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並沒有點上燈火,屋子裡靜悄悄的,大門也是敞開着,像一隻巨獸張着大大的盆口,裡面黑漆漆的一片,範母她們都還沒有回來,“吱呀”一聲,推開廚房那扇木門,她找到門邊上那根開燈的繩子,“吧嗒,吧嗒”地拉了兩下都沒有亮,心裡尋思着又不知道是哪根線路出了問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村裡那麼多人家,偏就自己家裡經常線路出故障,找人來修過幾次了,剛開頭兩天還好,過幾天又壞了,多找人家幾次,上門的人都煩,總藉故家裡有事沒時間爲由打發。她藉着天光中的一點亮光摸索到竈臺上的火柴,點燃那根凝固在竈門上的蠟燭,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搖曳了幾下才燃穩,她開始將竈臺上的鍋鋁洗刷乾淨,勺滿水蓋上,生起了火。頭頂的燈泡迅速地亮了兩下,又恢復了一片黑暗,遠遠地聽到屋後傳來一聲興奮的童音:“媽,我看見了,亮了兩下。”
她放下手中的火鉗往屋後繞去,昏暗之中只看得到前方有兩個模糊的人影,是妹妹和弟弟站在一塊坪地上,兩人向上仰着脖子,母親拿着一根竹蒿在電線杆上捅着一根電線。隨着她的動作,家裡的燈光也一會兒忽明忽暗的。
“可以了,亮了,亮了。”妹妹興奮地拍着手叫好。可是隨着母親將竹蒿一拿開,家裡的燈光立刻又熄滅了。
母親絮絮叨叨地咒罵了一場,最後不得已經將那根竹蒿靠掛在電線杆上,家裡的燈光才能夠順暢地亮堂起來。
趁母親還未進家門的當口,範皊就着昏暗的燭光,在竈鍋裡將豬食勺進木桶裡面,再提往屋後的豬圈,家裡的小白豬餓了一天,早已不耐煩地在豬圈裡叫個不停,拱着門,忽然聞到食物的氣味更是叫更歡,她摸着黑麻利地將手中的那桶豬食全倒進了豬槽裡面,見小白豬窸窸窣窣吃的歡,才摸摸索索將門閂上提着木桶回來。
等她回來時,屋裡洋溢着一片溫暖的亮光,範母見她一副又孬又怯的樣子,微微瞥了她一眼,她沒有問她一整天去了哪裡,只要她將家裡的活計做完,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範母基本不會管她去了哪兒,做了什麼。母女倆平日基本上沒什麼話說,見範母便往廚房走去,範皊心裡微微鬆了口氣,放下木桶,連忙又去給弟弟妺妺舀好洗澡水,幫他們洗完澡,等自己也洗漱完之後,廚房裡便也傳來了一陣陣飯香味。
晚飯母親只簡單炒了兩盤蔬菜,昨天殺了一隻鴨子,還剩下一小盤燜的啤酒鴨,三個小孩都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平時吃的都是自家種的一些蔬菜瓜果,好不容易幾個月才殺一隻雞鴨,三個孩子吃飯的時候也只顧着盯着那盤鴨肉來吃,很快便只剩下些湯汁拌料,範皊剛添好第二碗飯,她眼尖,在拌料間看到還隱藏的唯一一塊肉,毫不猶豫地夾進了碗裡,範曉星見狀,看了看二姐範曉月碗裡還剩下幾口子飯,自己手中是滿當當的一碗,當下二話不說,將碗中的飯往那裝過鴨肉的盤子上一扣,端起盤子便大口吃了起來,範曉月口瞪口呆地看着他這一舉動,突然之間便嗚嗚地大哭起來。
範曉月平時最愛哭鼻子,有事沒事的時候都喜歡哭上一哭,範母平日最膩煩的就是看她裂着個嘴巴大聲哭起來,當即訓斥道:“沒有了就吃青菜,吃青菜會毒死你嗎?”
範曉月見範母發火,立馬停住哭聲,抽抽噎噎的,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落。家裡農活很多,父親範平除了農忙和過年那幾天會回家一趟,一年到頭的時間都是在外打工。家裡的擔子基本上都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母親性子較爲強勢執拗,脾氣也不是很好,特別是三個小孩經常的打打鬧鬧就像是一把火,一點她便着了,一着之後,他便什麼樣難聽的詞彙也罵得出口。罵人的時候三個小孩誰也不敢吭聲,唯有等母親消了怒氣之後纔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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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一的上午第四節是書法課,書法老師每次都會先在黑板上講解每個字的起筆順序,注意點之後便讓同學們自由練習,大家平時練的也都是學校發的書貼。這天,褚晴麗卻趁老師坐在門口打盹的時候,偷偷從書包裡拿出兩本字帖,一本是《衛夫人簪花小楷》,另一本則是《瘦金體徽宗千字文》。她翻開裡面,問範皊哪本字體好看?範皊拿過其中一本細看了看,只覺字跡精巧細緻,字態優美,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溫柔清秀的少女,另一本則是筆跡瘦勁,鋒芒外露,令人產生一種桀驁不馴,卻又肆意灑脫之感。範皊是性子比較內斂之人,故指着那本簪花小楷道:“我還是覺得這本小楷好看。”
褚晴麗拿過另一本指她道:“這是宋朝皇帝徽宗的千字文,宋徽宗的字體算是書法界最具個性的一種,後世很少有人能在這種字體有所突破,故臨摹瘦金體的相對要少,我喜歡他字體中那種天骨遒勁的瀟灑之美。據說他做皇帝不怎麼樣,還被金人俘虜淪爲階下囚。都說字如其人,我怎麼也無法想像他如何能夠寫得一手如此傲骨灑脫的文字。”
“或許他雖然淪爲階下囚,但他生來就是王公貴族,後來又是皇帝,骨子裡的那份王者傲氣卻難以磨去吧。”
“我們練這兩本字帖吧,學校發的描紅本太方正古板了。”褚晴麗將那本小楷遞與範皊,自己卻臨摹起了另一本。
“這是誰買給你的?”
褚晴麗嘿嘿笑道:“我偷拿我哥的,我哥讀高中,他喜歡臨摹字帖,我媽在湖北就給他買了很多各種各樣的字帖寄回給他,平時在家裡的時候他也會逼着我練練字,但他從不讓我練瘦金體,他說練這種字體要對結構筆畫相當瞭解,他都不讓我練我怎麼了解它的結構筆畫,所以我偷偷拿到學校練。”
“你哥對你可真好。”
“纔沒呢。”褚晴麗撅起嘴巴道;“他有強迫症,只要我生活中或學習上沒有達到他的標準,他就會強迫我重新做,直到他滿意爲止。”
“他也是爲了你好。”範皊道,卻看見她描的字跡潦草塗丫,不由問道:“你那本會不會太難了點?”
褚晴麗紅了紅臉,低着頭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沒事,第一次臨,多少還是有一點,多臨幾次就好了。”她又停住筆,頓了頓才道:“以後我們課後都不出去玩罷,就到座位臨帖吧。”
範皊欣然點頭答應,她本是一個喜靜之人,只是自從和褚晴麗同桌之後,大家對她也格外的親近起來,沒事的時候經常拉着她和褚晴麗一同出去玩。被一夥人圍着的範皊經常會感覺非常不自在。褚晴麗卻牽着她的手毫無顧慮地和大夥嘻笑打鬧。
褚晴麗說不出去玩,果真一連一個星期兩人課後除了相擁着上廁所,都乖乖地坐在教室裡練字。褚晴麗不像範皊,範皊表面上給人是那種安安靜靜到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其實她是一個心思極重,往往越安靜,她的內心就越是波濤洶涌。而褚晴麗是那種靜的時候立馬就能夠靜下心來,鬧的時候馬上就沸騰起來的人。
褚晴麗自那次書法課上用水筆胡亂臨摹徽宗的瘦金體後,回到家裡特意買了兩套學生毛筆,送與範皊一套,兩人便開始像模像樣地練起了毛筆字。班裡其它同學初見既覺得好奇又感覺新鮮,一時間大家都紛紛效仿,一股“練毛筆字的熱潮”在班級裡逐漸流傳開來。直到學期末堅持下來的人卻是爲數不多,而範皊卻是那少數中的一個。或許是瘦金體確實過於難練,褚晴麗練了半個學期見字跡絲毫沒有長進,注意力卻開始被美術書上的摺紙內容吸引過去了,她開始買了很多彩紙,綵帶之類的,照着書上一板一眼地折起了彩紙,編起了筐子。一時間那股練毛筆字的熱潮又紛紛掉轉風向,大家開始做起了手工。褚晴麗不愧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不管是她編的籮筐,還是折的彩紙,都比別人精緻巧妙,往往很多別人不知道怎麼下手的,她看一遍就會。她也曾特意拉着範皊跟她學摺紙,範皊經常手笨,不是不小心把彩紙弄破了,就是把綵帶揉搓的編織不下去。褚晴麗爲此經常無奈搖頭,再也不逼迫她跟着自己學摺紙。範皊見自己確實沒有那個天賦,每天干坐在旁邊看着她摺紙也覺得無趣,便重新操起筆練起了毛筆字,剛開始她只是覺得無事可做,練字雖說也是枯燥無趣,她卻發現心極容易安靜下來,就這樣一個學期下來,毛筆字雖無小成,但平時寫的字卻進步非常大,以至一學期下來,連老師都對她那手字刮目相看。學期結束的最後一期板報讓她和褚晴麗,還有另一位學習成績拔尖的女同學一齊出了期黑板報。還被學校評了一等獎,這讓三個女生無比興奮。
五年級的最後一次期末考試是要去鄉里的中學考場上考試。前一天班主任老師就規定了早上七點鐘必須到學校,那天範皊是踩着點進校門的,而此時大家都已經排好了隊伍,範皊正擡眼尋找自己班級隊伍的時候,卻聽見有人喚她名字,她側過身看見自己班級的女生正笑盈盈地向她招手,她立馬跑向自己的隊伍,還未等她歸隊,身前突然出現一大捧野花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微一愣。花束間露出褚晴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正笑看着她。
“阿皊,送給你,祝你考試順利!”
範皊低頭看着那一朵朵毛茸茸的黃色小花,靦腆地笑了笑,接過花束,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旁邊的同學發出一陣鬨笑聲,範皊臉有些發燙,這讓她想到在電視裡看到的男主公向女主人公求婚的場景,也是這樣捧着一束花。褚晴麗將她拉入自己前面的隊伍中站好。這時老師已經開始整豎隊伍。很快,長長的一列隊伍在老師的帶領下往中學方向走去。
小學到中學的那段路有些遠,一路上同學們好不活潑,打鬧着跟着隊伍往前走,這時隊伍中有女生卻開始回過頭伸手向範皊討要花枝,範皊有些尷尬地看了看褚晴麗,褚晴麗卻大大方方地從她手中取下一枝花束遞給了那位女同學。那女同學接過花枝,放在鼻下聞了聞,道了聲謝。其它女生都羨慕不已,一時間,紛紛向她討要花枝。很快那些花枝便被同學們瓜分完了,到最後留在自己手上只有幾枝,她有些無奈地看着那幾朵孤零零的花朵,褚晴麗安慰她沒關係,從她手中拿過僅剩的幾串花枝將它們拆彎環繞在一起,編成了兩個花環,分別一人頭上戴一個,其它女生看見又是紛紛效仿。
當隊伍到達中學的操場上的時候,中學的老師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們隊伍,每個女生頭上都戴着花環,他們正要詢問班主任老師,褚晴麗卻開口喊道:“祝我們中心小學全體師生,全程似錦,錦上添花。”衆位女生立馬會意,也跟着喊了起來,接着全班也喊了起來。那些老師聽見,笑了笑,向他們豎起了大拇指:“下學期,我們在太和中學等你們。”
那天的考試題目並不難,或許是範皊生來就是考運極差的一個人,考下午場的時候,她感覺肚子隱隱約約的脹痛,下身的褲子裡溼溼噠噠極是不舒服,手往褲檔裡摸到一片血漬。她心下着實慌了,雖然小學的時候沒有上過生理課。但是她記得自己讀三四年級的時候,每個月有幾天媽媽會給錢,叫她買衛生紙巾。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那是用來幹什麼的,後來隨着年齡的長大,她隱約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從此之後卻是再也不好意思去買。當然,她不肯去買之後,這件任務便順利地交到了範曉月手中。範曉月比她聰明,每回範母給錢的時候,她會多報五毛錢,算是給她的小費。被範皊知道後,內心非常鬱悶,感嘆白服務那麼多年,怎麼自己當初就沒範曉月的腦袋一半靈光。
範皊想不到自己的初潮會在這種時候降臨。她額間佈滿了一片細密的汗漬,即尷尬又難受。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考完,幸虧老師允許住在中學附近的同學可以直接回家不必跟着隊伍回到學校。範皊家就住在中學對面的那片山丘上,老師剛發完話,她如獲敕令般誰也沒顧得上打招呼,就匆匆往家趕。
到家後,範母遞給她一片衛生巾叫她貼在褲檔裡,也沒給她講這方面的衛生知識。當天晚上她卻怎麼也無法入睡,第一次發現做女生好麻煩,內心開始抗拒長大,她還不是很清楚那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她隱約從媽媽的話裡好像說來了月經之後就一直會來,直到四五十歲纔會停,她想到要貼三四十年的衛生巾就覺得恐怖。特別是今天傍晚的這段時間,她已經把自己能穿的褲子全都換上了。
她不明白其他人是怎麼保持不弄到褲子上去,而她不到半個小時就弄得滿褲子都是。她心裡即是擔心又是害怕,就算明天不用上學,那以後呢?如果一直這樣以後還要怎麼去上學?那天晚上她睡在牀上動也不敢動一下,生怕第二天弄得牀上到處都是血漬。
第二天一醒來往牀上看去,果然滿牀單都是一片鮮紅的血漬時,範母滿臉驚訝地問她:“你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睡的?”
範皊紅着臉低聲道:“那個衛生由老是粘不住,會掉下來。”
“粘在內褲上怎麼會掉了呢?”實在是不搞不懂她是怎麼穿的褲子,隨即想到什麼問道:“你不會是貼反了吧?”。
“這還分正反嗎?”範皊滿臉疑惑。見母親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面容越發通紅。突然母親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將她拉到牀邊坐下,又從衣櫃裡拿出一條褲子和一片衛生巾,給她示範着怎麼使用。範皊這回總算是明白爲什麼她貼的時候總會從褲腿上掉出來。可她還是覺得難爲情:“我不想要那個。”
範母笑了笑:“傻瓜,每個女孩子長大了都會有,只有來月經了那纔算真正的長大。”
“那什麼時候纔會沒有呢?”
“等四五十歲老了的時候就會沒有。”
“那我還要貼幾十年的衛生巾啊?”想想就恐怖,她有些絕望。
“你該不是以爲以後天天都要貼着吧?”
“難道不是嗎?”
範母有些驚訝地看着如此無知的女兒,於是開始幫女兒普及起了青春期生理方面的知識。直到母親說完,範皊提着的一顆心算是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