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來宮中赴宴, 此遭不是鴻門宴,卻正好是局相親席。
這宮中宴會,算起來她也參加了不少。
若像今天這般, 紛紛擾擾擠滿了男人攜家帶口身影的, 倒還是平生第一次見着。
雖說後眷們大多藏在紗簾之後, 可就她所見的而言, 無需比較, 高下立辨,她王府裡的諸位王夫簡直就是出類拔萃。南湘看着對面躲藏在紗簾之後,或怯怯或咄咄, 或小心翼翼掩藏心中好奇或大刺刺明目張膽的掀簾觀望,羅列開來的男子們, 盡是庸脂和俗粉。
看了半天, 南湘還是沒尋着國風。
她朝後輕輕詢問宮中侍者, “國風公子可是還沒來?”
那侍者躬身,也附耳輕輕道, “王女殿下,國風公子還在清涼殿前被陛下問話,估計要遲些纔到。”
南湘聽了,收回目光,只得獨坐自己小桌前, 小酌自飲。
這偌大宮殿, 分爲左右兩欄, 上面正爲空着高臺, 是女帝鳳後的御座。中間空出的場地是留給歌舞伎表演的, 其餘地方均紛紛沓沓坐滿了青年的男女。左欄懸着紗簾,做阻攔之意, 隱約可瞧見年輕男子們的秀麗容顏,不可見其形但可觀其影。而右面則坐滿了聖音官員臣工們的女兒,這堆青年女子們也裝束精緻,形容高貴,人人皆似富貴一枝花兒,簇成了滿園繁盛。
當日鳳後所言:“後臣隔幾日便要接見誥命夫婿們,何不妨讓誥命夫婿帶上他們適齡的小姐公子們一同覲見,與宮中薈宴。那時陛下更可宣來國風,細細詢問纔是。”
今日便有適齡的小姐公子,齊聚宮中。
這麼浩浩蕩蕩的相親陣容,南湘也是頭回見着。她身處其間,隨便敷衍應付了幾句,便聽樂工已起樂音,侍從們均長袖委地的恭迎鳳後駕臨。
主角都已登場了,國風還不來?
南湘行完禮,再掃視一圈,依舊不聞其身影。被女帝扣了?還是提早出宮不赴宴了?心中猜想,鳳後已在上方開口,“陛下事務繁多便不駕臨參與了。我們此局小宴,無需拘束,放開了耍玩便是。”
這個異時空沒有孔孟諸子,雖禮法依然森嚴,但男女之防還是比中國古代開化些。聖音朝廷中,男子亦可爲官,像今日這般一起廝玩,對聖音國民來說,倒也不是驚世駭俗之事。
放開耍玩?南湘看着對面隱隱綽綽的公子們,再瞧瞧周身的富貴女兒們,盡是擺設。玩啥呀,咳——
開宴,起樂音,鳳後雍容端坐,帶着笑意俯視羣人。他心中估量着時間,面前伎子水袖長舉,也僅是虛無的幕布,國風這小子被女帝召見,不知要面授什麼機宜,以至於宴席都要耽擱?
*** *** ***
一晃,便從落入夕陽開席之時,緩慢變成日墜月起的晚上。
周身杯盞輕擊,人聲切切,分席而坐,面前小几案對着中間姿態舒展而舞的舞伎。歌聲輕慢,隨竹板流淌輕響。
“賢侄女。”
“世姊。”
聲聲叫得親切,南湘周身彷彿是被慢火溫燉着砂鍋,文火輕慢的包裹鍋底,而鍋中的濃汁被熬燉得微微冒出熱氣來,漫漫開始撲騰着熱泡,你能知溫度適宜,溫暖正好。
南湘看着面前小几,幾個杯盞碗盤,舉筷又吃了點東西。從下午起她便坐在這,直到現在,一時有些無趣。
鳳後恐夜深,在酒宴開後沒多久,便先行退去。
臨走前鳳後囑咐年輕的公子小姐們,好好玩樂,莫辜負一句夜宴。又讓誥命夫人們莫要將他們拘着了,一時竟如同鎖妖塔一倒,妖魔鬼怪盡數出籠來。鳳後離開,反而愈發熱鬧起來。
身邊氣氛融洽,正是一鍋富貴粥底,可她等的人,怎麼還沒來?
庭殿間通臂的火燭被宮侍點燃,天色漸晚,火燭逐漸溶成蠟質緩慢流淌,點滴乘積在金質的盛放燭臺之中。南湘又擡頭四顧,還是不見國風身影。
身邊有年齡相近的女子,持杯過來勸酒,南湘笑飲了。一口飲盡,南湘反過杯子,正是一滴不漏。
“王女爽快。”南湘如此親和,倒出乎意料之外了,那女子頗有些驚喜。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南湘問。
端木王女喪失記憶的事情早已蔓延開來,見南湘如此問,她也不介意,笑道,“在下王鈺,見過端木王女。”
南湘朝她微一頷首,相識微笑。
南湘因她牽引着,下席同她一起走到廊下,正有幾個同樣避開席宴的女子聚在一起相談甚歡的樣子。
此時見端木王女竟親來此處,紛紛行禮。
南湘一一扶起,笑道,“大家都是年輕人,憑意氣相交,何須多禮。”
南湘平平掃視一圈,卻在其中發現一個熟人,不由有些欣喜,口中道:“素昧平生初次相遇,還不知諸位大名。”
王鈺一一介紹,“這是我堂姊王瑜,白家三小姐白傘,章家少主章煦,薄熙家八姑娘薄熙琳……”她逐個數來,被點到姓名的女子皆微一躬身示意,南湘也朝她們一一點頭,待王珏介紹到一旁一裝束精緻的女子時,南湘便不禁微笑了。
王珏清清嗓子,最後道,“這位是謝家少主,謝若蕪。”
謝若蕪並不聲張,只一雙眼兒含着笑,依舊俯身行禮,一身錦繡氣質穿着這層疊招搖的禮服實在讓人嘆足風流,“謝若蕪恭祝王女千歲。”
這是熟人了,南湘不好在宮裡彰顯彼此情誼熟悉,所以只微笑着說,“久聞不如一見,聖音女子果然多菁英。”
宮中不好太熱情,點到爲止便好。南湘輕理袖擺,與衆女子一起避席,在廊下相談。
一時相談甚歡,宮檐廊下青年意氣,宮燈燃點更甚皎月,王珏笑道,“端木王女何等精彩絕豔的高貴人物,竟如此親和待人,王珏佩服。”
“王小珏一向走眼。”白傘不客氣的取笑之後,也恭謹道,“王女一片天然,自出機杼,白傘亦心嚮往之。”
漂亮話說得這般花團錦簇讓人難以招架呵。南湘正欲說話,遠遠的卻看着有宮人點燈從宮道上緩緩行來。心中因有牽念,不由注目觀看。
那隊伍順着路一路迤邐慢慢走近,可見在宮人手持長柄宮燈簇擁之下的,正是一個華服少年。
章煦眼裡最好,稍一張望便知來人是誰,肯定道,“國風公子總算到了。”
“果然又是他姍姍來遲。”王珏笑意不止,搖頭嘆道。
南湘聽到一個“又”字,心裡一動,問道,“這個又字,是何解?”
王珏恍然回悟,忙解釋道,“所謂詩社,不過平日戲耍的玩物,讓王女見笑了。不過是我們幾個閒人相約着一起打發時間,作詩論話,談天說地,只是每次國風公子都是最後一個到的,便有了一個‘遲來之風莫過於國少爺’的稱號。”
“詩社?真真是風雅有趣。”南湘面露好奇之色。
王珏微一沉吟,正欲說什麼,卻聽一旁謝若蕪非常自然的接過話頭,笑道,“詩社簡陋,讓王女見笑了。幾日之後便又有一次例聚,不知王女可願屈駕一觀?”
南湘雙手合掌,心道痛快,忙抑制住心中欣喜,故作平靜微笑道,“承蒙相約,南湘感足盛情,如此風雅之事,怎能拒之?”
王珏本心有猶豫,見南湘落落坦蕩,倒覺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心知南湘貴爲王女,卻依舊不曾看低這個詩社反而面有贊色,作爲詩社締結人之一,王珏虛榮之心不免有些被滿足的得意躊躇。
只聽一旁白傘已經將約定的時日地點相告,“詩社每次都是在秦淮左岸的風雨詩茶園裡相聚,這次初定在十月初一。王女若有閒暇,請一定光顧。”
南湘微笑頷首,感謝邀約。
一邊國風已緩緩走上臺階,有宮侍替他脫去披風,他走進殿中,先靜靜朝空落落的高臺行禮,又朝席上還未離開的幾個高官夫君行晚輩禮,方纔入席。
剛落座,就有宮侍附身來,輕輕說了幾句,國風聞言擡頭,正好對上南湘遙遙望來的視線。
他雖知端木王女必定在此處,可卻沒料到,她果真在。
女帝在清涼殿單獨召見時,所說的話,在耳邊突然迴響起,寒意刺入骨髓,讓他一陣茫然:“老丞相能功成身退,靠得便是識時務。而今端木王女若要求娶你爲正君,也端看你識不識時務了。”
南湘在角落裡,投注而來的視線,應對上他茫然的回視。
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