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溟說完後,便放開蒼荷,自己走向天兵的地方,將雙手交給他們,任由他們將自己縛住。
蒼荷見蒼溟去意堅決,她便哀求天帝:“讓我陪着蒼溟,當他在懲龍柱上時,讓我陪着她。”
蒼荷梨花帶雨,她有些消瘦的身形因爲哭泣而顯得更加弱不禁風,她擡起頭,一雙被淚水溼潤的眼睛看着天帝。
天帝聽着蒼荷的話,他心中自有不忍,便放下了自己讓所有人都退下的手,無奈地說了一句:“準了。”
蒼荷連忙起身,跑到了蒼溟的身邊,緊緊地抓住了蒼溟的胳膊,彷彿一放手蒼溟就會消失不見。
蒼溟看了一眼蒼荷,蒼荷抓住他的手骨節發白,明顯是用了全力,蒼荷的嘴緊緊抿着,她的眼神看着別處,躲閃着蒼溟的眼神。
蒼溟想到曾經在懲龍柱上他受過的那些灼心燒骨之痛,他微微發顫。蒼溟並不是不害怕,只是在那些時間,他對蒼荷的保護欲和自己心中的堅定讓他忽略了心中的恐懼。
而今天,他要面對的,是抽筋踢鱗之痛。蒼溟如今還不知道抽出龍筋會不會疼痛到將一條龍折磨至死?他很快就會知道。
那樣的時刻,他不希望有蒼荷在旁邊,懲龍柱會將自己的血濺到她的身上。
蒼荷應該是如同快活的春天的花神,恣意地揮灑着她蓬勃的美麗和嬌蠻。而不是畏畏縮縮地站在鎖龍鏈旁的,看着蒼溟的慘狀而傷心欲絕。
蒼溟搖搖頭,任由蒼荷抓着自己,不再說任何的話。
蒼溟和蒼荷走後,天帝看着坐在那裡的四海龍王,天帝站起身,白色的衣服垂下高臺,“你滿意了麼?”
這幾日……正好是他的忌日。距離他的離開,也有幾百年了吧。
天帝的心中彷彿是被堵住了,他的眉頭充滿了無法解開的御結。
說完這句話後,天帝慢慢地走出了天宮,留下有些頹然的四海龍王,和麪面相覷的仙家們。
蒼溟和蒼荷走在天宮的路上,蒼荷從來沒有去過九重天之上的懲龍柱,她的心裡充滿着緊張的和對蒼溟的擔心。
蒼荷抓着蒼溟的手有些顫動,她濃密的睫毛垂下來,蓋住了她的眼睛。蒼荷緊緊地跟在蒼溟的身邊,一寸也不肯離開她。
突然,他們聽見在悠遠的地方,穿出了幾聲不太清晰但卻又能感知到寂寞和不甘的嘯聲。
蒼溟仔細辨別了那幾聲傳來的方向,他的心裡咯噔一下,聲音,是從幽宮傳來的吧。
幽宮離九重天有些距離,可是那幾聲裡包含的輾轉反側和孤寂幽苦,讓蒼溟瞬間辨認出,那是茗芫的叫聲。
他看着兩個天兵,顯然他們也聽到了鳳凰悽苦的叫聲,他們的眼神飄離,努力無視那些聲音和蒼溟的凝視。
“剛纔的聲音,是茗芫仙子的麼?”蒼溟一邊走着,一邊轉頭,問着其中一個天兵。
就算蒼溟是送來懲龍柱行刑的,蒼溟的身份還是尊貴的滄海龍子,他說的話,那個天兵無法再裝作不知道。
他和另一個人交換了眼神,恭敬地回答到:“正是茗芫仙子的聲音。”
蒼溟疑惑地問道:“以前爲什麼沒有聽到過?是茗芫仙子最近纔有的叫聲嗎?”
那個天兵吞吞吐吐地回答到:“沒錯,茗芫仙子的叫聲是最近纔出現的。
天帝遠在九重天上,並沒有聽到。但是誰也不知道爲什麼。沒有人敢去幽宮詢問茗芫仙子。”
蒼溟點點頭,他明白了那個天兵的意思。茗芫仙子爲什麼突然發出如此淒厲的叫聲,如同鳳凰泣血。
蒼荷一臉不解地看着蒼溟,她隨着蒼溟的眼神看去就,奇怪地問道:“茗芫怎麼了?她在哪?爲什麼要斷定這個聲音是茗芫發出的?”
蒼溟想起蒼荷一直沒有到九重天上,便也不會知道茗芫的近況,蒼溟解釋到:
“你靈力尚未恢復時,我闖上天宮。被抓住,是茗芫冒着生命危險將我救出來的。
可是她自己,被關在幽宮裡,被天帝拿走了修爲,囚禁萬年。”
蒼荷聽到茗芫被關在幽宮裡,她的眉頭皺了起來。沒有任何人,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寂靜陪着她,那該是何等的絕望和無言?
一路想着,蒼溟和蒼荷,就走到了九重天的最高層,懲龍柱旁。
從來沒有見過懲龍柱的蒼荷,看着眼前的懲龍柱,寫威嚴的氣息在她的心頭縈繞,她喘着氣,雙膝不自覺地想要下跪,爲懲龍柱送上龍類的屈服。
蒼溟看到蒼荷的動作,明白了她修爲尚淺,沒有辦法抵抗懲龍柱的威壓。蒼溟拉住蒼荷,把她抱到自己的懷裡,渡了一些靈力給她。
蒼溟用手撫過蒼荷的臉龐,他溫柔地說:“不管你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都不要動。
千萬不要靠近懲龍柱。懲龍柱無法分清你是來受刑的還是無罪的。只要是龍類,他都會讓你備受折磨。”
蒼荷看着蒼溟的眼神,那眼神裡,是無盡的疼愛和不捨。蒼荷有一瞬間覺得,蒼溟彷彿在跟自己做永恆的訣別。
蒼溟放開了蒼荷的肩膀,他使了個決,將蒼荷困在剛纔他們站的地方。蒼溟看着蒼荷,慢慢後退,走向懲龍柱。
他知道蒼荷一定不會乖乖站在那裡,看着蒼溟被釘在懲龍柱上。若是不把她困在那裡,蒼荷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衝到懲龍柱面前。
懲龍柱作爲壓制龍族的武器,獻到它身邊的龍類越多,它的靈力也會更強大,它會將蒼荷也釘在懲龍柱上。
蒼溟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蒼荷收到傷害。
蒼荷在那個圓圈裡徒然地想用自己的靈力打破蒼溟的結界,可惜無論她怎樣努力,都無法移動半步,只能現在那裡看着蒼溟的背影,蒼涼熾烈。
蒼溟擡頭看了一眼懲龍柱,他的嘴角翹起了無奈地弧度,蒼溟閉上眼,說了一句:“又見面了。”
蒼溟慢慢地轉過身子,將自己的背靠在了懲龍柱上,不知道爲什麼,靠在懲龍柱的蒼溟,竟然感受到了一絲平靜,剛纔對抽龍筋的恐懼,彷彿已經消散。
懲龍柱感知到了靠在他身上的蒼溟,從高聳入雲的頂端飛下四顆彎鉤,每一個尖鉤上都閃爍着冰冷的寒光,穿過風聲呼嘯着向蒼溟飛去。
蒼溟聽着那風聲越來越靠近自己,身邊的寒意也越來越明顯,他默默地等待着那些尖鉤穿過自己的身體。
旁邊的蒼荷擡起頭,看到從天而降的尖鉤,她伸出手捂住了自己長大的嘴巴,她瘋狂的想邁出自己的步子,衝到懲龍柱,擋在蒼溟面前。
可是一切都是徒勞,她甚至沒有辦法移動一絲一毫。蒼荷閉上了眼睛,既然無法阻止,她就拒絕面對最殘忍的那一刻。
只是她不知道,更讓她無法面對的血腥和疼痛,纔剛剛開始。
四根尖鉤終於停在了蒼溟的面前,他們找到了蒼溟的龍骨,四根齊發,在一瞬間刺進了蒼溟的身體裡,把蒼溟緊緊地釘在了懲龍柱上。
蒼溟想長嘯一聲,可是他的喉嚨裡在剛纔那一刻涌上了鮮血,他沒法說話,如果他想開口,那些鮮血將噴涌出來,落在蒼荷的眼前。
蒼溟控制住自己身上的疼痛,他將那些鮮血,慢慢地嚥下去了,滾熱的鮮血流過他的喉嚨。
鮮血在他的身體裡流淌,那些被尖刺刺穿的傷口收到了鮮血的灼燒,迅速地開裂。
蒼溟不敢移動自己的身體,其中有一根尖刺的位置,只差幾毫分,就會刺穿他的心臟。蒼溟在疼痛中甚至懷疑,懲龍柱是不是想早點了結他。
四根尖刺,如同一張牢籠將蒼溟緊緊地困在其中,蒼溟無法逃脫,只能任由着他們榨乾自己的靈力和鮮血。
蒼荷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她睜開了眼睛,以爲蒼溟也許並沒有受到傷害,他制止了尖刺刺進他的體內。
可是當她看到蒼溟的身上四根尖刺穿過他的身體,蒼荷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釘在懲龍柱的尖刺上掛着蒼溟的血。
蒼荷用盡了全身的靈力想要將蒼溟給她設下的結界破開,可都是徒勞無功。蒼溟虛弱地擡起頭,看了一眼蒼荷,他動着嘴脣,說道:
“荷兒,不要動。我沒有關係,你不要靠近這裡。”
蒼荷的眼淚流下來,她的淚珠滴到結界上瞬間變成了霧氣,消散在空氣中。
蒼溟強忍着自己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他不能讓蒼荷擔心,蒼荷從來沒有見過懲龍柱的刑罰,她不知道這些尖刺,不過只是一個溫和至極的開始。
蒼荷的腦中一片空白,她的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一句話,蒼溟,原來你每次受的苦,就是這樣的嗎?
原來每次蒼溟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來到她身邊前,受的刑罰,受的傷害,是每一件,都能讓他在死神身邊徘徊嗎?
蒼荷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變得模糊,她伸出手去,想觸碰到她無法碰到的蒼溟。
蒼溟的叫聲將蒼荷從自己的幻覺中喚醒,蒼溟的嘴角流下滾燙的龍血,滴在了地上。
蒼荷順着蒼溟血的方向看去,地上有幾片龍鱗,閃着五彩的光芒,它們還擁有着蒼溟的靈力,還在散發着龍族的氣息。
蒼荷看向蒼溟,蒼溟的龍尾上粘黏着血跡,被拔去龍鱗的地方留下了血窟窿,往外冒着鮮血,蒼溟的頭無力的垂下來。
蒼溟的眼睛中充滿了血絲,他的呼吸急促,本來他並不想叫出聲音,他知道如果他表現出一絲額軟弱,那蒼荷肯定會崩潰。
可是懲龍柱這次的刑罰比任何一次都要狠,都要痛,
在蒼溟沒有一絲防備的時候,懲龍柱突然拔下了他三片龍鱗,他一時間蜷縮起來,龍尾彷彿被帶着烈火的針刺一樣。
蒼溟無法再承受疼痛,他的嘴脣已經被他咬出了血,他長嘯一聲後,如同被抽乾了精力後無力地垂下頭來。
蒼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後面的刑罰,況且,那是抽龍筋,不是尖刺釘進他的身體,不是剝龍鱗,而是將他身體的一部分,那根藏在龍骨裡的龍筋,在他清醒時,從他的身體裡生生的抽出。
蒼荷癱坐在地上,蒼荷不去看蒼溟,再看蒼溟一眼,蒼荷怕自己都會控制不住自己。
蒼荷已經忘記了哭泣,她的眼前不斷浮現蒼溟血跡斑斑的龍鱗和他毫無血色的臉龐。如果世間有最殘忍的事,那一定是站在一旁什麼都不能做的蒼荷,看着蒼溟釘在懲龍柱上,一點點地消逝。
而,最後的審判,蒼溟的龍筋,還沒有被懲龍柱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