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幾天沒見皇帝有什麼動靜,風無言的心不由放了下來。就連朝議上碰到風無痕的時候,他也常常帶着滿面笑容,還會不帶任何煙火氣地奉承幾句。而風無痕也是一副兄弟和睦的樣子,誰也看不出來不久以前這兩兄弟還經歷過一場暗中的較量。
風無惜卻沒有那位三哥這麼好的涵養,雖然皇帝和皇后刻意的冷淡讓他覺察到了自己的不利態勢,但他畢竟是一帆風順慣了,讓他學着自己兄弟那般的城府還是不切實際了些。饒是如此,當他強裝笑容和風無痕打招呼的時候,幾個朝臣還是難掩面上驚訝。畢竟誰都知道皇后蕭氏的兩個兒子形同陌路,有時就連面上的態勢都難以保全。今日風無惜居然主動打招呼,這可真是奇了。
風無痕不着痕跡地和各大權臣周旋着,果然不出所料,沒了賀甫榮的賀氏一黨和以往比起來便遜色了許多。賀莫彬的位分不過是戶部左侍郎,雖然也有從一品的官銜,但如今戶部主事的乃是戶部尚書越千繁,還有六皇子風無清坐鎮,因此他要鎮壓住賀氏一黨中其他的拔尖人物便有些困難。大約連賀莫彬自己也沒有那個自信,只看他在幾位朝臣中間時不時地露出幾分侷促的表情,風無痕就斷定這位賀家二公子還不算一個合格的對手。
皇帝也沒有耽擱功夫,早朝甫一開始,他就拋出了由風無痕接管兵部的消息,令一衆大臣目瞪口呆。除了少數幾人早得了消息,其餘人竟是全都兀自愣在了那裡,尤其是風無言和賀氏一黨的人最爲驚訝。誰都知道風無痕從未協理過軍務,更何況兵部尚書餘莘啓猶在其位,皇帝的這個任命無疑是剝奪了這位尚書的實權。越俎代庖,不少人的心中都浮現出了這四個字。
然而,誰也不敢多說什麼,如今的皇帝又回到了早年大權獨攬的時候,頗有一言堂的作風。朝堂之上甚至連幾個重臣的摺子都履有駁回之事,更不用提尋常官員了。賀氏一黨的幾個朝臣本想出言反對,但瞧見自家的幾個大員都是一副緘默的神態,不約而同地縮了回去。如此一來,風無言也沒了反對的道理,何況他這邊夠分量的人本就少,隨便犧牲一個又會惹來麻煩,因此只能恨恨地低下了頭。不過他心底還猶自慶幸,皇帝沒有馬上提出立儲的意思,這也給了他最後的一點希望。
西北的風無方並不像皇帝想象的那般清閒,和那幫韃子交戰了多次,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先前確實小覷了這些人。就看那些人打了就跑的架勢,和草原上來無影去無蹤的馬賊根本沒什麼區別。最最頭痛的卻是那些韃子的作風,草原上依附凌雲的部族一個個受到侵擾,甚至有不少小部落都遭到了滅族之禍,若是長此以往,恐怕自己就算打了勝仗,那些部族也會元氣大傷。雖然他並不在乎那些牧民的死活,但堂堂天朝上國若是連一些屬民都無法護佑,傳揚出去無疑是最大的笑柄。
風無方默然站在那巨大的地圖跟前,眉頭皺得幾乎擰在一塊。統兵西北雖然象徵着天大的榮耀,但也同樣帶來了無窮的壓力。他如今節制甘肅、陝西、四川、山西四省軍務,連那些巡撫總督尚且俯首聽命,這個大將軍可以說是滿朝第一武將也不爲過。對於自幼矢志建功立業的風無方來說,他已經站在了自己夢想的最高點,只要這一戰能夠功德圓滿,他這個親王爵位上再加上世襲罔替就沒有任何懸念了。
“功勳卓著,戰績彪炳?”風無方饒有興味地重複着這八個字,眉宇間突然現出幾許不屑,“當年父王也不是同樣揚威沙場,最後卻沒有馬革裹屍,只落得一個在王府中鬱鬱而終的下場。”他喃喃自語道,“只希望將來的新君不要是那般難伺候的主兒就好,否則……”他的臉上頓時殺機畢露,轉眼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報!”帳外突然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風無方頭也不擡地厲聲喝道:“進來!”
“啓稟大將軍,探馬來報,一股大約是兩萬人的敵軍往倫肅部那邊去了!”一個親兵急匆匆地跪地稟道。
“又是倫肅?”風無方眉頭一揚,顯然很是不解。就是那個號稱有帶甲勇士三萬的倫肅部,這些天時不時地遭到準噶爾騎兵的侵擾,損失極爲慘烈。就連一向妄自尊大的倫肅親王富爾答也不得已卑詞向風無方求援,信函上甚至少有地加了不少奉承話。
按理草原上和倫肅部交好的部落不少,可是爲何卻只有那富爾答一方遭到這等麻煩?準噶爾此番捲土重來,得罪的部族愈來愈多,卻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風無痕心念一轉,立刻下令道:“速召雙月營統領張雲鋒,破擊營統領呂原昌前來帥帳議事!”
張雲鋒和呂原昌在帥帳前不期而遇,兩人同時冷哼了一聲,先後報名求見。對於原任展破寒副手的呂原昌,張雲鋒始終極爲鄙夷。不過是一個出身卑賤的放牛娃,如今卻步步高昇,甚至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這世道實在是變了。雖然對於風無方重用破擊營,甚至倚爲中軍極爲不滿,但張雲鋒在那位大將軍面前不敢有任何表示。風無方可是皇族中第一得用的將才,殺伐決斷自是不在話下,張雲鋒可不願意因爲一個微不足道的破擊營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
不過,風無方的命令還是令張雲鋒極爲氣苦。讓他和呂原昌一同出擊也就罷了,憑什麼還要自己聽這個傢伙節制?須知彼此品級並無差別,自己在統領一職上的時間比之呂原昌更長,就算論及出身戰功,自己也毫不落後。然而,風無方的一句“軍令如山”便令他啞口無言,就連貴爲安平公主之子的鐘正業都逃不過軍棍伺候,自己何苦去招惹這位大將軍的脾氣,還是自認倒黴算了。
不過,他整頓軍馬的時候卻鼓足了勁,一通帶了十足髒字的訓話頓時讓他的那些部下全都驚呆了。這位出身顯貴門第的統領很少有這般舉動,就連往常的訓示也老帶着一種不屑的意味,今天究竟是出什麼岔子了?不說底下的軍士議論紛紛,就連和張雲鋒相交甚深的其他將領也愣了神,上頭那個殺氣騰騰的統領怎麼看都和平時的雙月營統領大相徑庭,張雲鋒究竟吃錯了什麼藥?
呂原昌遠遠看着雙月營比平日齊整了許多的模樣,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不愧是大將軍,給那個公子哥一句狠話,再加上不着痕跡地激將就有這樣的效果,馭下之術還真是不簡單。不過,就到此爲止了,這些在戰場上只會撿漏的軍士那比得上破擊營千錘百煉的精兵強將?“你們就好生學着點吧!”呂原昌冷冷地自言自語道。
一批批的探馬不斷報上了敵軍的消息,雖然對於倫肅部的死活並不在意,但兩位主將還是不想失了面子。若是趕到那邊只發現了一片殘骸,那他們回去面子往哪裡擱?此次出擊,風無方出人意料地只讓他們兩人帶了半數軍馬,甚至還撥了專門的輜重隊負責糧草接應,擺明了就不止是讓他們打一場遭遇戰,而是還有其他打算。自然,這番話只有呂原昌知道,張雲鋒雖然隱隱約約有着幾許懷疑,但並沒有往心裡去。
兩天兩夜的趕路後,他們畢竟還是追上了,準噶爾的騎兵確實不凡,光是圍殲外圍的五百人就費了不少功夫。儘管西北的兵卒都算是久經戰陣的老兵了,但面對同樣驍勇的敵軍,他們的表現卻並不如主將預料的那樣出色。以衆凌寡之下,居然還是折損不少,地上的五百具屍體的代價便是己方陣亡三百七十一人,重傷六十四人,再加上輕傷的三百多人。如此戰果,就連出徵前自信滿滿的呂原昌也皺起了眉頭。若是對方號稱有兩萬騎兵,那至少真實人數也有一萬五六千左右,真的戰起來,己方真的並不佔上風。
特古高昂着頭看着底下哀嚎的人們,自從他屬下的那些騎兵踏入此地的那一刻起,號稱草原雄鷹的倫肅部就即將成爲歷史。什麼三萬鐵騎,在他看來不過是些那些只通騎射不通戰略的蠻牛而已。背靠天朝上國卻不知道那些漢人的陰謀詭計,再繁衍下去只會是草原的恥辱!他不經意地朝遠方看了一眼,那些漢人的兵馬也應該到了,希望他們不會讓自己失望纔好。客圖策零,他的腦海中有出現了那個男人的名字,野心、實力、地位,那個人什麼都有,就看自己這一次能否成功了。
“我準噶爾的勇士們!”他突然大喝一聲,“你們纔是草原上真正的雄鷹,那些倫肅人不過是折斷了翅膀的禿鷲而已!現在,漢人的大軍已經來到,他們正在屠殺我們的兄弟,讓我們回師殺一個痛快!”他的聲音又高又亮,頓時傳遍了整個營帳區域。那些剛纔還在燒殺搶掠的騎兵立刻擡起了頭來,見慣了血腥的臉上又現出了殘忍的氣息。
如同閃電一般,這夥人全都奔向了自己的坐騎,外邊留了足夠的人馬,夠那些漢人喝一壺了。對於他們來說,喪身刀下才是勇士的死法,沒有人爲此惋惜流淚。他們是勇士,比雄鷹更高貴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