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尷尬地住了口,瞄着盧俊昭凌然的臉色試探性地說道:“回二爺話,祖父嫌棄小子不懂事,沒成算,擔不起韓家家主之位,就把小子攆出來了。祖父讓小子跟着二爺好好學學……”
“讓你跟着爺?”盧俊昭這回眉頭微挑,臉上似笑非笑的,聲音裡卻仍舊帶着些讓人膽顫的冷意。“爺是誰都能跟的?”
“二爺容稟。”韓四心頭猛地一跳,目光觸及到盧俊昭眼裡的寒意時,明明是熱天,但卻覺得身上一陣發寒,背後冷汗涔涔,手心也出了一層細汗。“祖父常對小子耳提面命,說小子缺了些氣度和決斷。祖父常贊二爺行事果斷,又不失謀算,讓小子跟二爺學學。小子對二爺也是心折許久,今兒也是大着膽子腆着臉湊上來了,還請二爺勿怪。小子雖愚鈍,可總算識得兩個字,先前又在各處遊歷,見慣了各地風俗人情,也有幾分淺見。若是二爺不嫌棄,小子願跟着二爺當個賬房文書。”
“爺的賬房文書在你旁邊站着。”盧俊昭眼裡泛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盯着韓四突然出了聲,聲音平靜無波,讓人捉摸不透具體意思來。“你不妨問問徐錄文,他願意讓賢,爺就用你這現成的!”
韓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又無奈地苦笑一聲,忙朝徐錄文拱手道:“小子說話不知深淺,還請先生勿怪。”說着又長揖着跟盧俊昭緩慢而恭敬地行了一禮,深吸了口氣。似下了決心一般,鄭重地說道,“二爺若不嫌棄小子,小子願聽憑二爺差遣。二爺讓小子做什麼。小子就做什麼。”
盧俊昭饒有興致地盯着韓四打量了一圈,臉上無波無瀾,忽然揚起嘴角,聲音上揚,帶了些戲謔和諷刺:“你能上戰場殺人?”話音未落,盧俊昭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嘴角明明還帶着絲笑意,整個人卻透出股讓人窒息的壓迫和凌厲。
韓四身子明顯僵了僵,有些鬱悶和苦惱地瞄了盧俊昭一眼,餘光瞥見林晚眼裡流動的笑意。心裡稍微定了定。暗自嚥了口吐沫。在心裡唾罵了自己一聲,他韓四這幾年什麼人什麼事兒沒見過,怎麼這位爺一說殺人就慌了神了?
“小子文弱。雖說沒拿過刀,但上了戰場也總要給自個兒爭口氣。二爺若是真要小子去殺敵,小子……也願……”
“殺敵?”盧俊昭眉頭微微蹙起,略帶嫌棄地掃了眼韓四,那目光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就你這副文弱書生的模樣還想殺敵!“爺可不想讓韓老爺子找爺來要人。戰場你就不用去了。”
韓四怔了一瞬,心裡涼了半截,這大半天他真沒摸清楚這位爺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想法。他這話也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他這位韓家唯一的嫡孫願意追隨這位爺,韓家的態度也是不言而喻。
未等韓四出聲。林晚便笑着插了一句“你叫韓融?你們家難道有個小廝也跟你同名?”
院子裡其餘三人聞言都朝林晚看了過來。
徐錄文眉頭挑得老高,眼珠子僵了半晌,眼皮眨了眨,又眨了眨,臉上一陣驚奇,彷彿沒料到林晚會在這當頭開口。這是外頭爺們的事,她一個小丫頭聽就不說了,這會兒還開了口……盧二小子也寵得太過了!
盧俊昭臉上倒是有了一分柔軟,目光同林晚視線相觸,林晚莞爾一笑,眼皮微動,眸底流淌着一絲動人的狡黠。
韓四瞄着盧俊昭的臉色,心裡深吸了口氣,想起小廝打聽到的事,說這位爺對夫人似乎寵得厲害,今兒這麼一看……果不其然。既然夫人問了話……韓四懸着的心又放低了些。
“二少夫人見笑了,小子韓融,家裡下人爲避諱,未有與小子同名的。”
林晚臉上的笑容清淺溫婉,讓人看着十分親切,聲音也十分柔和:“這麼說,要跟着爺的,是正正經經的韓家嫡孫韓四少爺,而不是一個碰巧姓韓的路人或者小廝了?”
韓四猛地吸了口氣,眼眶微縮,有些錯愕地看了林晚一眼,見盧俊昭一身寒氣透了過來,忙斂了目光,心頭卻狠狠跳了兩下。這位少夫人果真是……一針見血,跟爺,也確實陪得!
林晚笑得溫婉,微微扭頭同盧俊昭對視,兩人眸光相接,彼此間心領神會。盧俊昭自然而然地拉過林晚的手,輕輕捏了捏,掌心包住林晚的手掌,眼底悅動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和自得。
徐錄文站在一旁,眼珠子微微轉了轉,眉頭飛起,驚愕又瞭然地瞄了眼林晚,待看見盧俊昭的動作時,眼珠子一凸,隨即扯了扯嘴角,面上古怪地呵了一聲。見一旁韓四愣着沒說話,徐錄文眉頭又皺了起來,伸出扇子啪的一聲往韓四後背拍了一把,沒等人反應過來便飛快地縮回手,將扇子插回腰間,手握成拳湊到嘴邊不輕不重地咳了兩聲。
林晚好笑地瞥了眼徐錄文的動作,轉而又笑容溫和地看着韓四。
韓四心裡突突直跳,瞥了眼面色冷峻的盧俊昭和笑容溫婉的林晚,心裡哀嘆一聲,將那陣心驚和慌亂壓了下去,重新正視起這位二少夫人來。
盧家在北邊綿延百年,不說軍中,其餘的勢力也是盤根錯節,一直蔓延到平梁府。如今就連這位十六七歲的二少夫人都不簡單,盧家其他人如何便可知一二。祖父的打算到底失了些誠意,如此也好。他這些年遊歷南北,也見了不少。京城貴胄生活奢靡,貪圖享樂,幾位皇子行事也有待商榷,朝廷用官大多是世家和貴族盤根錯節,且新人士子鮮少得到重用,江南一帶士族中抱怨不斷……是他和祖父想叉了!韓家既然做了決斷,就不該瞻前顧後!
韓四想到此,慌亂跳動的心漸漸定了下來,微微吐出一口氣,目光裡多了一分堅定和決然,坦然地看向盧俊昭和林晚,撩開袍子,單膝而跪,雙手交疊,動作緩慢而鄭重地朝盧俊昭行了個大禮:“平梁府定安城韓氏宗族五代第四玄孫——韓融,願追隨二爺,效犬馬之勞。”
“起來吧。”盧俊昭緊繃的臉上柔和了幾分,聲音雖仍舊冷着,卻讓人聽得心思不由得鬆了口氣。
韓四忙又行了一禮,這才站了起來,頭雖然低着,脊背卻挺得筆直,也不再多言語,只等着盧俊昭的後話。
盧俊昭面色柔和地看着林晚笑道:“讓他跟着你?”
“韓家四少爺誠心要跟着爺,他是有抱負的男兒,怎麼能跟着我?”林晚眼眸瑩亮地笑着,語氣裡染上了一層朦朧輕快的笑意,“我是女子,又沒讀過幾年書,這讀書人的事我也不大懂。要不還是讓韓四少爺自己說一說?”
韓四眼皮跳了跳,心口一緊,心念轉動間,眼前一亮,忙擡起頭朝林晚誠懇地笑道:“能跟着夫人也是小子的福氣,還望夫人莫要嫌棄小子纔好。”他韓四誰自詡是個讀書人,可還沒把腦子讀迂腐了,這世上厲害的婦人不少。這位少夫人今兒能坐在這兒,又不動聲色地要他表態,這份心智沉穩不容小覷,能跟着這樣的人,他韓四也服氣!
再說,看這情形,以這位夫人在爺心裡的地位,至少三五年內他韓四不會少了好處,對韓家而言,有這三五年也就夠了。
“我最喜歡明白懂事的讀書人。”林晚眼角彎彎地笑了起來,朝韓四打趣道,“你既跟着我,可要做好打算。夫人我可不是那些主持科考的學政,沒的功名給你。”見韓四想說話,林晚臉上的笑意深了一分,擺着手繼續道,“你放心,功名沒有。銀錢夫人還是有些的,總不至於讓你白跟着我。對了,先前爺的護衛也跟着我,你跟他們一樣,都領份俸祿好了。”
韓四心裡一沉,有些摸不清林晚的態度,只得哭笑不得點着頭應了。他跟夜的護衛一個待遇,那可是爺的護衛,算起來……咳咳,也不算虧了……吧。
林晚見狀掩着嘴笑了出聲來,眸光燦然晶亮,身子顫動着,十分自然地倒在盧俊昭懷裡。盧俊昭目光溫柔愛憐地將林晚攬進懷裡,一手替林晚撫着背順着氣。
韓四目不斜視地盯着地上綠油油的嫩草發呆,心裡卻起了一層細細的浪花——爺對這位少夫人,用心至深。
“我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真信了!”林晚好容易壓下了笑意,一雙眸子卻仍舊晶亮,眉間神采奕奕,看着韓四搖頭笑道。“你放心,你一個滿腹經綸的大才子,可不是我一個內宅小女子能用的。只是我這兒有些事,暫時缺了些人,正要用到你這讀書人。就是要委屈你一年半載的。爺要去軍營,總不能真讓你跟着爺去上陣殺敵!”
林晚說到此頓了頓,臉上閃過一抹狡黠,扭頭看了盧俊昭一眼,朝韓四咳道:“不過夫人我說話算話,你的俸祿還是要領着的。”
韓四聞言眼睛亮了一分,忙拱手應道:“多謝夫人,小子任憑夫人差遣!”
徐錄文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眼皮動了動,佩服地看了林晚一眼。林家這小丫頭果然不是個好惹的!怪不得將軍能看上她,這話說得,哎呀,真是讓人舒坦……徐錄文心裡直樂,有這麼個腦子聰明又曉得藏拙的當家主母是好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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