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豐十五年五月,西北的大戰終於傳入了尋常百姓的耳中。正如皇帝和羣臣預料的那般,率先動手的果然是薩克親王胡裡奇。這個與準噶爾結盟最早的親王偷襲段致遠軍左營,不料被早有準備的段致遠父子候了個正着,結果不僅損兵折將,還給了朝廷正式開戰的藉口。西北主帥風無方一聲令下,數十萬大軍立刻開拔,再加上奮威將軍段致遠那一頭的近八萬軍馬,朝廷此次總共動用了超過三十萬大軍。
眼見大戰開始,客圖策零自然也就丟掉了往常那幅恭謹的姿態,整個漠西蒙古猶如一臺戰爭機器一般動作了起來。往常放牧的牧民們紛紛執起馬刀,跨上了自己最好的駿馬,一時之間竟湊齊了十幾萬精騎。這些草原漢子平日裡煞不起眼,但每到了戰時,卻都是驍勇善戰,可以說是準噶爾最強的戰力。不僅如此,漠北蒙古和準噶爾交好的部族也紛紛派兵參戰,對陣雙方的軍馬不斷擴大,戰事的陰雲一時籠罩了整個西北。
薩克親王胡裡奇的出兵自然激怒了京中權貴,在他們看來,準噶爾履舉叛旗,此次起事自然沒有什麼意外,而薩克部卻是向來受朝廷恩賞多多,先前還作了漠南蒙古的盟主。不僅如此,爲了表示籠絡,胡裡奇之女明秀郡主如今位居貞妃之位,富貴已極。因此,胡裡奇偷襲段致遠軍營的消息傳到京城之後,幾個重臣便聯名上書,要求將貞妃打入冷宮,嚴加看管。
面對羣臣激憤的情緒,風無痕的處置卻很是淡然,除了在貞妃明秀居住的昭寧宮外多加了一營禁衛之外,其餘的待遇俱是和衆嬪妃相同。明秀自從入宮以來,從來都是謹守中原禮教的那一套,因此風無痕清楚此事她一個女子並不知情,然而,爲了止息外頭的議論,他也只能稍稍做做樣子。
即便如此,父親的突然起事也給了明秀極大打擊,她雖然早有作爲棋子的覺悟,卻沒想到在自己真心想要在宮中終老之時,父親卻又重重地在朝廷身上戳了一刀。進宮十幾年來,她膝下已是多了一子一女,秩位卻始終是妃子,未曾晉封貴妃,而容妃雅娜也是一樣。這一次驟然遭此打擊,平日往來就少的其他嬪妃自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除了皇后宣召過她一次之外,就只有如貴妃紅如來安慰了她幾句,旁人竟是理都不理,連容妃也不例外。
風無痕看過堆在案頭的一疊軍報之後,頓時覺得心煩意亂。對於安親王風無方的手段,他自然是放心得很,更何況展破寒已然移駕四川,一方面是爲了更好地和西南各族打交道,另一方面卻是爲了隨時馳援。這兩員朝廷大將各有各的長處,風無方用兵謹慎,但每到騎兵對戰時,卻能夠做到來去如風,一戰而定,而且並不拘泥於一種作戰模式;而展破寒卻是一往無前的勇將,只是生性嗜殺,戰場上幾乎沒有俘虜,不過有他這個殺神領軍,麾下將士都是極爲勇猛,多半是有進無退之局。
風無痕微微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便站起身來,緩緩在殿內走了幾步。朝廷已經很久沒有大肆用兵了,更何況這一次用兵的目的就是爲了完全安定西北,戰局自然是比以往更加瞬息萬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個道理他也明白,因此兵部和戶部除了掌握戰局,運送糧草軍餉之外,並沒有對前方戰事橫插一腳。不過,他心頭卻總是有一抹憂慮,畢竟,此戰若是失利,那他便是凌雲的千古罪人。
西北的風無方卻沒有這些顧慮,身爲將者,想的只是如何取勝,至於敗退之道自有屬下幕僚安排妥當。若是未戰先言敗,他這個主將還如何彈壓下屬?就在胡裡奇舉起叛旗之後,他便遣人秘密知會了先前聯絡好的各部。庫爾騰部的克爾泰親王早就看薩克部不順眼,因此滿口答應了五萬鐵騎的支援,而索圖親王鄂裡也毫不例外,三萬精騎俱是部中的精銳人馬,而且一句全聽大將軍調遣更是讓風無方眉開眼笑。在漠南蒙古兩大部落的傾力支持下,其餘小部落或八百或一千的遊騎支援,一時西北盟軍的聲勢遠遠蓋過了叛軍。
薩克親王胡裡奇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早在他出兵偷襲的時候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因此,朝廷軍馬一動,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偷襲了鄰近他的兩個中等部族,將其牧場子民都收歸自己麾下,然後便以犄角之勢佈下了三處大營。他的佈置經過精打細算,畢竟,客圖策零承諾的援兵已經不遠了。只要能挺過朝廷第一波攻勢,接下來就可合兵拒敵。
風無方對於胡裡奇的雷霆之勢並不意外,與其相反,他的大軍並未迅疾進兵,而是一路統和了各部族,然後留下人鎮壓全局後方才往縱深挺進。直到胡裡奇做好完全準備後七日,朝廷大軍纔在距薩克部十里之外紮營。而此時,據斥候來報,準噶爾的援兵據此最多隻有兩日的路程。
風無方的帥帳之內,除了以前的一衆將佐之外,還有近幾年從各地調來的善戰將領,也算得上是人才濟濟。由於風無方馭下極嚴,因此彼此間的傾軋少了許多,至少表面上,各級將領都是相處甚佳,再也沒有先前展破寒經歷過的窘境。
主位上的風無方環視衆將,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諸位,我西北軍營養精蓄銳了數十年,如今終於有了一展身手的大好機會。朝廷不斷從蒙古購入上好軍馬,又不斷訓練騎兵,如今,我中原的將士中,精騎數目也有了不小的長進。雖然未必比得上那些自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草原漢子,但是,我們絕不能在悍勇上落了下風!要讓他們知道,我中原勇士遠勝他們這些韃子!”說到最後,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倍,竟是形同怒吼。
由於帥帳中的俱是朝廷武將,因此風無方的話立時引起了共鳴,否則被那些盟軍聽到韃子二字時,恐怕就會產生誤會了。歷來,外族只要羽翼豐滿就會想到劫掠中原,使得中原百姓不勝其擾。而凌雲歷代君王的政策都是羈索蒙古,安頓住了這個最爲兇悍的異族,其他各方的部族自然就不以爲懼了。即便如此,諾大的蒙古畢竟還有變數存在,準噶爾人就幾次三番地讓朝廷丟了臉面,直到宛烈皇帝風寰照時才找回面子。今次朝廷下決心解決這個心腹大患,他們自然都想要藉機建功立業。
“必勝!”破擊營統領呂原昌突然高聲嚷道,他這一出聲,其他將領頓時如夢初醒,立刻齊聲誓道:“必勝!”響亮的聲音繚繞着整個帥帳,就是聽在那些周圍士卒的耳中也是激起了一陣血氣。
風無方雙手平舉,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他滿意地看着一個個目現殺氣的將領,這才重重地強調道:“今次作戰,我等面對的始終是叛軍精銳,殺敵之時,聽中軍旗號行事,若無鳴金收兵,就是有進無退之局,有不聽軍命者,殺無赦!”他這句殺氣騰騰的話一出口,衆將便不由打了個寒噤。戰場上主將有臨機專斷之權,就是斬了哪個出身不凡的將領,之後也不會有人追究,他們可不想撞在矛頭上,因此連忙齊聲應是。
眼看衆人的血性都被撩撥了起來,風無方也就不再羅嗦,扯開身後帷幕,指着那張蒙古全圖開始佈置了起來。這是事先經過多位幕僚和將領共同秘密商議過的策略,就連朝廷也不知其中端倪,因此今次風無方也只是向幾個主要將領一一解釋。說完之後,他便令衆人退下,只留了仇慶源和展容。在聽了他們倆的任務之後,兩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詫異之色。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戰事的關鍵竟然在留守準噶爾的那些人當中。
“此次出征,客圖策零自然會帶心腹特古隨行,準噶爾汗帳之地,所留軍馬並不算多。而傳聞平昭郡主已經再次懷孕,因此客圖策零一定會將其留在汗帳。這些年來,本王在準噶爾下了不少功夫,就是爲了離間他們主臣。特古不是準噶爾人,他深受客圖策零寵信,自然會惹怒那些剛愎自用的傢伙。所以,這一次,我們就是要利用這一點。大軍交戰雖然必不可少,但用間之道同樣至關重要!”
風無方傲然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之後,便隨手指指身邊的一位親衛,“定北是皇上派來協助本王之人,西北的間道也都是由他主導,此次你們率五百人深入敵後,就由他指引道路和負責讓那些小部族掩護。”
仇慶源和展容對視一眼,同時躬身領命。他們自然知道此行的艱難,然而,奪敵腹心的誘惑卻着實不小。朝廷軍馬雖然雄壯,但深入草原腹地之後,萬一被人斷了糧草,幾十萬大軍便舉步維堅,因此風無方纔會用那麼緩慢的方式進軍。如今倘若真能斷敵後路,再策反準噶爾貴族,那他們便立下了此戰的首功。然而,兩人思慮卻各不相同,仇慶源是希望能將功贖罪重回京城,展容卻是希望能像當初的上司展破寒那般立下奇功,但相同的是,兩人都都已經立下了必勝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