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大領導和常人無異也就一斯文的中年大叔,倒是那個中考狀元人長得和他的招牌同樣突出,他叫許琉,高高瘦瘦的,長得跟棵豆芽似的。眉間小小的一顆紅痣和嘴角的梨渦讓原本冷峻的一張臉憑添了一絲風流稚氣,範皊勾了勾脣角,以前和陳林燕同桌時,陳林燕有段時間迷上了占卜與星座,那時她曾直白地告訴過範皊說眉間有觀音痣的人與佛有緣,言外之意也就是出家當和尚的機率比一般人大。範皊已經開始自動腦補出了眼前這個少年光着頭雙手合十嘴角露出小小的梨渦的模樣。不經意擡眼時,卻見許琉一雙清冷的眼眸看向她。範皊立馬擺正自己的坐姿收斂住那絲溢出的笑意,假裝眼睛往門外瞄去。
外面範母和範文英二人已經一起將盆裡的鴨子拔光了毛並剁成了小塊。範文英趕緊讓範母坐下喝茶,剩下的自己很快就可以弄好。範母不再推辭,和大家一起坐了下來。李田熙和學生許洪錦寒喧了幾句,回過頭時見範皊一轉眼就不知跑哪去了詢問坐在一旁的落庭。落庭笑笑:“被打敗了,沒臉見江東父老吧。”
“被誰打敗了?”李田熙一頭霧水。
“還有誰?”落庭看了看坐在另一面的少年:“當然是這屆的中考狀元啦。”
李田熙和範母頓時會意,大笑起來,他向許錦洪解釋道:“不怪你不曉得,我那侄女這學期也正好在康城一中讀高一,她和許琉剛好是同一屆的學生。”
“哦,是嗎?”許錦洪饒有興趣地問道:“她在哪個班?”
李田熙看向落庭,落庭攤了攤手:“不用看我,我也不知道。”
“就在我隔壁班。”說話的卻是許琉。
“你們認識?”大家的目光都奇怪地投向許琉。
“不認識。”許琉淡定地回答:“軍訓的時候隔壁班暈倒的那個女生就是她。”
衆人面面相噓。
“什麼時候的事情?她怎麼也沒跟我說。”說話的人是範母。
許琉道:“可能是昨天正午的太陽有點大,有好幾個學生都有中暑跡象,不過校醫務室的醫生說問題不大。”
聽到許琉如此說範母似才放下心,大家一下子似乎就找到了共同話題,範母很快笑着對許琉道:“你們以後就是同校同學了,到時在學校可以相互多多關照。”
範皊躲在落庭房裡看書,時不時從隔壁傳來一陣笑聲,也不知道什麼事情有那麼好笑,她心裡直犯嘀咕。特別是範母,笑起來時那聲音又響又亮,有時候她還是挺佩服自己母親這點走哪兒都能自來熟的性格,這一點上她是完全沒有遺傳到一丁半點的。房門在這時被推開了,落庭心情愉快地哼着歌走了進來,看見低頭看書的範皊不由尖着嘴脣:“喲喲喲,獨自在這裡自憐自艾了?”
範皊若無其事地翻動着手中的書,置若罔聞。落庭上前一把將她手中的書搶了過去,將書合上。
“跟你說話呢。”
“說什麼?”
範皊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落庭乾脆放棄與她的談話,只是撇撇嘴嘀咕道:“跟你溝通真是費勁。”
範皊瞥了眼落庭剛剛扔在一邊書桌上的書,那是一本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練成的》封面上的字體用的是隸書,沒有瘦金體的鋒芒畢露。
“你最近在看這本書?”她將那本書拿起來,在落庭面前晃了晃。
“對啊,上次我們班裡有一個女生說特別喜歡裡面的主人公保爾柯察金,覺得他特別有人格魅力所以推薦我看,我一看是世界名著所以就買來看了。”
“這麼說其實你並非是因爲喜歡它而買,而是因爲它是世界名著纔買來看的?”範皊買書從來都是因爲喜歡書裡面的內容才捨得花錢買的,這一點她和落庭是大相徑庭的。
落庭聳聳肩:“可以這麼說吧,不過裡面主人公堅忍不拔的精神還是值得學習的。”
範皊想了片刻道:“你有沒有覺得這部小說的結局有點爛尾?”這就是她看過之後不買的原因。
落庭一愣:“怎麼可能?這可是世界名著,名著不管是從小說結構還是藝術手法上每一段每一句都是值得細細品味的,難道你還有什麼比大衆更獨特的見解?”
“沒有。”範皊解釋道:“我就是覺得保爾這個人物形象在小說的結尾處有點令人失望。”
“哪裡令人失望了?”
範皊想了想才道:“可能是太過英雄主義所以顯得有點不男人吧。”
落庭再次翻了個白眼,丟出兩個字:謬論。
範皊笑笑。
正午的太陽有點毒辣,暑氣在悄無聲息地漫延開來。範皊一個人來到宿舍樓下一排濃蔭的大樹下。校園裡報名的學生大都回去吃午飯,秋蟬的鳴聲開始壓過了學生的喧鬧聲,遠處樹蔭下李田熙正和許錦洪父子二人漫步在校園之中,此時正往範皊這邊走來。範皊轉身拐個彎到另一條青色石板小路,兩邊是齊人高的綠化樹,遠遠地只露出圓圓的黑色腦袋。範皊還在回想剛纔落庭和她爭論小說裡的話題,這時身邊悄悄地過來一個人,範皊被嚇了一跳,吃驚地看向來人,是狀元郎許琉,他上前看着範皊問道:“你笑什麼?”
範皊一頭霧水:“沒有啊,我沒笑啊?”
許琉盯着她:“剛纔我進門的時候。”
範皊張了張嘴,好不容易纔緩過來想要辯解,許琉冷冷地打斷她即將呼之慾口的話:“剛纔我一進門你見了我就在偷笑。”
這一刻範皊對許琉的印象多生出了幾分:記仇, 不易相處。就在她沉默的片刻,許琉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剛纔笑什麼?”
聲音雖不辨喜怒,範皊大概也猜出這確實是一個不好相與的主,想了一下只好承認道“嗯。。。。。。只是你確定想要聽嗎?”
許琉從鼻孔裡輕哼一聲。
範皊期期艾艾道:“我剛纔在想如果你是和尚的話會是什麼樣子?”
許琉奇怪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少女:“我怎麼就是和尚了?”
範皊小聲回答:“可能是因爲你眉心有顆觀音痣吧,我聽人說眉心有觀音痣的人與佛有緣。”
許琉一時有些啞口無言,面目漲得有些通紅,沉默一瞬,微微皺了皺眉頭:“胡扯。”
“嗯,”範皊乖巧地承認:“我也覺得是。”
“你覺得是什麼?”
“我覺得確實是胡扯,你如此記惡如仇怎麼可能當和尚。”
許琉瞬間沉下臉,死盯着她不語,範皊被盯得身上的發毛都炸開來,估計他聽出了她的諧外音,腳下生風,她趕緊溜走,一個人跑到前面一棵大樹下的花壇邊上,花壇邊正趴着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動不動地觀看着前面樹底下的一朵粉色的花骨朵兒,範皊探過頭去,從小女孩的角度纔看清那朵花苞下面隱藏着一隻奮力向上爬的蝸牛。外面的操場上是一股燥熱的暑氣,樹根底下卻是陰冷潮溼。
“你知道這是什麼蝸牛嗎?”範皊突然開口問道。
小女孩似被驚了一下,擡起頭,眼前出現了一張異常白淨的稚嫩臉盤,就連脣色也是白的沒有血色。範皊一眼就看出這個小女孩可能是得了某種病。只見小女孩睜着一雙烏黑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問道:“你知道?”
範皊點了點頭,伸出手指將蝸牛從花苞下面捏起來。小女孩見了忙說“不要”。但已經晚了,蝸牛已經放在了範皊的手掌間。範皊將手掌伸到小女孩面前想讓她看個清楚,似感覺到危險已過,蜷縮在殼裡的蝸牛慢慢探出了頭,微微伸縮的觸角像是兩根探路棒,在範皊掌間蠕動着,留下一道透明的粘液。
“這種叫白玉蝸牛。”範皊解釋道:“你看它的身體是不是像一塊玉一樣潔白?”
小女孩點點頭,好奇地看着蠕動的小傢伙,開心地笑了起來。她伸出手指輕輕動了動蝸牛的殼,小傢伙便很快縮進了殼裡。
“可以送給我嗎?”小女孩的眼中充滿了懇求。
“你會養它嗎?”
小女孩誠實地搖頭表示不會:“但是我可以學。”
範皊讓小女孩將手掌攤開,將蝸牛輕輕地放在她的小手上:“你要給它找一個陰暗潮溼的家,每天喂點青菜葉子就可以了。”
“這麼容易嗎?”小女孩似有不信。
範皊微笑道:“是啊,就這麼簡單,以前我可是養過很多呢。”
“真的嗎?”小女孩瞬間一臉崇拜之情便要溢了出來:“你養了多少隻?現在呢?它們還在嗎?”
“多少隻?”範皊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也忘記了多少隻,大概有幾十只吧。”
小女孩烏黑的眼眸瞬間被點亮了:“那麼多,現在呢?它們還在你家裡嗎?”
“我不是在家裡養的,我那時是在學校的花壇裡面養的,養了很多,每次去學校都會從家裡帶點青菜葉子餵它們,只是後來它們全都死了。”
“它們爲什麼全都死了?是你帶的青菜葉子打了農藥嗎?”那些星星點點瞬間在小女孩眼中暗淡,她有些難過地說道:“我聽我媽媽說現在很多人都會在菜裡面打農藥,吃了會中毒死掉。”
範皊垂下眼眸,斂了斂嘴角的笑意,眼前浮現出那些帶着惡意的純淨臉盤,他們發現了那個蹲在花壇邊的小女孩的秘密,於是毫不留情地將那些菜葉子以及吸附在上在的小傢伙們放在陽光下暴曬,等他們玩膩了便一腳下去直接將它們踩死,然後吹着勝利的口哨離去。範皊苦笑了一下:“我說錯了,它們並沒有中毒死掉,它們只是提前去了每一個生物都會去的地方。”
遠處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看見小女孩後停了下來,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潔,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
範皊驀然回頭,臉色微變。廖中輝眼中掠過一絲驚訝後很快就平復下來,他沒有再往前,只是對身旁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小潔,快回來吃午飯,媽媽到處找你都沒有找到。”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託着手中的蝸牛小跑到廖中輝身旁小聲問道:“爸爸,這是那個姐姐送我的,我能養一隻小蝸牛嗎?”
廖中輝揉了揉女兒細軟的頭髮一臉慈愛地笑道:“當然可以,你有沒有謝謝這位姐姐?”小女孩連忙向範皊鞠躬:“謝謝姐姐。”
範皊微微點頭,淺淺一笑:“小潔單純可愛很惹人憐愛。”
廖中輝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牽着小女孩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住步伐,回頭看了範皊一眼道:“所有的孩子都是單純可愛的,包括當年的你。”說完轉身提步離去,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有些模糊的視線中。
範皊摘下眼鏡,揉了揉眼角,擡頭時看見花壇另一邊的許琉正向她招手:“範皊,快回來吃午飯,媽媽到處找你都沒有找到。”範皊微微一愣,她什麼時候和許琉關係那麼親近了,隨即反應過來那小子是在學廖中輝趁機佔便宜,心裡微微氣惱,回頭想到和他其實並不熟,也不再說話,低頭從他身旁走過。
“你怎麼不說話。”許琉追上她。
範皊依舊低頭走路。
“剛纔那個人是你之前的老師嗎?”
範皊沉默。
“你以前還養過蝸牛?”
對方依舊不說話。
許琉開始心裡有些氣惱:“你至於嗎?不就跟你開了個玩笑?”
範皊依舊低頭往前走。許琉一把抓住她身後的衣袖:“你們女生都是像你這麼小氣的嗎?連玩笑也開不起?”
範皊這下不得不停住腳步,面無表情地回頭看着許琉:“只有雙方兩人覺得好笑的那才叫玩笑,否則那隻能是個笑話。”
許琉聞言又將語氣放軟:“我一來時你看了我的笑話,現在我又看回你的笑話,我們雙方扯平好不?”
範皊微微皺眉:“你是不是搞錯了?其實是我一直在看你笑話好不?”
這下許琉或許是真的被範皊這番話氣着了,抓着範皊衣袖的那隻手緊了緊,範皊低頭看了看那隻手,一臉嚴肅道:“放手。”
許琉抿了抿脣,過了好一會才突然鬆開了那隻緊抓住她衣袖的手,似釋然地笑了一下,他笑起來時表情乾淨明亮,如沐春風,令範皊忍不住有瞬間的恍惚,他張了張口,帶着咬牙切齒的嗓音:“你真是一個討厭鬼,我真恨不能提前讓你去每一個生物都會去的地方。”隨即轉身大步走開,範皊見到那笑容頭皮麻了一下,她分明看到那看似和煦如暖陽般的笑意裡面正冒着絲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