動着。
該死的偏頭痛。範皊在心裡咒罵一句。偏頭痛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範皊早已經忘記了。她只記得在小學二三年級時,和同村幾個同伴們去放牛,那時她們常常會把牛牽到一邊的荒地上吃草,然後一夥女孩子們便在另一邊的荒地上玩着各種遊戲,她們最喜歡玩的就是單腿跳房子。範皊每次一蹦一跳的時候眼前便會烏黑一片,伴着劇烈的頭疼腦漲隨時都會倒在地上,等她稍微停下動作,那片烏黑與疼痛便也會隨着她的動作緩和下來。那時因爲年齡小,家裡人大多不喜歡她,她便一直沒把頭昏腦漲的事情告訴大人。後來隨着年齡的慢慢地長大,眼睛倒是不怎麼會昏花,但是頻繁的頭疼便開始發作了。那時只要她興奮或者一緊張一邊的太陽穴便會突突地伴隨頭痛跳動着,跳頭跳着然後兩邊就開始擴散開來突突有節奏般跳動起來。
那時還不大知道頭痛的原因,印象中是一一雙小小的手微微地顫抖着,手心裡託着一顆白色藥丸,每顆藥丸上面都刻着小小的“去痛”兩個字。她忘記了她是從什麼時候會開始服用這種藥丸的,第一次服用的時候還是在三年級的一天,她不知道記憶中那是一個天黑的傍晚,還是頭昏腦漲引起的錯覺,總之那並不是一個愉快的日子。那天頭疼的兩眼直髮黑,那一圈一圈的痛圍繞着她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她想就算唐僧念金箍咒的時候也不過如此吧,痛的久了便會蔓延到後腦以至於整個腦袋。實在是痛極了,她便在櫃子翻箱找藥,然後她看見了這種白色的藥丸,她聽大人講過這個是去痛片,可以止痛,她見過爺爺奶奶生病感冒的時候會將這種藥丸掰下一半,分次服用。她便也學着大人將那藥丸掰開一半,吞水服了下去。那藥果然有些許些作用,不一會兒便不再那麼痛了,只是過個幾天,待藥效退去,又會復發,她也不敢經常吃,她聽大人講過是藥三分毒,吃多了也會中毒致死。只是後來每次頭疼難忍之時她便會在家裡找到這種藥片服用半顆。
五年級是痛得最厲害最頻繁的時候。那時上體育課只要她做點稍微劇烈的運動,或者被春日的暖陽攜帶着微風拂過,便會痛的頭暈目炫。那時在學校是沒有藥丸,每次都是褚晴麗在身邊幫她按摩輕敲頭腦袋,那時雖然還是疼,心裡卻有另外一種安定的情緒在抵消着這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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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吃去痛片吃的最多的一次是她一下子吃了半小瓶。她忘記了那次母親是因爲什麼事情打罵她。只知道當時她難過得恨不得立即死去,那時她也是抱着想死的心情偷偷吞服下小半瓶的藥丸。她連遺書都寫好了,那是一份寫給褚晴麗的信,信件內容大概也忘記了,只記得是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兩張硬殼信紙,信紙就塞在老屋的一處磚縫之中,不易被人發現。吃過藥丸之後,她依然像平常一樣一個人去學校。只是走到半路的時,翻江倒海般噁心難受。她蹲在田間小路上,從嘴裡喁出一大片污穢物,那些都是之前吃下去的飯菜,她還特意看了看,幸好沒有將那些藥丸喁出,併爲此慶幸一翻。她開始想像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自己死了媽媽是不是就會後悔對她的辱罵?她心裡面是不是會有一絲難過?她想最難過的應該會是褚晴麗吧,因爲只有她才真正的關心過自己。所以她纔會想到寫一封遺書給她。她又想到那封遺書她是塞在老屋的泥磚縫隙當中,一個隱密的地方,會是誰第一個發現呢?她們發現後會不會將它轉交給褚晴麗呢?還是從此以後那封就一直塞在磚縫之中?
小小的女孩就這樣帶着各種各樣的心緒去了學校。只是時間慢慢地過去,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一天,兩天。。。。。
該死的死亡並沒有到來,就連中毒的跡像也沒有。她依然完好無損地行走於家裡與學校之間。這讓她一直認爲當初的那些藥丸是假藥。童年的記憶總是帶着如此慘痛的經歷,就像是傷疤,一旦扯開那條裹着的紗布,露出的便是血淋淋的傷口。
以前範皊大多在她精神緊繃或者劇烈運動之後纔會犯頭疼,但發作之後只要好好地睡上一覺,休息好第二天便不再疼。自她摸準這一規律之後,每次她都能夠控制自己避免可能引起頭痛的各種行爲。這次犯病她沒想到會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發作。當下也顧不得快學期期末考試的緊張,她趕緊跑去學校門口旁邊的小診所配了幾顆頭疼藥吃過後,特意去向班主任請了一晚上假。回到宿舍蒙上被子就睡過去了。
睡得朦朧間好像聽見有人敲宿舍門,想要起身去開門,可是身子卻困得動不了,有氣無力地躺在宿舍的牀板上動都不想一下,她乾脆任由那人敲門,可不一會兒那敲門聲又更加急促,伴隨着人語。範皊在牀上掙扎了兩下,試着睜開眼睛,眼皮沉得就像被膠水粘住一般怎麼也睜不開。她心下有些發慌,可是越慌身休越是動彈不得。她能感覺到額間有大顆大顆的汗水滲出,很快,那陣敲門聲停住了,接着是一陣破門而入的聲音。由於眼睛無法睜開,她只能夠感覺到進來了一夥人,難道是宿舍的同學上完晚自習回來沒帶鑰匙?她心裡這樣想着,果然便聽見同宿舍的女生走來走去的,有的在抱怨晚自習的時間過得太漫長了,有的說等下出去小賣部買點零食當夜宵吃,還有的在匆匆忙忙地忙着洗漱睡覺。這麼快就上完晚自習了嗎?範皊再次掙扎着想要起牀洗漱,可是身體還是一動也動不了,就連眼睛試着努力睜開都無法辦到。很快宿舍熙熙攘攘吵鬧聲又突然停了下來,似乎大家都出去了,裡面又恢復了原先的安靜。這時範皊明顯感覺到牀邊上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看着她,她心裡只是覺得異常恐懼,想要喊出聲,嗓子是啞的,身體依舊在掙扎着想要醒過來,只有額間大顆大顆的汗水直往下滴。
“鈴鈴鈴。。。。。。。”學校的下課鈴聲響起。
躺在牀上的身體猛的一顫抖,範皊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睜開眼晴,剛纔的壓迫感瞬間消失,黑暗的宿舍裡只有教學樓那邊的燈光照進來,她抹了一把額前的汗水,冷津津的。想到剛纔是被夢魘住了。這時外面的校園響起了一片沸騰聲,藉着窗外透過來的燈光看了看手錶,正是晚上九點半,晚自習結束時間。她揉了揉仍自有些漲痛的腦袋起身下牀,趁着宿舍的同學還沒回來提前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水池那邊洗漱。
因爲冬天很難打到熱水的原因,以前範皊一直覺得只有太和中學的冬天是最難熬的。那個時候她還是通校生,但她經常能夠聽見同學們報怨每次去打熱水的時候都去晚了。褚晴麗是住校生,但她沒有見過她打到過一次熱水,那時她經常一邊抱怨褚晴麗的手冷冰冰的跟坨冰似的一邊又用自己那雙冰冰涼的手幫她捂着。褚晴麗的手每年一到冬天就會長滿凍瘡,她手上長的凍瘡不像範皊的一樣又紅又腫,而是一粒一粒紫色的。範皊每次看見那些密密麻麻的紫色疙瘩心裡既犯悚又心疼。恨不得將它們全部轉移到自己兩隻紅腫的手上來。每到這個時候她也會怪褚晴麗太懶了,爲什麼就不能夠早點去擠一擠或者能夠打到熱水。褚晴麗聞言只是嘿嘿一笑。範皊心腸軟,看不得她受苦,每天從家裡來學校的時候她都會提一瓶開水給褚晴麗帶去。而今她終於要體會一翻當初褚晴麗打不到熱水時的處境。好在她比褚晴麗幸運,每天一早一晚大姑會給她打好開水,只要她下了課直接提着空熱水瓶去姑姑那裡換就可以了。
隨着春節腳步的漸近,天氣越發地寒冷,南方的陰雨天連續下了整整一個多星期還沒有放晴的預兆,陰沉沉的空氣中到處都是一片霧濛濛的水氣。新一股寒流的來襲,天氣也變得越發的潮溼陰冷,範皊連續兩個禮拜都沒有回過家,換洗過的衣物一排排地掛在宿舍的走㾿上一個禮拜也不見幹。上完早自習吃過早飯後,範皊提着空開水瓶往教師宿舍樓走去,一路上思忖着禮拜六要不要回家?遇上這樣寒冷潮溼的雨天她實在是不想回去,可是如果不回去的話她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還有之前帶的鹹菜魚乾早就吃完了,姑姑經常做了好吃的都會留一份給她送過來,這樣下來也熬過了兩個多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