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國風的婚事, 神差鬼合,突現峰迴路轉。
慘白宮牆之下,但見南湘面無表情走出了宮門。
杏急急迎了上來, 卻被南湘這臉形容好生驚嚇了一跳, 忙小心翼翼的攙扶着南湘登車回府。
杏心中揣度, 卻不知自己王女是真的不知以什麼表情面對時局變化, 所以才如此刻板形容。
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可是像這般於水窮無路之處突現柳暗花明,讓她驚喜慌忙之餘,不祥之感亦兜頭涌上。
南湘在車廂間沉默, 馬車在官道上直直向城外王府驅馳而去,掠過周邊秋風蕭瑟, 好似呼號。
半晌才搖頭感嘆, “我怎麼也想不到, 居然是由他點破這層隔膜。我是該謝他好心,還是, 疑惑他究竟是怎樣的心思啊……”
南湘刻意去求,求不得。於無意間,卻被鳳後一句話點破。
簾幕已然拉起,再無時間容她韜光養晦,真真是出乎意料。本是她和女帝之間的對峙, 卻突然摻和進來多少角色?不知其心意究竟如何的鳳後周仲微, 所代表的新崛起的勢力的丞相俆止, 甚至又添上了清流的首領功成身退之後卻仍擁有極大影響力的老丞相國勳, 無數潛藏在暗中的未知勢力似黑影憧憧。
而如今的她, 被拉入這場爭鬥,且又將別人拉入這場生死局……
恰此時馬車行過一塊石頭, 引起車身一陣顛簸,南湘身子不備向□□倒,正好撞在窗欄之上,嘶的一聲後南湘摸着腦袋,冷抽出聲。
一聲冷抽,掩蓋了她嗓間悠長嘆息。
*** *** ***
秋風瑟瑟,隨着時日更替,愈加冷厲起來。
南湘裹緊了大衣,站在桂花樹下,看着抱琴幾步躥上樹去,說是要搖些金桂花兒下來。
可看他興風作浪那模樣,好像恨不得搖動山嶽搗騰深淵一般,使出了通天本事,搖得枯葉樹枝與花瓣紛紛亂飄,風雨飄搖,花朵倉皇離枝。
南湘被抖得滿頭滿臉狼狽,兜頭又是漫天枝葉花雨。
她忙站開,以寬廣長袖遮蔽眼簾,抱怨道:“抱琴,你這樣糟蹋花兒,我看得都心疼了。”
抱琴渾身躲藏在枝葉繁密的樹頂,隔着密密實實的花枝,依稀能見抱琴長眉秀鬢,因爲詭計得逞而意興飛揚,他拉高聲音,笑道:“王女這個樣子,真是漂亮得緊,容我再爲您增添點芬芳光彩啊。”
話語不停,手中動作更是不停,甚至愈加肆意,只見一陣天魔亂舞,南湘嘆息連連,“哎哎哎,別搖了,我都躲那麼遠了你怎麼還弄得我頭臉都是啊!哎,別搖了——”
南湘連連躲避,用袖子掩蓋在面容之上,想回到廊下去躲着。
偏生抱琴不讓,使着巧勁兒,就不讓南湘舒坦。
兩人笑鬧紛紛,只可惜那株秀氣沉默的桂花樹,實在經不住抱琴如此肆意折騰糟蹋,只聽得咯吱搖晃聲裡,轟鳴□□聲愈來愈裂,到最後,只聽轟然一響,竟折斷了粗壯結實的主幹。
南湘眼睜睜看着好端端一株繽紛花樹緩慢折斷,頹然傾覆於地。
金黃色碎花越發燦爛的遍灑天際,漫天花雨裡,抱琴身姿輕盈,在危局裡渾然不見慌張,輕身一躍。
——但見他月白色衣衫翩翩隨風掠起,好似花朵綻放姿態。而他在紛亂亂局間,意態灑脫的騰空掠開數丈,幾個利落迴旋,衣袖依舊隨風而舞,他挺拔身姿已然落地。
只一瞬在半空間靜寂掠開的姿態瞥過,卻異乎尋常的驚動心魄。
南湘只覺炫目好看,不責怪他胡鬧,反而情不自禁的讚道:“你這一手,可漂亮得很吶。”
抱琴吐了吐舌頭,周身一片狼藉,而他在陽光下還能微笑。
杏聽聞聲響吵鬧,急急忙忙的趕來,見着正是這麼一副一個無賴一個讚歎的紛亂局面,跌跤一嘆,“女媧在上,這好端端的樹兒它招你惹你了嘛!”
好端端的花兒,好端端的樹兒,好端端的院子,一遭遭劫,杏爲此一長嘆。
——“呀,這畫兒看着可新鮮,王女好興致,諸位好創意。”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只聽幾聲巴掌輕輕拍,謝若蓮搖搖的過來了。
滿院殘局被他比做畫,羞煞人也。
唯有二皮臉抱琴不羞,早已習慣亂局索性麻木了的南湘不惱,專司收拾殘局的杏遺憾的臉上帶起一抹苦笑來。
麻煩簍子湊一堆去了。
南湘先迎了上去,看着謝若蓮不變的長衫玉佩,清秀意氣,聲音便不由自主的軟了些,軟軟糯糯的就這樣流淌了出來:“你來了?來來來,一起來看笑話了,哈哈。”
南湘中午自有與府內公子們用餐的習慣,只是與謝若蓮交談實在是件愉快的事,所以不免就常常約了他過來。
謝若蓮也不嫌棄謝園正屋距離甚遠,他也習慣在正屋蹭飯之餘,順便用他專業級的舌頭品鑑幾句,——“打擊是爲了督促進步嘛。”
謝若蓮看着在他面前抹淚的廚子,含着笑意安慰道。
“這什麼惡霸邏輯呵,謝狐狸,不善良。”南湘在旁拆臺。
杏早已看慣兩人如此相處,乾淨利落的撤盤子,收拾局面,該幹嘛幹嘛去。
連番風波不斷,此時總算有了些許的喘息平靜時間。偷得浮生不過半日閒。
南湘躲在王府裡消磨時間,積蓄力量,躲避風頭。外面朝堂之外,爭鬥和更替不曾停息。
秋日近末,花期傾頹,金桂花兒染金銀,紅楓葉兒燃赤,秋日反倒比尋常時節更鮮豔。
而武舉風潮已然在巔峰喧鬧之後,緩慢歸寧。
在文官們咄咄逼人的連番上奏攻擊之下,原定在春季舉行的文考暫緩。恢復時間未定。俆止也被降低一等爵位至二等,仍舊維持丞相官職不變。——“哦,女帝還是將他保住了?不錯不錯。”
南湘將這頁紙張燒燬,一笑了之。復又拿起另外一冊來翻閱。
朝廷上又是一番大變動。新科武舉進士,除狀元舒渠入兵部之外,其餘三甲皆錄用爲宮門侍衛,禁軍校官等司職。大多留在了今城,只有寥寥幾個人選擇在地方上歷練,譬如——“徐思遠?!”
南湘看着冊頁上的名字,怔愣之下大聲說出了名字來。
正專心品茶的謝若蓮見南湘失態,湊過來順勢看了眼,又坐了回去,滿心逍遙的輕鬆道:“京官有什麼好的,還是地方上偷點逍遙。聰明人。”
南湘不答。
謝若蓮吹着熱茶上的霧氣,涼涼加了句,“莫非殿下認得她,捨不得了?”
南湘依舊不答。
半晌才緩緩作答,更似低聲說與己聽:“能保住性命便好。”
*** *** ***
探花徐思遠領命,回錦州錦官城,駐守邊境。
“精彩絕豔的年輕將才,在外面經受點磨礪,也是好事。朕準你出今城,但你要時刻謹記使命,不要荒廢你這身難得的才華。”
女帝在分封之後的宴會之上,一一點評。待說到徐思遠時,女帝微一沉默,說出冠冕堂皇的話語,靜靜看着徐思遠出列,伏地叩首感謝皇恩。
她與刺客劉臾同是錦州人。在賽場上有出人意料匪夷所思的認輸之舉。百官中對於此人怪異舉止已生嫌隙,私心猜度這徐思遠定於那膽大包天該挫骨揚灰的逆賊一夥的,——此時見她竟平安無事,不免大跌了眼鏡。
有官員心思靈通的,又將自己猜忌的目光從這徐思遠身上移開——縱有疑點重重,可還是被女帝施放錄用。這該有多深厚的背景,簡直是無限不可估量的聖恩浩蕩了。
女帝保了俆止,爲何又要保這無名無份的徐思遠?多心的人只需慢慢一想,便可覺出了味道。官員們偷偷望眼殿前跪下謝恩的少女,心中已有掂量。
可不過小小一個徐思遠,女帝爲什麼要保住她?
女帝收回目光,望向坐在首位,滿面躊躇滿志之態的狀元舒渠,又道,“舒渠更是狀元之才,朕留在身邊,便是要親自栽培。你也要時刻謹慎,恪守盡職。”
“臣舒渠,謹遵聖命。”舒渠出列,慷慨謝恩。
一場瓊林宴,衆人杯酒間飽含期望之心,少年英才俱不遜色。
舒渠意氣滿目,衆人皆爽氣瀟灑,唯有徐思遠,獨自一人,沉默平靜。彷彿她自從牢獄間出來後,便從頭至尾換了一個人般,愈發不行於色,沉靜雙眸彷彿潛藏着無限靜寂的世界。
她在宴上平靜的喝着酒,彷彿周身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
時光如梭如錯,轉瞬便是十月末,秋季由盛轉衰,一切顏色均委落於地,到了徒留枯枝殘垣的時候。
正是徐思遠受命離今城回錦州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