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驚人的消息在京城中流傳開來,“皇帝要立太子了!”儘管順天府和步軍統領衙門派出不少人手監視各色可疑人等,但平民百姓還是在暗地議論此事,各大朝臣就更不用提了。儘管哪朝哪代都有立儲之事,但像當今聖上那般拖到現在的也是絕無僅有。不少人甚至曾經暗自揣測皇帝會仿效古法,來一個駕崩之後再宣遺詔立新君。誰料皇帝卻似忽然轉了性子,揀在這個節骨眼上議立新君,這無疑是對文武百官的一大考驗。
對此消息最爲敏感的無非是各家王府,除了那些皇子之外,就連其他皇族也都是一副蠢蠢欲動的架勢。此時此刻,強弱的際野也就涇渭分明瞭,有些王府是門庭若市,訪客如潮,而有些王府確實門可羅雀,無人問津。風無痕的勤親王府無疑是後者,光是憑着皇帝前些時候的旨意和曖昧的態度,這位皇子就是奪嫡呼聲最高的熱門。當然,另一個被百官看好的就是三皇子風無言,畢竟他是諸皇子中最爲年長者,賢名也是朝野皆知。因此,無論是立嫡還是立長,朝中的兩種呼聲都極高。
然而,寧郡王風無惜的王府上也有不少官員的光顧。論禮制,他雖是幼子,但畢竟是皇后嫡出,更重要的是,不少在朝堂上廝混過多年的官員都知道皇后蕭氏對這個兒子的寵愛。雖然立儲之事後宮無法插手,但只要這個最得寵眷的女人在皇帝面前吹吹枕頭風,形勢也許就可能大變。於是乎,不少多年都在低品上掙扎的官員便打定主意豪賭一次,畢竟三皇子風無言和七皇子風無痕都有大員扶持,他們實在是微不足道。
風無痕卻無法將心思都放在這件事上,如今他的首要任務就是穩住後院。上次隨他去敬陵的四個侍女中,竟有一個懷了身孕,這不由讓事情變得複雜起來。海氏姐妹嫁到王府已經多年,但除了海若蘭育有一女之外,其他別無所出,因此至今風無痕膝下仍然只有二女一男。想當初他承諾海觀羽讓一子繼承海氏香菸,卻到如今還一點音信皆無,實在是令人煩惱。
對於這個正在孕育中的孩子,四女的態度各不相同。海若蘭竭力勸姐姐待孩子生下之後接過來自己養育,也可充作己子,但海若欣始終未開口允准。越起煙卻是僅僅置之一笑,彷彿並不在意。紅如雖是心中黯然,但倒是最盡心的一個,不僅遣了自己的侍女前去探視,甚至還讓陳令誠請了太醫前來安胎。
畢竟風無痕的子息太少,而紅如自知雖然有一子一女作爲依靠,將來卻是爭不過別人的。再者那個侍女姿色算不得上乘,將來即便秩位升了,也鬥不過其他的女子。對於海若蘭的提議,她倒是勸過海若欣這位王妃,畢竟無後也是婦人的大忌,只可惜海若欣一時半會還沒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海氏姐妹都還年輕,此時雖然一時無子,將來如何卻料不準,因此海若欣不屑將侍女所出充作己子。
僅僅是這些倒也罷了,宋峻閒的一封信讓風無痕有遭雷擊。也不知這位福建總督究竟是從哪裡探聽到的消息,竟然得出了越家有不穩的跡象,甚至還言之鑿鑿地說事涉京城的皇族。風無痕心煩意亂之餘,越起煙似乎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於是向丈夫說出了事情的端倪。她坦言當時瞞下此事是爲了不讓風無痕憂心,甚至還點穿了自己的打算。對於越起煙的自作主張,風無痕心中着實不滿,但不得不承認妻子的處置得當。
當初迎娶越起煙時,風無痕曾經允諾由她管理家族事務。只看她最近時常出門,臉上還時常掛着緊張神色的模樣,他就幾乎可以斷定越起煙正在緊鑼密鼓地採取行動。他知道,越起煙的決斷不亞於男子,應該能解決此事,所以除了讓郎哥緊盯京中越氏族人的舉動之外,沒有再刻意追問。如今他的注意力最多隻能分出一小半在這些事務上,唯有立儲纔是最重要的。
經過幾次拉鋸式的談判,郎哥成功地從七殺那邊要來了他們當初取得的那件小玩意,至於他們扣下的人則是引他看了一具屍體,推說其人已死。郎哥與之交換的則是步軍統領衙門和刑部的一紙公文,上面書寫着風無痕遇刺一案的最終結果,無非是找了幾個小蟊賊頂罪而已,還蓋着一方鮮紅的大印。由於他去之前是喬裝打扮過的,因此不虞有人認出,所以臨走時還意味深長地甩出一句話:“七爺的厚賜,我家主上必有回報。當初那位貴人在事出之後無影無蹤,若是他得知了這個消息,恐怕不會放過你的,所以七爺還請小心纔是。”
這句不着邊際的話讓七殺琢磨了許久,然而,隨之而來的朝廷軍馬讓他醒悟了過來,立刻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他已經幾乎斷定這個玉郎就是僱主派來麻痹他們的人,要走最後一個砝碼的同時,也同時招來了官府的勢力,意圖斬草除根。
果然,九門提督張乾派出的軍馬幾乎是頃刻間就將此地圍堵了一個水泄不通。他事先得到了情報,因此在兵力調配上絲毫不含糊,不僅調了最精銳的士卒,自己也親自在外頭指揮。這還不算,爲了防止那些殺手刺客一流隱匿行蹤四處逃竄,他特意奏明皇帝之後,從皇宮大內調來了十幾個身手高絕的侍衛,還有不少隱伏在暗處的密探。如此一來,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將裡邊的人一網打盡。
七殺在此地經營多年,自然早就備下了數條逃生地道,況且他並不欲直接和官府衝突,因此直接令部屬從地道逃走。然而,他們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步軍統領衙門破門而入的士卒幾乎就在他們開啓地道的同時衝了進來。七殺無奈之餘,只得令人護住地道入口攔截官兵,自己設法領人逃走。饒是如此,最終逃得生天的仍是不足兩成,巨大的損失幾乎讓他暴跳如雷。
張乾自是管不着對方是如何想的,雖然最終好像還是溜了不少人,但收穫依舊不小,單是密室中收藏的兵器一類就可知這些人絕非善類,因此他一邊收攏軍馬,一邊清點所得,心中還在打着奏摺的腹稿。如此大功還要感謝那個投了告密信的傢伙,真是天上掉下的餡餅。
風無言並沒有想到風無痕會用這種法子算計自己,雖然總管趙祈慌慌張張地來報,說是步軍統領衙門派兵剿了城外的一個莊子,但他自忖已經將蹤跡掃的一乾二淨,因此並不慌張。如今他已經全身心投入到了立儲一事之中,直到這個時候,他方纔哀嘆自己這邊有分量的大臣太少。
雖然他執掌致方齋的這段時間以來,主動投靠的朝臣不在少數,但大多都是那些低品京官,投效的目的也不過是爲了謀一個出身而已,能用的人並不多。相比之下,倒是如今在奪嫡方面毫無優勢可言的賀家更勝一籌,至少以賀甫榮多年積累下的人脈,多少也可以彌補一點。
由於之前風無痕的刻意籠絡,風無言對於慕容天方已是有了疑心,因此並沒有和他商議,而是直接派人找上了賀家。雖然賀甫榮離京在外,但賀莫彬在得到這個消息時也不敢怠慢,畢竟他們手中的籌碼也不多,皇帝更是曾經直接駁回了賀雪茗要求揀選一位皇子作爲親子扶養的要求,顯然是不欲賀家多事而再出紕漏。如今看來,賀家和風無言站在一條陣線是最好的選擇,即便事敗,將來由於己方勢力雄厚,也許新君也不會過分追究。
賀莫彬彷彿完全忘記了當初和越千繁一起面聖時皇帝的敲打,父親離京時的囑咐和教導給了他太大的壓力,畢竟讓他這樣的年輕人承擔這種決斷太難了。因此風無言一拋出了盟約,爲了家族,他也不得不賭一賭。賀家風光了這麼多年,倘若因爲他失卻先機而遭到貶斥,那他就萬死莫贖了。
京城的種種暗流自然瞞不過皇帝的耳目,他刻意放出立儲的消息正是爲了逼那些人動起來,然後再以雷霆手段鎮壓下去。西北那邊估計最近就能傳來消息,因此必須在這之前確定大局。身爲皇帝的風寰照還是第一次感到時間是那樣緊迫,而自己立儲的誘因竟然是爲了區區一次會盟,想來也覺得心中酸楚。他在帝位這麼多年,何曾屈服於外敵,但眼下爲了將來的局面,他卻不得不採納風無方的建議,畢竟在新君登基後來一場勝仗纔是最合適的。
皇帝對風無清薦的馬逢初這個禮部尚書還算滿意,此人相當識相,並沒有因爲成爲極品大員而和那些皇子勾勾搭搭的,雖不能說是忠心一片,但能識時務也就夠了,橫豎皇帝如今需要的是俯首帖耳的臣子,那些有個性卻難以駕馭的還是留着兒子自己提拔算了。
這一日的朝議上,也不知皇帝出於何種考慮,竟然直接讓各朝臣行議立儲君一事。羣臣正面面相覷間,通政使水無涯迫不得已充當了第一炮。他是賀氏一族最爲信任的外官,因此在這個時候就被衆人推了出來。通政使司管的本就是政令的上通下達,因此由他進言並沒有什麼紕漏。只是這份奏摺非同小可,也不知是由誰大力潤色,通篇洋洋灑灑數千字,引故論今,水無涯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才說完,爲的就是奏請皇帝立三皇子風無言爲儲。
雖然風無痕隱約已經有所察覺,但賀氏一黨公然爲風無言說話,這還是讓他大吃一驚。不過,何蔚濤等人自然不是吃素的,他們早就備好了奏摺,只是不願作第一個出頭的,如今既然水無涯第一個上奏,何蔚濤就不客氣地出列駁斥道:“啓稟皇上,水大人所言不啻大謬。自來帝王立儲,無嫡纔會立長,這是古禮。如今皇后位居中宮,膝下又有兩子,更何況從未有失德之處,怎可輕言立長?更何況七皇子勤親王曾得太祖預示,又忝爲嫡長子,理當立爲儲君。”
儘管心中早有準備,但風無惜聽到何蔚濤公然說出這種言語,心頭情緒又豈是黯然兩字可以形容的?自幼年起,他每次見蕭氏一黨的外官時,聽到的都是奉承言語,何蔚濤更是不止一次說過那些曖昧的話,因此他一直飄飄然地認爲自己是儲君的當然人選。然而,風無痕的橫空出世搶走了屬於他的所有光芒,如今連何蔚濤都這麼進言,他的心頓時整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