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個皇家密探只不過是小事,然而,對於那些在圈內混了許多年的老人來說,震懾仍然是巨大的。夏無懼身爲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一朝失寵居然都落到如此下場,別人怎能不心驚膽戰?密探中只有幾個位分較高的人清楚皇帝的心意,密探只不過是隸屬於皇家的忠犬而已,倘若一旦失了一個忠字,皇帝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們丟棄。
儘管從夏無懼口中問出了幕後指使者,但皇帝再也無法狠下心來雷厲風行地處置。短短一年間,二皇子風無論和五皇子風無昭接二連三地走上了不歸路,倘若自己一逼之下,或許風無言也會步他們的後塵,這種後果是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想承擔的。只是西北的風無昭已經夠令他頭痛的了,更枉論本就是天賦聰穎,在士林中又是赫赫有名的風無言?希望他在江南能安分一點,皇帝疲憊地想道,不要讓朕真的下決心來剷除朝中的毒瘤。
郭漢謹和盧思芒的處置果然不出衆人的意料,由於先前已是有了諸多處分,因此僅僅是革職而已。蕭雲朝私底下對風無痕透露了皇帝的意思,讓郭盧兩人先閒置一陣子,待一段時間後,再徐徐起復,到時候至少謀一個道臺的實缺是決計不成問題的。憑着兩人的才幹和逢迎的本事,再加上風無痕的打點和蕭雲朝的運作,不出兩年,兩人就能重新登上封疆大吏的位子。
郭漢謹和盧思芒坐在勤郡王府中,頗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雖然在大理寺沒有吃什麼苦頭,但畢竟牢獄之災磨礪的是心境,兩人養尊處優慣了,一時之間落到如此地步,巨大的落差還是幾乎將他們擊倒。幸虧如今脫罪成功,仕途上也有所着落,兩人心頭的大石總算是落地了。
“漢卿,綸倫,你倆在京城可有府邸?”風無痕好言勸慰了兩人一番,然後又關切地問道。
“殿下,不瞞您說,下官原是有一處院落在城郊,至於京中的房產則是祖傳的。如今家中旁系子弟見下官這直系有敗落之勢,竟然想強行霸佔。賤內乃是書香門第出身,一向不善與人理論,如今只得在外租屋居住。若不是前幾日她前來探監,恐怕下官到現在還矇在鼓裡。”郭漢謹想起當年的風光,再看看如今的破落,幾乎掉下淚來,爲了不失儀,他只得扭過頭去。
“世上人多落井下石,雪中送炭者又有幾個?”盧思芒忿忿不平地道,似乎忘記了自己當年在福建的所作所爲也是如此,“下官的幾個親戚當初巴結得熱絡,如今聽得此事,一個個躲了個乾淨,幸虧拙荊是個能持家的主,否則憑那點家底子早被他們淘空了。”
風無痕心生感慨,別的不論,郭漢謹和盧思芒倒真是娶了兩房賢淑的妻子,否則接下來他們非被嘮叨死不可。“綸倫既是有地方居住,本王也就不說什麼了。漢卿,那些沒王法的你暫時不要去理他們,王府裡空屋還有不少,橫豎皇上和朝官們都知道你們和本王關係密切,你就暫時在王府中委屈一段時日。那些人都是些沒膽的主,屆時你一旦起復,他們誰還敢霸佔着你的祖屋?”
郭漢謹不由大喜過望,外人如果看到風無痕如此禮待他,無疑對他將來的起復和升遷大有裨益。盧思芒愣了半晌,方纔用嫉妒的眼光打量着身邊的同僚,酸溜溜地道:“老郭,你真是好運氣,我現在恨不得自己也是居無定所。嘿嘿,能讓七殿下收留你,你家裡那些混帳恐怕得驚惶失措吧?”後面的話則是調笑的意味更多些。
“去你的!連這事也不放過,還拿來寒磣我!”郭漢謹不滿地擂了盧思芒一拳,方纔省起自己兩人是在風無痕的王府,連忙推了盧思芒一下,又恢復了正襟危坐的姿勢。風無痕見兩人斜簽着身子的模樣,心中暗暗好笑,兩人想必是在獄中憋悶得太久,如今心情一好,想不失儀也是不太可能。
“好了,此事就這樣說定了,兩位有空不妨在京中多逛逛,畢竟之前你們在福建做官太久,京官的圈子中熟人不多,如今正是攀攀同年同鄉的最好時機。不過,談些風花雪月的事就行了,切勿談論時事。你們都是剛剛免罪的人,需得珍惜名聲,此次套點交情也就罷了。”
這幾日風無痕和陳令誠以及師京奇商議了許久,還是決定牢牢地將這兩個人綁在自己這邊,因此不得不多囑咐幾句。論起官場經驗來兩人都是老油子,饒是如此也被人陷害地翻了船,可見如今的混水深到了何等地步。
“殿下所言極是,我等記下了。”郭漢謹和盧思芒略略欠身,恭謹地答道。
“好了,你們一出來就奔了本王這裡,想來也是累了。先回去好好安頓一下,明日本王在王府私下設宴爲你們去去晦氣!”風無痕端起身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郭盧二人情知這是送客了,連忙起身告辭,出了王府的門,兩人相視一笑,總算度過一次難關了。想起之前的驚惶和絕望,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了手,臉上盡是一種躊躇滿志的神情。
“小方子什麼時候能出來?”一直習慣了小方子在身邊的感覺,一朝少了這小子,風無痕還真是不習慣,“他已經被關了二十幾日了,再這麼拖下去實在不利。父皇不是已經處置了夏無懼了嗎?”
陳令誠的眉頭依然緊鎖着,“此事畢竟還是要看皇上的心情,小方子是很聰明,藉着皇上的手除去了那個審訊他的夏無懼。只不過這一舉動必定會激起別人的不滿,若是弄巧成拙,這小子到時就是哭都哭不出來,還是再等等吧。”
風無痕無奈地點了點頭,方纔轉向了師京奇,“緒昌,最近京城中有沒有傳一些西北那邊的消息?”自從和魏文龍達成協議之後,風無痕便暗中找了些人插到各個酒樓飯莊中去收集消息,彙總的東西全都歸師京奇管着。用師京奇的話來說,那就是自己這裡全是雞毛蒜皮的零碎,要整合成能用的情報,簡直比登天還難。
不過此時師京奇的臉上卻有些迷惑,“關於西北的消息實在是不多,但我卻聽過一條奇怪的傳聞。前幾天有兩個衣着奇怪的人在得月樓的包廂吃飯,似乎酒後提了一句,那個破擊營統領展破寒,當初曾經當過大內侍衛。”
“什麼!”風無痕和陳令誠同時驚呼出聲,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駭人。若是如此展破寒是皇帝的人,風無昭所謂的奪權至始至終根本就是一場鬧劇。“這消息可靠麼?”風無痕低聲問道,“還有沒有別人知道?”
“那個小夥計只不過是當酒後醉言聽了,沒什麼別的反應,報上來也只不過是因爲當天沒什麼別的大事,否則倒是延誤了一條有價值的消息。”師京奇也感到一陣慶幸,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都是牽連甚廣的,深宮中的皇后和遠在西北的風無昭,兩人的性命其實都執掌在一個人的手中而已。
“陳老怎麼看?”風無痕不安地把頭轉了過去,心中是一種深深的恐懼,如果展破寒真是父皇事先佈下的棋子,那麼一切便早已決定。沒有誰能夠承受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的後果,風無昭更是如此,他只是一個從小就被寵壞的皇子,而且是最有希望問鼎儲位的皇后嫡子,這次如果真的失敗,那麼,奪嫡之爭中已經隕落了兩位皇子。儘管早有面對血腥的準備,風無痕還是打了個寒噤。
“殿下,事實真相如何還未必可知,你用不着過度憂心。”陳令誠看出了這位皇子心中的顧慮,“如今我們正好趁勢做好完全準備,這個消息一旦證實,那西北必定會重新擁有一個大將軍。端親王風寰傑由於先前的彈劾,已經不可能重回西北,皇上不褫奪他的親王爵位已是格外開恩。如此一來,皇族子弟中夠格接任大將軍一職的就只有一人而已。”陳令誠臉上的笑容愈發高深起來。
“陳老是說安郡王?”風無痕恍然大悟,這位堂兄一向頗爲看重自己,若是他能掌雄兵,無疑是一個最大的臂助。“皇上已經有些忌憚母妃這邊的勢力過於龐大,如非必要,恐怕他不會輕易放安郡王出京。”他可不像陳令誠那麼樂觀,如今六部中屬於瑜貴妃的勢力至少佔了一半,而且包括了最重要的吏部和戶部。一旦讓風無方再有一展身手的機會,恐怕朝臣中非議會更多。
“皇族中除了安郡王,再無人能堪此大用,皇上恐怕沒得選擇了。”師京奇插言道,心中已是豁然開朗,“展破寒此人雖然是大將之才,無奈出身低微,不得軍中上層的認可,何況這次立場曖mei,皇上也不可能驟然重用,最大的可能就是將他調回京城。看來要恭喜殿下了,安郡王能在這麼多皇子中唯獨和殿下甚是合得來,也是莫大的緣分。”
風無痕輕輕嘆了口氣,無方哥,看來你意圖作壁上觀的打算要落空了。奪嫡之爭少了你的摻和,又有什麼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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