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畢,南湘不忘主題,開始與他閒聊。
好在元生雖則年輕,頭腦卻十分敏捷,口齒伶俐,說話跟珠玉掉落銀盤一樣清脆:
“元生最喜歡的事兒便是折騰自己的庭院。各種花木我都喜歡,論起園藝我可以毫不客氣的自誇,我雖不是最好頂好,但卻是也不差,元家本來就有喜愛花木的嗜好,這是骨子裡藏着的。除此之外,嗯……我母親在巣洲,被朝廷分封爲巣洲王。巢洲巢洲,那是我家鄉……巣洲靠海,是寒江的下游,風景可好了。——王女可還記得寒江,巣洲麼?”
“我只聽說寒江是聖音最長最美的河流,巣洲則是寒江下游入海口。離水亦是長河,今城則是離水和寒江交匯處,對吧。”
南湘微微含笑的看着元生說起自己家鄉便忍不住眉飛色舞的興奮模樣,一面回憶起自己看書所知道的信息。
錦繡山河三千萬,滔滔流水不復返,她看着書中描繪的大千風光,只能嘆息。偏安一隅的王府美卻狹小,想起自己不自由,總是忍不住難過。
聖音同她以前的家鄉一樣,寒江離水相當於她的長江黃河。只是寒江離水呈十字型,在今城相交。今城既是聖音的帝都,又是一個商務交流的重要碼頭,極其富庶繁華。
巣洲則是靠海一郡,鹽務航運對外貿易都是巣洲主要經營的事項。
只是作爲一個異姓王,巣洲有着不算低的自治性質卻不能掌控軍力。因爲與巣洲相隔的便是朝廷屯兵的重鎮,相互持衡維持一個相對平衡的狀態。
……
南湘與元生徐徐交談直至午時,驕陽正好,杏,墨玉,還有抱琴鋤禾四人已準備好吃食,前來請兩人用餐。
鋤禾捧着來食盒。
抱琴打開蓋子一碟碟取出,笑道,“王女總是喜歡吃些清淡滋味的菜,今日有公子一同品鑑菜餚,可不能連帶着公子也隨着王女吃齋飯吧。”
南湘笑看他一眼,說他貧嘴。
抱琴將碗碟一一放好之後,才收了笑顏退到一邊。
幾碗熱騰騰的冒着熱氣的桂花粥,醃的各類豆子,也有幾個小小冷盤。桂花糖蒸的新慄粉糕奶酥雕花的玉露團是小點心。
菜式清淡,幾個清炒的菜餚,和三四道葷食。甚至還有一盤紅豔豔的櫻桃。
碟子碗勺杯子擺了一桌,只見那門簾兒一挑,珠玉串串叮噹叮噹,元生梳洗得乾乾淨淨換了一身新衣,搖搖地走了出來。
翹着嘴打量一圈,又對着南湘略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纔跟着立在一邊。
南湘一個人安逸地坐着,面前擺了一桌子的食物碟子,四五個人站在旁邊伺候着,剛舉起筷子,又放了下去。
平時在她那主屋那邊,她早讓杏墨玉鋤禾抱琴他們養成了同席吃飯,說說笑笑的習慣。只不過杏雖拗不過她的吩咐,卻仍固執要求,只能單獨在王女面前時她纔敢如此大膽,若有他人在,她是死也不能與王女同席而坐的。
南湘問道,“米粥還有嗎?”
杏道,“回王女,這些都是盛了小鍋過來的。”
“我知道在這裡你是肯定不坐的,我也不勉強你。”杏會心一笑。南湘轉而向元生道,“那元生,你可不能不給我面子,坐過來吧。”一邊說着,一邊把位子騰開。
元生單純明亮的眼睛一直帶着歡喜,此時更是明亮得讓人驚歎,他輕快道,“啊這可不符規矩,不過元生什麼都聽王女的。”
他就是個小孩子,甚至只是略微的關愛親近,他都會喜滋滋的珍之重之,儲存在心中的匣子裡,留於咀嚼眷念的閒暇時光。
南湘失笑。親手給元生遞過筷子,笑着叫開吃。
杏見南湘動了筷子,時不時夾點菜給元生公子便低下頭不胡亂張望。鋤禾也是一副鼻觀眼一動不動的樣兒。
只有抱琴和墨玉二人不安分。抱琴時不時露出一抹興味的笑,讓人摸不清頭腦。這種笑意極其隱秘,彷彿只有他自己能懂得。他總這副似笑非笑的樣兒,南湘早已習慣。
墨玉則時不時擡頭看着元生,又看看自己王女,心中竟慢慢酸楚了起來。
元生渾然不覺周身變故,他只顧着看着南湘歡喜的傻笑着,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手指絞着手指,臉上紅暈更是厲害,南湘被看得左右不是,索性夾起一塊粉糕送他碗裡。
元生再笑了笑,咬咬脣,乖乖的張開嘴嚼了幾下嚥了進去,又只顧着盯着南湘的臉出神,沒有了動作。
南湘一計不成,又端起肉粥,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去。
元生臉頓時通紅,又打量了一番,扭捏着吃了下去。
南湘正準備將湯也依樣畫葫蘆的送過去,只聽見元生小聲地憋出一句話來,“王、王女啊元生、元生自己來……”
南湘放下碗,這才自己吃了起來。
這孩子,若待他太好,他總會不可置信,甚至下意識推拒,真不知是怎麼養成的這種怯生生的習慣。
元生小口小口的吹着粥,眼睛一邊盯着南湘不放,直到南湘覺得被盯着實在是吃不下乾脆問道:“我臉上有東西麼。”
“沒、沒。”元生放下碗,他害怕吃相不美,不敢嘗試有湯水的食物,他瞧着滿桌菜餚,最後伸手取了面前的瓷盤裡堆滿的櫻桃。
他小口嘽着,彷彿無它事,一邊吐核,一邊又偷偷的朝南湘望過來,待觸碰到南湘的眼神,又如同老鼠見了貓一樣飛快又故作無事的側了回去。
“說吧,又怎麼了。”南湘放下碗筷,無奈道。
元生見南湘也放下碗,專心致志的看着自己,先是顧左右而言其他。見南湘只發笑不說話,又低下頭去囁嚅着嘀咕,南湘湊近去聽才聽得清楚:
“我捨不得……我就捨不得吃,也捨不得不看,我就想把王女看得清清楚楚的放在心裡擱着……想着我就歡喜……”
南湘輕笑微滯,瞬間被這明明白白的愛意擊中死角,她不知該如何迴應,只得又夾了菜放他碗裡,盡力安撫道:“沒事,我會來陪你的。只是你怎麼不吃東西呢?”
元生又扭捏一番方纔說道,“元生怕吃相不好看,怕被笑,怕吃得太多不淑男,吃了又吃又怕長胖,怕今天和王女一起吃了明天還想一起吃——所以元生不敢吃。”
南湘猛的被“淑男”二字雷得有點外焦裡嫩,只拍了拍元生越來越低的頭,嘆道:“淑不淑男無所謂,男孩子嘛,跳跳脫脫纔好啊……”
元生星星眼的無限愛意感激不盡。
南湘獨自吹着粥心裡嘀咕着——淑男?饒了她吧。
……
用畢,南湘又囑託元生仔細身子後,方纔從小院裡出來。
杏笑問,“王女,今天還去其他地方麼。”
南湘直想唉聲嘆氣一番。
杏又笑着說道,“殿下只見三個侍君就不打算再見了,這對其他人恐怕不大合適吶。”
是是是。
她雨露均沾,平等待人,她不說重話不刺激她人,她就一聖母總行了吧。
抱琴在後面偷偷的笑。
南湘回頭瞪他一眼,抱琴聳聳肩膀,攤開手,繼續笑。
只是一介世子如此單純,也委實奇怪到了頂點,南湘想起那遠隔千里的巣洲王,這般單純的人送來府裡,又有何用?
南湘輕問道:“我溺水後,巣洲王可有反應。”
“有,千里急件,問起殿下狀況,您轉醒後我已回覆。”
南湘哦了一聲,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