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泰慊同已死,爲了防止再出什麼意外,皇帝當即下旨將孫雍押送京城,暫由四川布政使胡南景署理巡撫一職,四川總督郝淵盛降一級留任。蕭雲朝的重返朝廷讓蕭氏一黨的衆官都鬆了一口氣,而皇帝沒有繼續追究泰慊同的死因更是讓賀甫榮那邊的人頗有微辭。然而,誰都知道,選擇這種時候撕破臉是最不理智的行爲,因此都默默忍了下來。
至於三皇子風無言則是最無可奈何的一個,先前對泰慊同下手的正是他派出的人。事後錢鬼這個廚子爲了避嫌,仍舊若無其事地呆在泰府,直到劉氏在泰慊同死後將其遣出。雖然也想殺人滅口,但思量再三,風無言的那個心腹最終還是沒有動手,而是吩咐郝淵盛將這家人秘密監視了起來,準備等風頭過後再作打算,畢竟這個時候選擇滅口並不明智。
誰都沒有想到,風無言在暗地裡的動作居然如此囂張有效,四川總督郝淵盛早在泰慊同之前就已經是他的人,只不過一直韜光養晦,因此很少派上用場。此次,這位總督大人趁着泰慊同臨死而趁機賣好,果然成功取得了他最擔心的一些東西。至於劉氏及其子女,風無言倒沒有斬草除根的心思,動作太大容易招人疑忌,更何況慕容天方一直教導他行事要正,他也不願意爲了幾個微不足道的人壞了自己的名聲。
左凡琛到京城也已經三天了,鑑於那種緊張的局勢,他也不敢隨意出門,甚至連賀府也只是投了一張帖子。皇帝本就忌諱結黨過盛,賀蕭兩家的勢力日漲雖是有這位至尊放縱的關係,但自己一個小小地方官還是謹慎行事的好。然而,在大舅子金襄才家中沒有找到兒子左晉煥卻讓他頭痛萬分,交談之中,他方纔知道兒子嫌氣悶,早就搬了出去。聽那位古板岳父的意思,自家兒子到後來竟是連一個照面都沒有,只是三天兩頭吩咐人送來一點東西。大概是不知父親已經抵達京城的消息,左晉煥至今還沒見過父親的面。
不過,左晉煥能得中二甲傳臚,左凡琛的岳父金祈北和大舅子金襄才還是相當高興的,言談間頗有欣慰之意,連帶着左凡琛也忘了這些天的不快而展顏微笑。兩邊正在感慨之際,一個家人急匆匆地奔來報道:“啓稟老太爺,老爺,姑老爺,表少爺回來了!”
年近古稀的金祈北忙不迭地吩咐道:“這還要通報什麼,快去請他進來,沒看這邊都等急了麼?”他使勁一敲自己的柺杖,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那下人本是想借機賣乖,誰料老太爺氣性不好,當頭便發作下來,只得訕訕地答應了一聲,一路小跑領人去了。說來也巧,左晉煥想到多日沒到舅舅家請安,又被風無痕教訓過不能失禮,這纔有些不情願地上門拜訪。進了大門才知道父親也在這兒,心下便有些慌了神。畢竟多年的經歷讓他實在是怕了那個嚴厲的父親,幸好今次自己進京沒有犯什麼大錯,一頓責罵怕是可以逃過了。饒是如此,他還是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又正了正衣冠,這才大步走了進去。
“見過父親!”左晉煥進了大廳便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有些畏縮,恭恭敬敬地向父親行了一禮。左凡琛冷哼了一聲,“怎麼不見過你的外公和舅舅?敢情得了功名便無法無天,連禮數都不懂了麼?”
左晉煥不禁額頭冒汗,趕緊又向外公和舅舅行禮問安。兩位孃家的人卻沒左凡琛這麼矯情,見了寶貝的外孫,金祈北雖然古板,但還是欣慰不已,不由責怪起女婿來。“凡琛,晉煥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一點小事用得着你這麼教訓?他不過是見到你被嚇怕了,平日禮數可是從來不缺。好好一個孩子,在你手裡調教得這幅畏縮的樣子,將來如何爲官?”
老人的聲音又提高了些,“孩子是得教導沒錯,但也不能像你這幅老是死板着臉的樣子,你看看人家七殿下,不過幾句話就將晉煥帶到了正路上,這纔是大氣,是見識。二甲傳臚豈是容易的事情,如果我沒記錯,你當年也只不過考了個二甲第二十四名而已。”金祈北的眉頭也似舒展了開來,“總而言之,晉煥還沒分派官職,但畢竟已是要做官的人,你的教導便得循着爲官之道,不可再拘泥於平日的形式。”
對於岳父的話,左凡琛向來是言聽計從,金祈北雖然已經致休,但當年曾經官至東閣大學士,對於朝廷局勢往往能一針見血。除此之外,老人的識人之明也是朝野皆知的,否則也不會將寶貝女兒嫁給左凡琛,須知他當初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如今雖然官至從二品,畢竟離着朝廷中樞還遠。但老爺子至今仍不後悔,因此見了外孫高中才如此得意。
“岳父大人所說甚是,我平日教導兒子確實太過了些。”左凡琛臉上也有幾分尷尬之色,自己的兒子要靠別人點化,說出去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所幸左晉煥還算爭氣,家中老母本來最近身體不佳,被這個喜訊一衝,居然身子也康健了,若非礙着到京城路途遙遠,恐怕也得一起跟了來。
“晉煥,爲父也沒想到你能這麼快就踏入宦途,因此一向在這方面提點甚少。”左凡琛似乎有些感觸,眉宇間甚至有幾許落寞摻雜在其中,“你剛剛殿試得中,還不清楚仕途險惡之處,因此將來更要萬分謹慎。我這個作父親的雖然不是什麼朝廷重臣,地盤也就是江蘇那一塊,但覬覦這個位子的人也不少,你若是懂事,就好生收斂一下性情,別讓他人鑽了空子。”
左晉煥暗地裡撇撇嘴,顯然對父親的話不以爲然,到現在還以爲自己是個小孩子,實在是太小看他了。這些天在京城,來往於海府和勤郡王府之中,雖然對有些大局的東西還是懵懂,但並不代表他絲毫不知道仕途險惡。風無痕彷彿是不經意間已經對他透露了泰慊同見罪的經過,甚至還讓郭漢謹這位新近歸來的宦海老人循循善誘地對他解說了不少經驗之談,因此若是論道理,他懂得着實不少。
但在父親跟前,左晉煥還是不敢頂嘴,畢竟左凡琛積威仍在,只得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而已。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左凡琛哪還會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知道他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只得嘆了一口氣。他不是不知道兒子已經接近羽翼豐滿,但還是不期望他在官場上像自己一樣投靠任何一黨。他品級還低,待到新君登基時再作打算就要穩妥得多了。橫豎廳裡沒有外人,一應僕役也全都退下了,左凡琛也就準備再好好敲打幾句。
“晉煥,我知道你對七殿下心存感激,不過如今情勢複雜,他又是蕭大人的外甥,你夾雜在其中,爲父的立場就很尷尬了。”左凡琛竭力讓自己的話顯得平和一些,而不是仗着父親的身份咄咄逼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和七殿下有太深的瓜葛,賀大人已經和我暗示過多次,顯然已經十分不滿,若是開罪了他,你將來的宦途也並不好走。你和七殿下只要維持着面上的交情也就足夠了,時時到勤郡王府徘徊,換作皇上也會心生疑忌,對你的前程也不利。”
左晉煥見外公和舅舅也露出了認同的神色,本就不滿的情緒便再也忍不住了。“父親,您說的話雖然有理,但如今朝中局勢已經如此,不附賀家,便隨蕭家,要不就是和其他一些朝廷重臣交好。我剛剛入仕,只可能得一個六七品的小官,若要按部就班地升遷要等到什麼時候?父親已是賀氏一黨中的人,賀大人也斷不會忽視朝野的清議而破格提拔我,更何況吏部還掌握在蕭大人手裡!與其慢慢地磨資格,還不如讓我試一試自己是否真有資格得權貴青睞。”
“七殿下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並不想父親因爲這一層關係而爲難,但我自己的仕途,我自己可以作主!”最後這句話讓左凡琛悚然動容,看着兒子自信而煥發光彩的神情,他第一次感到,這個一向頑劣而桀驁的兒子,真的已經長大了。雖然任性的脾氣還沒隱去,但至少他已經站在自己的角度開始考慮這些問題,身爲父親足可爲之驕傲。
一向在這種場合三緘其口的金襄才終於發話了,儘管他在朝中的官職並不顯眼,只是一個從三品的光祿寺卿,但父親餘蔭仍在,交遊又廣,對於朝局,他的認識並不膚淺。“姐夫,晉煥這孩子的話也有道理,依我之見,大可不必拘泥與父子同道這一條。賀大人若是問起,你不妨直說,如果他連這一點雅量都沒有,那就證明他的心眼太小。父子同朝爲官,卻各執不同觀點的多了去了,同室操戈的也不少見。只要你們父子和睦,晉煥能有出息,你也還在鼎盛之年,不愁沒有大展宏圖的機會。”
左凡琛驚訝地望着座上的老少兩位金氏的當家人,臉上掠過一絲明悟。兒子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恐怕是拉不回來了。朝廷的黨爭一時之間不會有結果,自己就坐觀其變好了,到時若是真的有大變化,說不得就要做一次對不起人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