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臨近期末的日子快到了,教室裡學習的氛圍比平日更加緊張了,週四的下午就要考語文了,褚晴麗最近一直都在複習要考的這幾個單元。這段時間她的注意力總是聚集不到一處,範皊已經快半個月沒有來學校,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場大雪後的第二天連續出了好幾天的大太陽,冰雪融化過後,溼漉漉的地面重新變得乾燥起來,學校臨時舉行了一場長達兩個小時的校會,會議的內容卻是再次強調不管是放假期間還是在校期間,嚴禁學生去周圍網吧上網之類的安全話題。並且還提到雪天放假的那個下午學校兩名女同學遭遇到了壞人的人身攻擊。一下子褚晴麗就想到了後排空置的兩個座位以及校園裡這幾天被同學津津樂道二年級兩個女生晚上去網吧上網時遇到壞人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幾乎上下學的時候都能聽到有同學在議論。

這日早讀她依舊像往常一樣拿出語文書在複習那些知識點,下午就要考試了,沒讀一會兒原本喧鬧的教室裡突然安靜了下來,一下子感染了她,褚晴麗擡起伏在桌上的腦袋,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只是半個多月不見,範皊明顯消瘦了許多,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一個人身上,範皊一臉平靜地在同學們探詢又好奇的眼神中回到自己的座位,直到她若無其事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大家才把頭再次埋入書本中。褚晴麗靜默地看着範皊,她突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範皊此時給她的感覺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有些不同,她亦說不出來,只是隱隱有些不安有些難過。她沒來學校期間她打過電話給範皊,接電話的是她媽媽,範母只告訴她範皊生病在家休養,要過段時間回學校,只是沒想到她口中的過段時間足足讓她等了半個月。她慢慢走到範皊旁邊的位置坐下:

“病好些了嗎?阿皊。”

“好多了,謝謝關心。”範皊擠出一絲笑容後從書包裡取出書在課桌上放好。

褚晴麗眼裡的光線明顯暗淡了下去,從什麼時候起她們之間需要用簡潔而禮貌的謝字來交流。她亦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將手中的語文書交給她:

“這段時間你沒來上課,書裡有我抄寫的筆記,你可以看一下,下午就要考試了,加油!”說完褚晴麗起身就回自己座位上。

“晴麗。”範皊將她叫住。

褚晴麗回頭。

範皊嘴巴張了張,一時間又想不起該說什麼好。

褚晴麗微笑地握住拳頭對她道:“加油!”

“加油!”範皊最終只回以她同樣的兩個字。

她看了看旁邊空着的座位。陳林燕彷彿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在班級裡出現過。範皊住院期間班主任老師曾來看望過她一次,當她問起陳林燕的時候,班主任老師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她精神受到嚴重創傷,提前退學回家了。範皊忍不住又落下淚來,老師卻對她安慰了許多話,後來她又多次打電話給陳林燕想要和她說上幾句話,可她家裡的電話卻一直光響着卻從沒接通過。

從那以後,範皊上下學的時候再也沒有在那片竹林遇到過袁青,而那片竹林也時不時會有學校的值日老師前來查看是否有學生偷偷躲在那邊吸菸,那片竹林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學期期末上午場考後,範皊閒着沒事出來教室走㾿上透氣,遠遠地看到一夥男生正在學校籃球場上揮灑的青春與熱血,隔着那麼遠,範皊還是一眼就看見了身姿矯健的高偉,他的個子高高的,天氣如此嚴寒,他們穿着一身單薄的紅色籃球運動裝,每進一個球周圍就傳來一陣喝彩聲,冬日金色的陽光給校園鍍上了一層金光,範皊想起那日清晨的陽光也是如現在這般冰冷的沒有溫度,她抿了抿脣,轉身悄悄地下了教學樓來到籃球場上。此時場上球賽進行得正激烈,她在旁邊找了一個乾淨的臺階坐下,靜靜地看着奔跑的熱血少年,等待球賽的結束。周圍除了一些熱愛籃球的男生外,只有她一個女生孤零零地坐在一旁顯得突兀,時不時有男生往她身上瞄了幾眼,似想探詢她眼中看的那個人是誰。終於在一片喝彩聲,這一輪的比賽結束了,範皊站起來:

“高偉。”

高偉回過身,看見範皊後微微皺了眉頭:“找我?”

範皊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周圍立刻響起一片起鬨聲,還有同學故意將他往範皊這邊推了一把。

高偉雖然並不認識範皊,但是以前陳林燕每次來找他的時候身邊都會有這個女生的陪同。他抹了一把額間的汗水,將劉海往上一揚,走到範皊面前:“有事?”

範皊從上往下地打量了他一眼,寒風將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凝聚成一團團白霧:“你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那你等一下。”他又跑回籃球場上,在一旁的籃球架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外套穿了起來。

“你可以說了。”

範皊心裡正在醞釀該怎麼和他說陳林燕的事情,高偉心中似早已瞭然。

“你是想和我說關於陳林燕的事情嗎?”見範皊沒說話他又道:“對於你們發生的事情我感到很遺憾。”

範皊聞言擡頭看着高偉,他的眼裡並未流露出一絲悲傷的表情,甚至連一絲戚然之色都未曾流露,有的只是一種禮貌的疏遠,範皊心中有些氣憤,憤恨他現在一臉的平靜淡漠。

“她出事後,你可曾打過電話給她?”終於她開口問道。

“未曾。”很乾脆的回答。

她眼中滲出一絲冰冷的寒意,眼角微微上挑地看着高偉,最終還是輕聲道:“爲何連一個慰問的電話都不肯打給她?”

高偉抿了抿脣,並未作答。

範皊猜到他心中一定覺得不以爲然,與己無關:“你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這件事情嗎?因爲那天她是爲了要去找你的。”

高偉眼睛微微睜大,閃現一絲驚訝。陳林燕喜歡他他是知道的,但他後來卻明確地表示過自己並不喜歡她,並且希望她以後不要來班上找自己,或許作爲朋友或同學他應該去慰問一下她,但他一直以來覺得此事與自己並沒有關係,所以也就從來就覺得自己有義務非得去慰問,她或許喜歡他,但他並不喜歡她。年少時的愛情是那麼純那麼真,卻也是經不得風吹雨打。

“那天她說是因爲知道你也會去網吧上網,她才決意要我陪着她去,可是那天你回家了,根本沒有去網吧,我們在附近找了好幾個網吧都沒有看見你,直找到天黑纔打算回家,就在回家的路上,然後遇到了袁青他們。”說到此處她聲線略微有點哽咽,袁青的名字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說出,卻像是帶着某種詛咒。

高偉依舊默言,他在身旁找了一個臺階坐了下來,垂着頭,範皊看不見他的表情。籃球聲上又響起了一陣喝彩聲。陽光將前面的那棟教學樓的影子拉得大而長。

範皊在坐在高偉身旁接着道:“我知道或許你會覺得這也不關你的事,可是作爲朋友亦或是同學,她曾經喜歡過你的份上,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高偉將臉埋進雙掌間,過了良久才幽幽道:“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範皊突然間喉嚨便酸澀難忍,是啊,知道了又能怎麼樣?除了多一個人感嘆與唏噓,也不能改變什麼,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也已經發生了,去追究又有何意義了呢,範皊嘴角哼出一絲冷冷的笑意:“前段時間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她說她要離開這裡,估計現在已經走了,她讓我把你遺留在她那裡的那本同學錄還給你,那本同學錄在教室的課桌裡,等下子你來我這裡拿或者我給你送過去也行。”

“她還好嗎?”

範皊起身,擡頭看了看天空,三三兩兩隻麻雀在不遠處光禿禿的樹梢上覓着食,陽光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或許已經好了,或許永遠都好不了。”她走到下面最後一階臺階,頓了頓腳步,沒有回頭看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漸漸離去。

陳林燕爲了遇見她所謂的愛情,付出了在她這個年齡所承受不起的代價,幾乎是斷送了自己的一生。在範皊聯繫不到她的一個月後,陳林燕主動給她打電話過來,她的語氣懨懨的,說話似沒什麼精神,她和範皊說了幾句告別的話語,又交待範皊將那本一本留在她那裡的高偉的同學錄還給他,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艱難地說起自己在那件事後的一個月發現自己懷孕,她讓範皊也去檢查一下身體。範皊只是點頭答應了一聲,她沒有告訴陳林燕其實那天晚上袁青除了拿菸頭燙她之外,並沒有做出傷害她的別的事情,那時範皊感到無比的難過與恐懼,現在想來,相比於那天晚上的陳林燕或許她也應該感到慶幸。範皊之所以突然跑去籃球場找高偉僅僅是因爲看見他在籃球場上肆無忌憚地揮汗如雨般揮灑着青春的激情與熱血,心無旁騖地在學期期末進行着籃球比賽,那畫面深深地刺痛着範皊的眼眸,明明知道有些痛其實多一個人知道也未必能夠分擔什麼,可她就是恨不得將他在籃球場上的那臉春光明媚掐斷在自己的手掌中,於是在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狀況下跑來了籃球場,並叫住了他。

去找高偉的時候本也想告訴他陳林燕懷孕一事,最終還是覺得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陳林燕都已經離開,而高偉只是一個不知情的局外人。範皊緊了緊身上穿着的厚綿襖,餘城這年的的冬天格外的冷,外面的流言蜚語像那日鵝毛般的雪花一樣不斷地隨風飄揚,撲眼入簾地席捲着她,而她卻早已成了一個雪人。範皊望着深藍天的天空想了想,或許也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不然她遲早早會在那漫天飛雪之中被凍死。

昨天下午場考試結束的時候,高偉如範皊預期想的那樣並沒有來拿回同學錄,範皊本想今日考完上午場考試就送去他教室還與他。等她剛站起身就見褚晴麗眉頭緊蹙,一個人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教室的某一處一動不動的。上午考完之後,教室裡有部分同學出去了外面活動,留下的一部分大多在着緊複習。褚晴麗似在思考着什麼事情,面有愁容之色,範皊來到她身旁她都沒有發現。

她拍了拍褚晴麗的肩膀,褚晴麗回過神來:“有事嗎阿皊?”

“在發什麼呆呢?”隔着小小的過道,範皊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坐下。

褚晴麗搖搖頭,白晳的面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褚晴麗眼神微微暗了下去,她咬住嘴脣,聲音暗啞:“我哥要跟我媽走了。”

範皊面露疑惑,自她小學五年級和褚晴麗成爲同桌以來,相對於褚晴麗對她的家族狀況的瞭解,她卻對褚晴麗的家庭狀況知之甚少,她很少提及她的家人,她只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她說她父親在家裡開廠子,母親卻一個人在湖北做生意,哥哥跟着爺爺奶奶在老家讀高中,而她則和爸爸在一起,除了雙休日爸爸偶爾會帶她回老家和爺爺奶奶還有哥哥他們團聚,平日裡基本上她都是和廠裡的一個煮飯阿姨的兒子在一塊玩。那個煮飯阿姨的兒子有些霸道,除了經常會搶她的東西外還故意將它們弄壞,有一次她因此和煮飯阿姨的兒子起爭執的時候,煮飯阿姨竟然對着她撇嘴說她小氣,而她爸爸知道了也說她,褚晴麗也爲此感到特別委屈,尤其是想到自己的媽媽不在自己身邊,而爸爸又幫着外人的時候,竟是說不出的難過。範皊知曉褚晴麗是一個脾氣超好,從不會動不動就跟人生氣的人,竟然她會提起這事,那麼肯定是他們做的過份了纔會傷及到她的內心。那時她會憤憤不平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讓褚晴麗雙休日的時候來自己家裡找自己玩。

範皊不知道這次褚晴麗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她隱隱覺得事情並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自認識褚晴麗以來,她還從來沒有見她流露過如此傷心的表情,她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她也打算下學期轉校,本想特意過來向她告別一聲的,可話到嘴邊她硬是生生地吞了下去。

“前幾天我媽媽從武漢回來,我聽到她和我爸爸在房間裡吵架了,我當時在房間裡寫作業,一會兒爸爸出來了,把客廳裡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媽媽就躲在房間裡偷偷地哭,第二天媽媽說等哥哥考完她就要把哥哥接走,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要離婚了,媽媽說她要帶哥哥走,可她們誰也沒有提到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們爲什麼吵架你知道嗎?”

“好像是因爲煮飯阿姨的事情”褚晴麗聲音有些哽咽:“媽媽聽到廠裡工人的一些閒言碎語,你不知道她們以前也會因爲此事吵架,可是從來沒有哪次像這次吵的那麼激烈,如果她們真的離婚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範皊心裡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她看不得褚晴麗難過,更害怕她掉眼淚,她想去安慰她,又覺得不管自己說什麼對於一個正傷心難過的人來說語言都顯得太過蒼白無力了,她伸手慢慢覆蓋住褚晴麗放在課桌上的手,然後緊緊地握住,彷彿這樣可以給她傳遞力量與信心,兩個人的手都是冰冰冷冷的沒什麼溫度,範皊心裡卻有一絲柔軟,想到以前的某個冬日的暖陽下,她們也這樣坐在教室裡,陽光透過窗戶傾灑在桌面上,她們便是像如今握着彼此的手相互取暖,眼眸中倒映出來的是彼此乾淨清澈的笑容,褚晴麗低着頭,淚水像斷落的珠子滴落在範皊手背上,同時也灼燙着她的心,她心頭微微一顫,伸手想要去拂拭她臉盆上的淚水,就在這時胡婉青走進了教室,她回到座位上看見褚晴麗淚流滿面面露驚訝道:“你這是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嗎?”她一邊將褚晴麗額前被淚水沾溼的流海拂到一邊,又用手背拂去她臉上的淚漬。

“沒事。”褚晴麗別過頭擤了擤鼻子,又用袖子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

“你別難過了。”胡婉青從抽屜裡找到一包紙巾遞與她,另一隻手摟着她的肩膀一臉疼惜地說:“看見你這樣我心裡都好難受,”她微微瞥了旁邊的範皊一眼,接着說道:“你昨天不是說今天想來我家嘛,我都跟我小姨打好招呼了,今天晚上你就跟我和姐姐三個人睡一張牀……”

褚晴麗哭的鼻子通紅,眼睛哭的也跟小白免似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她微微低垂着眼眸,胡婉青低頭又不知道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悄悄話,她輕輕點了點頭。範皊心裡微微嘆息一聲,慢慢將緊握着褚晴麗的雙手縮了回來,起身悄悄地往教室門口走去。

心裡面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一個人漫步在校園裡人煙稀少的過道上,這幾日天氣都很好,陽光暖洋洋的,兩旁花壇的常青樹在陽光下綠油油的,她在花壇邊上坐了下來,內心愁緒似麻花般解不開來,腦子卻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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