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第一份捷報轉眼已經到了京城,以安親王風無方的個性,無論是小勝還是大勝,總是不停地派人往京中報捷。風無痕雖然知道這一點,卻並未禁止那些報捷的信使一路上大肆張揚。所謂戰事順利,若民衆都不知道便沒有多大意義了。這些年來,朝廷的各路兵馬都是異常順利,因此他也不忌諱這些小事。
儘管曾經激起了天大的風浪,但左晉煥的那個條陳最終還是被羣臣所接受。那些在部落中執掌大權的王公貴族也許不想離開自己的地盤,但那些牧民和普通民衆卻是無不向往中原的富足。凌雲如今雖然人口也不少,但各省的荒地還有許多正等着開墾,只要不是好吃懶做的人,在中原都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這一日,風無痕便在勤政殿中單獨召見了何蔚濤。論起朝中資歷來,他竟是比鮑華晟更爲久遠。能夠三十年來榮寵不衰,這也算是大臣中的異數了。再者刑部雖算不上是六部中最爲重要的,事務卻是繁雜得緊,何蔚濤能始終將其料理得整整齊齊,足可見其高超的手腕。如今何蔚濤突然提出要告老致休,這着實讓風無痕有些吃驚。
“何愛卿,朕知道你年歲大了,不過,當年海老愛卿年過七十還不隱退,你不過是六十未到,告老致休似乎還早了一些吧?”風無痕看着何蔚濤兩鬢的白髮,不由想起了當年的情景,一晃二十幾年,時光還真是如同白駒過隙,當初還在鼎盛之年,常常在青樓楚館流連的何蔚濤,轉眼居然如此蒼老了。
何蔚濤卻只是搖頭,“皇上,微臣怎能和當年的海相相提並論?皇上身邊如今盡是年輕才俊,不愁無人使用,微臣年邁不堪驅使,自然應當爲他人騰出位子。”他見風無痕似乎有不愉之色,又深深嘆了一口氣道,“皇上,微臣並無他意,長江後浪推前浪,微臣若是還老着臉佔着位子,將來難免老糊塗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情來,豈不是壞了晚節?”
風無痕見對方如此坦誠,一時之間也尋不出話頭來。沉默良久,他方纔徐徐站起身來,臉上的神情竟有幾分蕭索,“海老愛卿走了,皇叔祖也走了,想不到如今也輪到了你。朕雖然喜歡任用年輕人,卻也不想輕易放走了老臣。老成持國之言若是沒有,朝堂上便少了能鎮壓得住場面之人。何愛卿,朕還是不想放你離開,先頭外邊的流言極盛,朕也不想讓他們左右了決斷。畢竟,章叔銘名節上有虧,入主中樞還是差了些火候。”
何蔚濤卻只是低頭沉思,不過隨後還是忍不住勸諫道:“皇上,章叔銘先前的事情微臣也聽說過,不過那是小節有虧,之後他歷任地方官,並未出過一點紕漏,算起來也是一個能臣。歷來君王用人之道還是有破格的說法,皇上讓他在兩湖之地爲封疆大吏正是如此。如今,兩湖民心安泰,正是他的政績,也該是調他回中樞的時候了。”
他見風無痕似乎仍未下決定,便起身上前幾步,隨即俯伏叩首道:“皇上既然認爲微臣仍堪使用,微臣也不敢推辭,自當爲皇上再擔當幾年,不過,刑部左侍郎一職有缺,皇上大可讓章叔銘補上這個位子。將來若是覺得好再加以提拔,若是不好則另加處置,如此也不落了人才。”
風無痕這才含笑轉過身來,親自將何蔚濤扶起,“何愛卿,你既然答應了朕的要求,那你的意思朕也不會駁回,唔,就照你的意思辦就是。倒是你要好生保養身子,朕聽說你府中後院總是不太平,這家和萬事興,你可不要忘了。”
何蔚濤被風無痕突然打趣,頓時尷尬得無地自容。他本就是個好色之人,否則當初也不會和蕭雲朝這般熱衷各處行院。他的十幾房姬妾中,就有好幾個是出身青樓的,由於朝廷早有律例,因此他是費盡心思爲她們脫籍,隨後一個個收入房中。如今雖然年老,但他的這些姨太太們仍舊照樣爭風吃醋,何府上下也早就習慣了,想不到會傳播到皇帝耳中。
送走了何蔚濤,風無痕便拿過早先小方子送過來的那個小匣子,鄭而重之地從裡邊取過一封書信。只見其上字跡秀挺,正是越起煙的筆跡。儘管早已離開宮院,但越起煙仍舊沒有忘記風無痕的要求,隔一段時間便有書信傳遞,不過其中內容大多是談及正事,少有述及己身的時候。
風無痕也輾轉從石宗處瞭解過越家現在的情形,在得知越起煙早已控制了整個閩南越家之後,他便知道,這個女子再也不會歸來。得到有力後盾的越起煙,已經在另一個地方發揮着自己的聰明才智,而她心中牽掛的,也許有已經承襲了珉親王爵位的風浩準,也許有他風無痕,但是,一切都彷彿流水般了無痕跡。
他看着書信上的內容,眉頭卻不由皺緊了。原來,越氏雖然未把生意拓展到京城,消息卻極爲靈通,不少貴婦都託越氏在閩南尋找一種奇怪的草藥,並聲稱是爲了求子,心有疑慮的越起煙便把此事寫在了信中。風無痕想起先前石宗的奏報和觀風使那一件案子,提防之心便提了起來。即便朝局再穩,那也不過是表面現象,有時只需一粒小小的石子,就能掀起天大的波瀾來。身爲高居御座上的皇帝,他不得不分外留心。
應召而來的石宗也是一肚子忐忑,畢竟,先前的觀風使被害一案他也派人去查過,最終卻沒什麼結果,而這一次廖隨卿和張金榮一去兩湖,就查出件毫無頭緒的案子來,實在令他落了面子。不僅如此,程嘉本來就是觀風使中的一員,手下的兩個人也確實出自皇家密探,居然無聲無息地死在了異地,身上還揹着收受賄賂的罪名,這讓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風無痕見石宗臉色有異,也不想就先前的事再責備他,只是略略提了一句便命他加緊追查,隨後便說起了那個隱匿已久的邪教。“石宗,朕知道此事你追查了很長時間,但是,能在衆多密探眼皮子底下銷聲匿跡,應該有它的門道和本事。一批人不行,你就換上另一批,原來的人就讓他們潛伏下去,輕易不要露頭。那些朝中命婦都是婦道人家,很容易中了他人蠱惑,你看看究竟有多少在用那等巫蠱之術求子,列個名單出來,朕擇日敲打一下那些官員,免得出事後無法彌補。”
“屬下遵旨。”石宗低頭應道,不過,他本就還有其他事情要稟報,便又開口道,“皇上,那兩個人那邊最近似乎也有些不對勁,京城中的三教九流微臣早就打探了一個遍,這些天,彷彿又有一些奇怪的人物進了京城,身份都極爲可疑,其中有些人是名門正派,有些人卻是從沒聽說過的人物。陳侯這兩天老是往那兩人的住處跑,似乎在商量一些事情。”
這個消息卻是風無痕沒想到的,先前陳令誠一走就是三年,期間在各地出現了不少奇怪的事情。這還不算,陳令誠藉着他那個侯爵的身份,竟是還懲治了一番惡霸地痞,贏得了不少百姓的歡呼,但這些事情看在風無痕眼中,卻彷彿只是掩蓋之舉。他用過的這幾人都有各式各樣的隱衷,看來如今看着天下太平,便都要思報前仇舊恨了。
“這些人你不用多理,只要監視住他們的行蹤就行了。”風無痕思量片刻,便定下了宗旨,“京城重地,不容他們在其中搗亂,所謂的江湖人士在這裡就得遵守朝廷律例,否則順天府也不會放過他們。對了,這些年你也吸收了不少新人,其中應該也不乏身手高絕之輩,此次就讓他們表現一下好了。”
石宗聞言不由愕然,半晌才應承了下來。依着風無痕先前的旨意,他確實網羅了不少練武之人,然後又費了大心思訓練。這些刀頭上舔血的人物,向來是有奶便是娘,他可不想遭其反噬,因此只有在需要他們動手時,他才使用這些人。如今皇帝一反常態讓他在一開始就用這些人,石宗不得不考慮周全,否則出了岔子,他可承擔不起。
待石宗離去,風無痕便轉向了身邊侍立着的冥絕。這些年來,當初跟着他的一衆侍衛是各有各的前程,唯有冥絕雖然品銜上佔了上風,卻始終擔當着貼身侍衛一職,並未擔任其他實務。更爲離譜得是,其他人都是婚配成家,冥絕卻是死活不願意提及家事,任憑說媒的踏破了府中門檻,他就是不鬆口,連風無痕也沒有法子。
“冥絕,你待會去那邊一次,讓他們行事不要太過,此地乃是京城,容不得有失。”風無痕淡淡地吩咐道,“若是真有要廝殺才能解的恩仇,讓他們尋個其他地方,要不然就出動步軍統領衙門的軍士將那些上門尋仇的人拿下,他們只要作壁上觀就好。總而言之,江湖的規矩不適用於京城,要解決事情,他們想要藉助朝廷勢力也無不可。”
冥絕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躬身一禮便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