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溟的肉在滾燙的懲龍柱上烤着,滋滋作響。蒼荷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想聽,她也不想看,這煉獄一般的景象,對她來說簡直是折磨。
蒼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抽掉龍筋,他的意識完全是模糊的,他覺得自己漂浮在空中。他微弱地說出一句:“荷兒,不要看了。離開這裡,去外面等我。”
蒼溟使出最後一點靈力,將蒼荷身邊的結界解開,蒼荷的腳已經可以移動了。蒼溟在自己身邊設了結界,不讓蒼荷靠近他。
蒼荷閉着眼,眼淚從她的眼睛中流下來,劃過她臉上一道又一道的淚痕,劃過她精緻的下巴。
她不動,即使她知道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了結界,蒼荷也沒有移動分毫,她定定地站在那裡,捂住自己的耳朵。
蒼溟無法將蒼荷退出懲龍柱,他只好由着蒼荷,站在那裡,見證他最痛苦的時刻。
懲龍柱發出聲聲龍嘯,這些嘯聲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興奮和激動,這些嘯聲一聲高過一聲,很快就將整個空間填滿。
蒼荷睜開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茫然地看着懲龍柱上越來越亮的精緻花紋,那些花紋貌似
活了過來,在懲龍柱上扭動起來。
蒼溟感覺到了懲龍柱的不動,他扯着自己的嘴角笑了笑,終於要到這最後一步了麼。
懲龍柱上越來越多的花紋還是飛舞起來,他們如同一隻只蛇在懲龍柱上扭動,從高處到低處的一些花紋變換着位置。
這是最後的審判,懲龍柱已經上千年沒有用過這個刑罰了,懲龍柱裡的靈魂們興奮地嘶吼着。
他們對龍筋的渴望讓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地遊向蒼溟。
龍筋,那可是萬年才能得到的補品,有了龍筋,也許那些遊動的靈魂就可以衝破懲龍柱的束縛。
他們要那根無比珍貴的龍筋,他們一定要分食到那根龍筋。
終於,在散發着白光的懲龍柱上,那些越來越瘋狂的靈魂們,停在了蒼溟的旁邊,他們貪婪地盯着蒼溟龍骨中的那根龍筋。
他們再也按捺不住,那些靈魂生生地鑽進了蒼溟的皮肉裡,他們成羣結隊,一馬當先。
蒼溟在第一個靈體鑽進他的皮肉裡時,他的眼睛突出來,滿是血色,他沒法再吐出鮮血,因爲他的鮮血都被懲龍柱蒸發。
蒼溟痛的暈了過去,是真真正正地暈了過去,他不再有任何感覺,任憑那些靈體撕咬着他的血肉,在他的龍骨裡鑽來鑽去。
蒼荷在一旁看到那些靈體就這樣活生生地撕開蒼溟已經滿是傷痕的後背,在他的身體裡不停蠕動。
蒼荷慢慢拿起了步子,她緩慢地退出了懲龍柱旁,瘋了一般的離開這裡。
有些靈體嗅到了蒼荷的氣味,在蒼荷活動的一瞬間他們就撲了上來,但是被蒼溟的結界擋住,只能齜牙咧嘴地看着蒼荷離開。
終於,一個靈體甩着它的頭,從蒼溟的身體裡破頭而出,他的嘴裡,叼着的是蒼溟的龍筋。他一點點地將龍筋拽出來,從蒼溟身體上裂開的洞裡。
所有的靈體突然間停住了,他們嗅着自己的鼻子。一瞬間,蒼溟的龍筋上鋪滿了撕咬着的遊蛇,
他們不知疲倦,不管龍筋的韌性會讓他們的嘴巴折斷,只是一味地咬着。
蒼溟在這個時候醒過來,他沒法回頭看,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沒有支柱,彷彿是一攤泥,若不是尖刺釘着他,他會頃刻間倒在地上。
蒼荷瘋了一般地奔跑,不,不,蒼溟不能被抽去龍筋,她無法面對那樣殘忍的情景。
她要救蒼溟,她不能任由蒼溟待在那樣的地方,那裡是地獄,是吞噬一切光明的地獄。
可是在九重天上,她能找誰幫忙,蒼荷的眼淚已經哭幹了,她突然停下來,茫然地站在那裡,這裡是九重天,她無法找到任何人。
她沒有辦法救蒼溟,她沒有辦法將蒼溟帶離困境,她沒有辦法把蒼溟從死神身邊拉回來。
這麼多年了,她從來不能,從來不能改變蒼溟和她的命運,他們就連在一起都是頭破血流。
蒼荷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到底該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茗芫!他們還認識茗芫!鳳凰茗芫!她一定會幫他們,幫她救出蒼溟。鳳凰神力,與天齊平,何況是懲龍柱!
蒼荷好像突然抓了救命稻草,她的眼睛陡然變得有神起來,亮的嚇人。蒼荷轉身,她的頭不停地張望着,茗芫在哪,茗芫……
下一秒,蒼荷又頹然地癱坐到了地上,茗芫,茗芫被關進了幽宮裡,她沒法出來,她沒有靈力,她沒法救蒼溟。
蒼荷抱住自己的腿,將頭埋在自己的膝蓋裡,她覺得自己彷彿處在無底深淵,沒有光,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依靠。
可是不行啊……蒼溟在等着她……不行啊,爲什麼她從來沒有一次能擋在蒼溟面前,爲蒼溟擋下一切,爲什麼沒有過。
蒼荷擡起頭,就算幽宮裡是無盡烈火,她也要去,她不會就這麼放棄,蒼溟沒有放棄過她,蒼溟始終把自己寬厚的肩膀給她。
那是蒼溟啊……那是從來沒有讓她失望的蒼溟啊……她又怎麼能就這樣呆在這裡,等着一切煙消雲散?
蒼荷慢慢站起來,她看了看懲龍柱的方向,她不知道蒼溟在裡面經受着什麼,可是,她會來就蒼溟的。
哪怕是以後一刻,她也會穿過一切光,來到蒼溟的身邊。
蒼荷尋找着幽宮的方向,九重天上的雲吹的她的眼睛生疼,生生地滴在她騰雲的手上,冰涼刺骨。
蒼荷盲目地扭着頭,朝着來時蒼溟指着的地方飛去,努力回憶着茗芫的叫聲的方向。
她看到了,在九重天的最角落,那一處黑色的宮宇,想必就是關押茗芫的幽宮,蒼荷加速向那邊飛去。
茗芫在幽宮裡,自從她被關到這裡來後,她再也沒有看見過陽光,她也再沒有開口說話,她如同一棵正在枯萎的樹木,在這暗無天日的幽宮裡等待着她的凋落。
直到前幾日,幽宮裡傳來另一個聲音,那個聲音沒有那麼蒼老,可是透露出來的語調卻彷彿是閱盡了人間滄桑。
“你是誰?”茗芫試探性地問道,她的手抓着衣服,沒有修爲的她不知道要怎麼保護自己。
“一縷孤魂。”一陣風飄來茗芫的身邊,在她身邊繞了一圈。
“你也是鳳凰啊……”那個聲音嘆息了一聲,在那一聲裡,茗芫感受到了無盡的寂寥。
“那你,生前也是鳳凰麼?”茗芫小心翼翼地問道,面對不熟悉的東西,茗芫總是帶着一絲好奇和害怕。
“是,我是。我生前是一隻不完整的鳳凰,死了以後不過也是被困在這個幽宮裡的殘魂。”那陣風吹起了整個幽宮的灰塵。
“不完整,是什麼意思?”茗芫坐了下來,她在幽宮中無事可做,不如聽聽故事吧。
那陣風吹過茗芫的臉龐,如同三月的春風,茗芫閉上了眼睛。
“你知道對鳳凰來說,最珍貴的是什麼嗎?”
茗芫點點頭,從下天帝就告訴她,對於鳳凰來說,最珍貴就是鳳凰眼。
天帝對她一向和藹,可是每次說到這個問題,天帝的臉色就會陡然變暗,眼神裡一絲心痛一閃而過。
“對呀,小鳳凰。我沒有了眼睛,你知道麼?沒有眼睛的鳳凰神力會消失的很快,壽命也不過和人類一樣。”
那陣風突然變得有些寒冷,吹的茗芫背後發涼。
“那你是爲什麼,失去了你的眼睛?”茗芫不太通曉人情世故,她只是覺得奇怪,便問了。
幽宮裡的風停住了,似乎是在猶豫着是否要告訴茗芫。
“因爲有一個女孩子,她從來沒有和我要過什麼。可是我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爲什麼來到我身邊。我說過要把最好的東西給她。”
那聲音一下變得溫柔,茗芫託着腮認真地聽着。
“她明明是一張稚嫩的臉,眼神中都寫着單純,那雙嘴脣卻那麼蒼白冰涼,白髮落在她的肩上,我早就知道,她不屬於凡間。”
茗芫想象着那個女孩子的樣貌,一定是如冰雪般純潔和高貴吧。
“她在我身邊待了那麼久,可是卻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她想要什麼。她看着我的時候,那雙幽藍色的眼眸纔有了溫度。”
“我知道她要的是什麼,我願意給她。她不該在三界停留這麼久,她是雪,是一切美好而虛幻的事物。”
茗芫大概聽明白了,她有些觸動於這隻鳳凰的深情。
幽宮裡是一陣沉默。
“今天,是我的忌日。”那個聲音又恢復了平常那帶着些蒼涼的語調。
茗芫心裡吃了一驚。按照他們鳳族的慣例,是要長鳴三天以慰亡魂的。
茗芫的修爲雖然被天帝奪去但她的本體沒有變。茗芫轉身變爲金尾鳳凰,她仰天長鳴,淒厲的鳴叫聲傳遍了九重天。
“謝謝你。”那陣風吹來茗芫身邊,吹拂起她的羽毛。
過了一天,茗芫撫額坐在桌子上,有了那縷亡魂的陪伴,彷彿日子快了起來。茗芫照例會爲他長鳴幾聲。
“茗芫!茗芫!”蒼荷的聲音在幽宮外響起,天帝不覺得有人會闖來幽宮,便沒有設置結界。
“蒼荷?你怎麼來了?”茗芫快速跑到門前,他們隔着一扇門對話。
“茗芫……救救蒼溟,他被釘在懲龍柱上……剝龍鱗,抽龍筋”蒼荷的話如同一隻重錘砸在了茗芫心上,
蒼溟怎麼會又被釘在了懲龍柱上?刑罰還一次比一次重?
“可……蒼荷,我被困在了幽宮裡,我出不去。沒有辦法幫你。”茗芫聲音細微地說,她說的是事實。
只要出了幽宮,她的靈力就會恢復,可是她沒有辦法踏出這裡半步。
蒼荷在幽宮外運用着靈力,一次又一次地撞擊着幽宮的大門,她的靈力一次又一次地被彈回來,
蒼荷的嘴角流下了鮮血,終於,幽宮的門出現了一絲小小的裂縫。
只要那一點小小的裂縫,茗芫感受到她的靈力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在裡面撫了撫手,將幽宮的大門打開。
茗芫拉住蒼荷的手,說:“我們一起去找蒼溟。”說着,便要和蒼荷一起騰雲飛走。
茗芫突然回過頭,對着空無一人的幽宮說道:“去找她。”
她用自己的手,渡了一些靈力到幽宮裡,一陣溫柔的風吹過茗芫的髮梢,直奔人間而去。
雪女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這片湖,這裡是人間的極寒之地,沒有人會找到她。她只想清淨。
湖邊有一顆她用靈力悉心呵護的花樹,正如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灼灼芳華。
雪女和往常一樣,看着印着藍天清澈見底的湖水,她揹着身子,一襲白髮散落地上。
那顆花樹下,熟悉的身影看着雪女的背影,輕輕地喚到:
“雪女,我回來了。”