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回京(伍)

夜幕降臨, 阿莫丹絨的大王子多琦多一行,浩浩蕩蕩離開宮門,住回到鴻臚寺安排的館驛。

多琦多甚是煩躁, 啪一聲將腕上皮甲解下, 用丹絨語訓斥李明昌, 李明昌捱了罵, 神色不見惱怒, 反而溫馴謙和地低下頭,時不時發出一聲請罪的絮語。

多琦多齒縫間生硬地蹦出一句楚話,他高挺的鼻子近乎頂到李明昌圓盤似的臉上:“明日本王就要啓程回帝京, 王庭之中,風雲變幻, 本王的王叔、弟弟, 父王的那些妃子, 在本王的銳利鷹爪之下,都要瑟瑟發抖, 俯首稱臣。楚地之爭,完全可以等到黑狄與大楚兩敗俱傷,屆時再率父王的獅隊攻入大楚北境。”

多琦多的親衛隊是鷹翼騎師,這支鐵騎屬於阿莫丹絨王后,多琦多是坎達英的長子, 生母早崩, 鷹翼騎師便發誓效忠於大王子。這也是坎達英忌憚長子的主要原因, 讓多琦多領着鷹翼騎師南下, 如果多琦多能在大楚北境佔點便宜, 所佔疆域歸入阿莫丹絨,於國有利。但在坎達英看來, 楚人受教條約束頗深,不會輕易服從,屆時可令長子先在佔領地駐紮,馴服俘虜。多琦多若辦得好,自然說明他有服人之威,如果辦不好,坎達英便可順心如意地將幼子立爲王儲。

李明昌自李謙德進入阿莫丹絨王庭,便跟着父親耳濡目染,在李明昌看來,阿莫丹絨人比大楚人思維簡單,坎達英是一頭猛虎,那他的父親李謙德便是一位最優秀的馴獸師。

馴獸師的兒子,自認無法青出於藍勝過他天降奇才的父親,勉強也能算得上足智。

“明日一早,王子帶人喬裝成商隊,這幾日間我已弄到幾塊出城的令牌、通關印信,離開京城以後,王子可一路出關,與鷹翼會合。”

多琦多不悅地嗯了聲。

“那你呢?”

“臣還有些事要辦,接下來,王子可命人滋擾邊境,給大楚鎮北軍邊界不安定之感,只需小打小鬧,搶些糧食、過冬衣物、錢財便可,不要與軍隊對上。”

多琦多眉毛深皺成個“川”字,食指與拇指不斷摩挲,目光攫住李明昌的臉,道:“這是爲何?本王的鷹翼驍勇善戰,無懼作戰。”

李明昌微笑道:“鷹翼勇猛,但大楚北境荒涼,無非是一塊,食之無味的死肉罷了。真正肥美的羊腿,是富庶的夯州與京城啊。”

多琦多眼內迸射出精光。

“小小滋擾,恰可以讓戍守邊境的官員放鬆警惕,沒有白古遊的鎮北軍不足爲懼,臣聽聞母獅要捕食比自己身長數倍的牡鹿,必先驅之數裡,待獵物精疲力竭,纔將其撲殺。此時的牡鹿,便是想要反撲,也已渾身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由着母獅撕下它肚皮上最柔軟的皮肉了。”

·

孫秀拿着苻明韶從國庫裡摳出來的四百萬兩銀子離京,陸觀是個不管錢的,楊文從戶部撥了兩個算珠撥弄得噼啪響,勉強能夠唬人的小吏到軍中。

兵部派的幾個人更是不抵用,連宋程陽都被打發到了軍隊。宋程陽尋着時機,在陸觀跟前晃了好幾次,陸觀愣是沒把他認出來。

這支軍隊都是新兵,行軍速度奇慢無比,離京第六日,還差着小半路程才能到孟州。天氣不好,成日裡陰雨綿綿,匆促出兵,糧草與軍備都缺。

個個捂着一身溼衣服,萬餘人的軍中,竟有數千人是病歪歪的一臉青白。

宋程陽倒是沒受病,兵部給他派他做監軍的副手,當的是文差,部隊行進得比他年節下去莊子收租騎馬的速度還慢。

這一日夜裡,全軍紮營休整,宋程陽到了中軍帳門口,想叫門外的小兵去通報,恰巧陸觀從裡頭出來,莫名其妙地掃了他一眼,目光飛快滑走,沒把宋程陽往眼裡心裡過,正要走,被宋程陽一聲“弟婦”叫住了。

陸觀:“……”

宋程陽覺着甚尷尬,也覺不該這麼叫,有失體統,遂改了口:“將軍,下官有事想跟將軍商量,能不能?”他眼角餘光直往帳門留下的那一線光縫裡瞥。

陸觀會意,示意宋程陽跟着去。

宋程陽鬆了口氣,站在歪頭,把半新不舊的暗綠色官服扯直一些,好使自己看上去體面一點,擡頭挺胸地跟了進去。

“你是宋虔之的表兄,他託秦大人給你在兵部找了個差做,我想起來了,是有這回事。”

宋程陽賠笑道:“多虧表弟幫襯,年歲不好,原本家中小有一些鋪面,現如今南北商路割斷,要想做點買賣,卻是難了。”

“方纔你叫我什麼?”陸觀眯起眼睛問。

宋程陽愣了一愣,忙道:“這幾日精神不濟,是下官叫錯了,將軍。”

陸觀舒開眉,他長相本就帶着幾分剛硬,不笑時令人覺得有些兇,便是像現在神色和煦,也只讓人覺得他在打什麼主意。

宋程陽腦門出了一層汗。

陸觀一條腿屈在榻上,鐵甲生寒,眼尾閃動着狡黠。

“一字之差,表哥下回不要再叫錯了,我比逐星癡長几歲,自然是兄爲弟夫。丈母孃也託我好好照顧逐星,我也發過願,待他如待我妻,無人處表哥可以稱我一聲弟夫。”

宋程陽張了張嘴,好半晌說不出話,終於憋出一句:“是,弟夫。”這都什麼事啊,他是聽了不少風言風語,知道宋虔之與陸觀過到了一處,但從安定侯府家破人亡,宋虔之逃出京,陸觀成了皇帝跟前最得臉的紅人。宋程陽方纔腦子一軸,叫完人已覺十分不妥,更想不到陸觀會這麼在意一個稱謂。

“你說有事要商量,說吧。”陸觀也沒因宋程陽是宋虔之的表兄予他特殊的照顧。

“我昨日收到一封家書,父親說宮裡來人,宣旨復了弟弟的侯位,但給弟弟改了姓,不再姓宋。”宋程陽小聲說,從陸觀的臉上他看不出什麼,只得硬着頭皮說下去,“弟夫,您看,有沒有可能,這不是皇上的旨意?您離宮的時候,皇上身體是否康健?京中傳聞甚囂塵上,說是皇上染了惡疾,本是應當御駕親征的,卻派太監出來主事,聞所未聞,怕是要起宮變。”

“太監怎麼了?”帳外響起孫秀的聲音。

宋程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忙用手抓着凳子一條腿,心驚肉跳地爬起身,回頭看見脫了太監服,一身鎧甲的孫秀。

孫秀皮笑肉不笑地問:“怎麼監軍有事差你來跟將軍商量嗎?”

“無事、無事,二位大人有要事,小的先告退。”宋程陽屁滾尿流地跑了。

孫秀啐了一口,坐下找水喝。

陸觀道:“沒水,我正要出去看看病員。”

“別看了,都一個樣,哭爹喊孃的,還沒上前線,就尋思着怎麼逃回去。”

“今日有多少逃兵?”

“百來號人吧。”

“吃不飽的士兵,白送上去的人頭,換我也跑。”

孫秀不以爲意地斜乜陸觀一眼,從袖中摸出一封信來,輕輕按在桌上,朝陸觀的方向緩緩推過去。

“看了這個,我怕你是跑不動了。”

信封右上角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圓點,陸觀看了一眼,沒有起身去拿,而是問孫秀這是哪兒來的。

孫秀說是蔣夢讓人送過來的,沒過旁人的手。

“至於是誰給你寫的,不是咱家說話難聽,陸大人的脾氣比石頭還硬,除了那位太后護着的小公子,這時候,都是自個兒顧自個兒,再沒人顧得上您。”

陸觀耳朵裡嗡了一下,表情與姿態卻看不出任何不同,他心中騰起驚濤巨浪,這信來得太快了,他離京那天,纔有麒麟衛的人送過一封信給他,那人自稱是周先的兄弟,送來的信,字字誅心,宋虔之在信中責備他隱瞞周婉心的計劃,說他已得知母親葬身火海,句句痛悔信任陸觀,想不到他是皇帝手下的走狗,處處設局,與他歡好不過都是利用他作回京任職的踏板,探聽周氏三代隱瞞的皇族秘辛。

陸觀早就想過,等到宋虔之得知他母親的死訊,必然會有一場狂風驟雨,他並不覺得怎樣難過,反而因爲離開皇宮有了新的希望,這樣他可以儘快找到宋虔之,當面和他解釋。

然而眼前這封信……

孫秀把東西送到,就識趣地退了出去。

良久,陸觀起身,走到桌前,粗糙的指腹觸及信封,他的指頭撫過那個圓點,深吸一口氣,拿起信封小心翼翼地剝開火漆,信紙抽出,陸觀輕輕籲出一口長氣,他坐回榻邊,展開信紙。

“兄,見字如面,南部軍情險急,弟已順利勸服姨母及管事,大事將定。

自京中一別,終日渾噩,許等人爲使弟順利離京,凡事報喜不報憂,弟甚憂心兄之舊傷,纔去數月,不知是否安好。如今通信不便,前次書信託人送入京城,必動用舊時渠道,爲防萬一,信中所言,皆非實情,爲求取權者信任而已。若使兄傷情分毫,雖萬里,跪而謝罪。

盛夏將至,切切保重身體,宜用冰、飲綠豆百合湯,夜間不宜過於貪涼,即便舊傷已愈,亦絕不可大意。弟終日盼兄音容,亦望覆信,卻知魚雁不便,兄亦不必強求。

下月中旬,弟送姨母到家,至遲是中秋,必與兄聚,得月之時,兄擡頭望月,即知天涯四方,弟亦得此月色。

另,請兄代爲安撫家中少妻,轉寄詞句: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念卿切切,遙寄癡心一片。”

陸觀久久凝視信紙,以拇指重重按住眼角,深深閉目,好半天,他把信收好,藏進另一件乾淨袍子裡。

這一晚陸觀睡得很不踏實,夜裡醒來好幾次,口乾舌燥,喉中如有火燒。將近三更時,他手探進衣袍,粗糙的手指輕輕撫着幾處才長好的傷口,嫩|肉禁不起撩撥,癢中帶疼。

層疊峰巒之中,巫山雲穿梭浮蕩,驚起驟雨激|射,頃刻間雲消,清晨的薄霧迷茫,連遠山輪廓都模糊了,遙望去不知身在何處。

天亮以後,是難得的晴日,孫秀帶人清點人數,趁着昨夜的雨,又跑了些人。行軍不到正午,經過一座城鎮,照舊要在城中招募新兵,零零散散的人員勉強填平數日間逃缺的兵員。

陸觀讓人在鎮上補給藥材,用大鍋煮了薑湯發給軍中衆人驅寒。將要啓程的時候,孫秀來到陸觀的營帳,臉色很不好看。

陸觀這才得了消息,大軍離京之後,皇帝病倒,如今京城都在太后的轄制之下。

聯想到昨夜宋程陽說的事,陸觀問孫秀:“皇上可是清醒的?”

孫秀:“已經醒來了。但不知什麼緣故,仍是太后臨朝聽政。”

“有沒有可能……”陸觀壓低聲音。

孫秀臉色煞白地搖頭:“不會,我的人雖見不到皇上,但要真的如此,絕無可能瞞得滴水不漏。怕是被軟禁了起來。有孟鴻霖在,太后若還想穩坐後宮,基本的體面還得維持住。”

陸觀來回踱步,站定在孫秀面前,道:“我們且當做沒有聽到風聲,先與李奇會合,拖住黑狄。”

“然後呢?”孫秀抿了抿脣,“拖得了多久?咱們這隊人你是清楚的,都是新兵,能抵什麼事?不給李奇添亂拖後腿就不錯了。我們得派人聯絡白古遊,讓他儘快北上。皇上防着白古遊,太后卻信任白古遊的忠心,既然白古遊回援是大勢所趨,我們也先斬後奏一回。”

“黑狄人已切斷南北官道,消息怕是不容易遞到白古遊的手中。”陸觀道,“蔣夢收到的信是從何而來?”

孫秀陰沉地笑了:“陸大人只管寫信便是。”

於是陸觀寫了一封信向鎮北軍求援,順便在裡頭夾帶了一封私貨,孫秀拿到信封時,以右手掂了掂,脣角現出意味深長的弧度,沒說什麼。

三日後剛過午,這隊歪七豎八、非專業戰鬥人員組成的新軍,抵達孟州城下。

城門上的守將遙遙一看,險些認爲是山匪攻來,當中一人視力極好,纔看清穿的是大楚正規軍隊的號服,連忙派人報給將軍李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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